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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初還以為來棉紡織作坊當主事的人會是少府監兩個少監中的某一個,沒想到來的人是百騎司的都督左春。
這個人來了之後,棉紡織作坊門口瞬間就不見人了。
因為要交接工作,雲初第一次接觸到了一位真正有權力的大太監。
左春是一個看起來很嚴肅的太監,看他的頭髮已經斑白,卻梳理的根根分明,沒有戴宦官常戴的那種桶狀帽子,用一根白玉簪子綰住頭髮,身上緋紅色的官服非常的整齊,走起路來虎步龍行的,一點都不像太監。
能穿緋紅色的袍子,就說明人家至少是一個從四品的大太監,畢竟,來大唐這麼多年,雲初還是第一次見到能穿緋紅袍子的大太監。
從四品,聽說就是太宗皇帝給宦官規定的最高品級,一般情況下,只有大內總管,御前太監,掌桉太監這三人才有資格穿著。
眼前這位明顯不是這三位。
這位左春都督不但自己不像是一個太監,就連他的隨從們,一個個虎背熊腰的,除過沒有鬍鬚之外,也跟太監不沾邊。
雲初明顯發現跟在自己身後的楊英的雙腿在顫抖,這個傢伙應該是知道此人就是百騎司的大都督。
雲初帶著左春,從棉花的儲存,以及防火事宜開始介紹,再從棉花的晾曬,紡線到成為布匹,做了非常詳細的介紹。
至於彈棉花這種最高階別的機密,雲初當然不會說,所以,棉紡織作坊裡想要得到蓬鬆的棉花,就只能依靠人手來撕扯。
這個作坊在雲初看來,非常的原始,紡線,織布都是大唐現有的機器,基本上來說,就是一個純手工活。
佔據長安城半壁天的萬年縣,戶冊上的人口不過三十萬,但是,清點人口數量早就過了五十萬,城裡居住著三十萬,城外住著二十餘萬。
如此龐大的人口,工作崗位奇缺,自從雲初就任萬年縣尉開始,他所有的工作內容其實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努力的擴大就業,創造就業崗位。
開棉紡織作坊的最初目的,也是如此,所以,只要能多安插一個工人進來,雲初絕對不會吝惜。
雖然這些人的工錢低的不可思議,但是,有一份工可以做,就能解決至少兩個人的吃飯問題。
時間,在大唐不值錢,起碼,大唐平民的時間不值錢,所以,任何先進的,可以提高效率的工具,在此時的雲初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
效率提高之後,受益的是朝廷,是皇帝,是勳貴,而不是這些平民。
平民們需要的是一份可以湖口的差事。
至於皇家虧錢這種事,雲初一般是不考慮的,他們有的是法子弄到錢。
當然,即便是這樣的工坊,因為作業流程被安排的非常合理,加上這裡的婦人們都很勤快,出產棉線,棉布的速度並不慢,且因為流水線的工作方式,在左春看來,這樣的工作方式已經充滿了韻律感。
“所以,這就是棉紡作坊存在的所有意義,大唐的將士們獲得了足夠多的禦寒之物,長安城的百姓獲得了一個可以養家湖口的事情。
在本官看來,一旦長安周邊種植的棉花越來越多,這樣的工坊也一定會多起來。
依靠棉花生活的百姓也會越來越多,還望左都督小心經營,莫要毀掉了百姓們賴以生活的衣食之源。
此後,這棉紡工坊就交給左都督了。”
在棉紡織作坊裡,雲初當然是首屈一指的行家,因此在介紹棉紡織工坊的過程中,雲初的聲音不急不緩,也充滿了韻律感,每一個字都透著來自行家的巨大自信。
左春第一次將手從袖子裡探出來,朝雲初拱手道:“受教了。”
雲初同樣拱手還禮道:“不周之處,還請海涵。”
介紹完畢,雲初也沒有多加停留,而是用充滿感情的目光看一遍眼前喧鬧的工坊,將楊英,劉滔,劉睿三個人推到左春面前道:“楊英已經瞭解整個工坊的運作過程,不僅僅可以勝任工坊的所有職位,以後,但凡都督準備開拓新的工坊,此人也能派上大用場。
劉滔,劉睿兄弟二人,這些天也一直留在工坊以內,目前對於工坊的運作已經知曉的差不多了。
他們兄弟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按照現有的工坊作業狀況,制定各種作業條例。
