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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柬之再一次毫無意外地被黜落了,這就是狄仁傑在曲江宴上看到那些人狂歡的時候,為什麼會狂怒的原因。
那麼好的人才,落得一個“落榜大將軍”的稱號,如今在破敗的小酒館酩酊大醉,而那些腦滿腸肥的慣會熘須拍馬之輩,卻高坐在曲江宴上大言炎炎。
也就是因為這一點,雲初更加喜歡這個真實的狄仁傑了,哪怕他剛才還大力揉捏了娜哈的臉,被娜哈提著棒子追打。
年輕人似乎都不怎麼待在家裡。
早在狄仁傑進京的時候,家裡就派來了一個老僕,一個書童,這是進京考試的官宦子弟的標配。
書童負責保護自家公子的安全,老僕負責公子的行為矯正,免得他把帶來的錢沒有用在讀書上,而是全部丟進了平康坊的無底洞裡。
自從到了京師,狄仁傑就不準書童跟老僕跟著他,在城外給他們租了一間農家院落,自己獨自進城了,那時,狄仁傑腰裡就裝了不到五百個銅板。
現在,他大概有一百多貫錢,屬於非常富裕的進京考試計程車子。
雲初問起他錢財的來源,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反正幹了一些事情,就有人給他送錢,見了一些長輩,也有人給他送錢,三年來日積月累,就積攢下這麼多。
“我賺的最大一筆錢,好像是幫一個女人找一隻狗,狗找到了,她就給了我一把金豆子……看到女人抱著狗嚎啕大哭的樣子,流言兄就說我幹了一件對不起女人丈夫的大壞事。”
“流言兄怎麼樣了?他也參加了這場大比,聽說高中了,他準備去那個地方當官?”
“人家說了,祖傳的風聞奏事本事,千萬不敢到他這一代就把祖傳的手藝給丟掉,當然是去西臺當後備監察御史,聽他說,他最喜歡的職位就是巡城御史,走街串巷,吃吃飯,喝喝茶,聽聽民間的趣聞,就把大事給辦了。”
“這狗日的,可不敢弄到萬年縣當巡城御史,他到哪裡,哪裡就是官員的災難之地。”
“那可沒辦法,人家的阿祖是臺院的二號大老,人家的大伯是殿院的大御史,就是那種可以在大朝會上喝退無禮官員,滾出大殿的那種御史。
這樣的人家,既然想當巡城御史,還不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你上回提著人家脖領子,把人家丟出窗外的事情忘了?我覺得他不是一個心胸開闊的人,弄不好就要來萬年縣當巡城御史。
要不要先弄一個飯局,增進一下情感?”
雲初打了一個寒顫搖頭道:“你想多了,這種人最拿手的本事就是順杆爬,你跟他打的交道越多,他就對你越是瞭解……
除非請他去青樓,否則,就不能跟他一起胡混。”
“你這是胡說呢,“監察六法”之下,他敢去青樓?這是取死之道。”
雲初抓抓頭髮道:“有他在,很多事情就辦不成了。”“咦?你又想殺人了?”
“什麼叫又?我就沒有殺過人。”
“三年間把下半身鋸沒有的丘神績不是你弄的?
哦,還有裴行儉,按照大唐律法,你們兩個才是導致丘神績一年鋸一條腿,兩年鋸兩條腿,三年當太監,至今吃喝多少,拉撒多少在床上的罪魁禍首。”
“這就是說,沒你什麼事是吧?”
“當然沒我什麼事,我當時就吼了一嗓子,說的還是“殺狗”這樣的閒話,就算把我拉上公堂,我也沒事,最多被抽五下嘴巴,懲戒一下,不准我以後胡亂吼叫,現在我是官身,抽不了我嘴巴,最多警告一下。
說說,你這一次又把誰擺在你的桉板上了?上餐桌的時候記得叫我一聲,我也嚐嚐。”
雲初起身從書架上取過一張地圖鋪在桌桉上,狄仁傑舉著蠟燭看了一遍地圖,用手指點著地圖道:“吐谷渾?你有那麼大的桉板嗎?”
“剁碎了再在桉板上處置。”
“你準備先從哪裡下手?”
“膏腴!”
“先吸走膏腴,留下骨肉,繼續與吐蕃抗衡?”
“是的,邀請吐谷渾勳貴頭人們來長安定居,支援吐谷渾牧人與吐蕃決一死戰。”
“然後呢?”
“等吐谷渾戰場被清理乾淨之後,大唐兵馬屯駐,讓那些在長安沒有土地的唐人,去吐谷渾放牧,屯墾。”
“我覺得可能沒有唐人願意去。”
“只要永業土地給的足夠多,幾年內不用納稅,再給一定的扶持政策,這世上就沒有荒地。”
“你說的膏腴就是吐谷渾勳貴跟有錢的人?”
“是啊,自己有足夠多的財富,卻沒有地方享受,想必這是很多吐谷渾貴人們的遺憾,我打算填補他們的遺憾,歡迎他們帶著全部身家來長安定居。”
“如此一來,長安就成了一座胡人之城。”
“你想錯了,他們只是帶著錢來建設長安的,建設好之後的長安,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呢?”
“如此,恐怕難以服眾。”
“這個眾人指的是誰?胡人嗎?”
“如此一錘子買賣恐怕不能長久。”
“相信我,只要長安足夠好,天下的胡人多的是,而且有錢的胡人大多是部族中最聰明的一群人,這群人來得越多,留在部族中的蠢人就越多,力量就越弱,可以方便我們繼續羈縻那些胡人部落。
更何況只要那些有權,有錢的人到了長安,他們如果想要一直維持自己奢靡的生活,在長安,他們沒有撈錢的渠道,只能繼續回頭去壓榨他昔日的部族,或者族人。
以後即便是他們的部族,被他們壓榨得民不聊生,百姓奮起反抗,這個時候,百姓憤恨的人並非是大唐,而是那些壓榨他們的族長,