本官以為,防火條例必須優先制定出來,並嚴格執行,棉花本身就是易燃之物,一旦著火,瞬息間就成火燒連營之勢,無法救援,慎之慎之。”
雲初這種推心置腹的解說,以及提攜後人的無私做派,很明顯,已經超出了左春這個百騎司大都督對他昔日的瞭解。
當楊英,劉滔,劉睿三人朝著雲初遠去的方向,長揖不起的時候,就算左春此人幹了大半輩子的間諜工作,也動容不已。
雲初交接的非常乾淨,不但撤掉了自己在紡織工坊的公廨,還處理完畢了,所有遺留下來的公務,交代清楚了朝廷投入的每一文錢的去向,走的時候,除過自己的筆墨紙硯之外,啥都沒有帶走。
他來的時候,這裡還只是一片空地,今日,他離開的時候,這裡是一座可以容納四千名婦人工作的巨型工坊。
雲初心中滿滿的都是驕傲。
溫柔見到雲初回來了,第一次朝他認真拱手道:“縣尊把事情做到了這個地步,堪稱天下官吏的楷模,若是還不能改變左春此人對縣尊的看法,某家以為,這個左春定然長了一副鐵石心腸。”
雲初嘆口氣道:“剛開始還抱著騙人的態度進行介紹的,也不知道是騙人騙的自己都感動了,還是我本身就做了很多的事情,最後,不用騙人,就已經是真情流露了,看來,個人的修養還不夠好,以後要多加註意。”
溫柔搖搖頭道:“如果這也算騙,普天下之人都希望被你這樣騙。
我覺得你要是再這樣多騙幾次,說不定能把自己騙成一個聖人。”
“哈哈哈……”兩人對視而笑,笑聲中沒有猥瑣之意,只有說不盡的豪邁。
天快黑的時候,在棉紡工坊視察一整天的左春,疲憊的回到了宮城。
之所以感到疲憊,是因為這個工坊對於他來說,實在是過於複雜了。
雖然有云初詳細的解說,又有楊英,劉滔,劉睿以及其餘管事的稟報,左春依舊沒有足夠的把握認為自己可以勝任這個工坊的主事職位。
這個工坊牽涉到他不懂得東西實在是太多,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理清楚工坊的運作過程。
每日傍晚時分,李治都會帶著一頭巨熊站在太極殿上俯瞰整個長安,耳朵裡聽著沉重的暮鼓聲,眼睛看著依次關閉的城門,坊門,皇城門,宮門,直到太極殿的院門被四個武士用力推著合在一起,他才會回到寢宮。
今天也不例外。
左春已經過來好一陣子了,巨熊對他的到來一無所知,倒是李治很清楚左春是何時到來的。
“如何?”李治的聲音在平臺上響起,瞬息間就被晚風給吹散了。
“老奴力有不逮。”
“雲初為難你,沒有講清楚嗎?”
“雲初解說的非常清楚,沒有任何保留,能說的,不能說的都說了一個乾淨,生怕老奴有疑惑,還給老奴留下來了三個專門的人才,供老奴驅使。”
李治抬腳踢了一下呼呼大睡的花熊,瞅著左春道:“既然如此,為何還說力有不逮?”
左春道:“啟稟陛下,棉紡織作坊與老奴所知的作坊有天差地別之分,甚至堪稱精妙。
老奴若是從頭學起,定能弄清楚其中的各項道理,只是老奴已經兼任百騎司,若是對這個作坊投入太多精力,將會影響百騎司。
因此,老奴斗膽懇請陛下另選賢能入主棉紡織作坊,唯有如此,方能不耽誤陛下交代的要務。”
李治對於左春非常的熟悉,也知曉此人絕對不是一個會輕易認輸的人,以前辦過無數棘手的事情,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紡織作坊,婦人們的行當,竟讓他起了退縮之心。
“很難嗎?”
“說不上難,只能說很精妙,老奴以為,整個作坊相當於一條奔流的河,遇到淺灘是一個模樣,遇到狹窄處又是一個模樣,遇到拐彎處,平靜處,都有專門的應對之法,並非是一個一成不變的普通作坊。”
李治疑惑地看了左春一眼道:“如此說來,是朕小看了這家工坊?”
左春連忙道:“老奴不敢。”
李治咳嗽一聲道:“這座作坊的盈利之處,便是你經營百騎司的費用所在。”
左春大吃一驚,立刻趴在地上叩頭道:“老奴這就回到作坊,哪怕不眠不休也要弄清楚其中的道理,然後儘快讓工坊有盈餘,好擴大百騎司。”
李治輕笑一聲,再次踢了巨熊一腳,就在無數隱藏在暗處的宮人,宦官,武士的簇擁下回寢宮去了。
總體上,他今天的心情真的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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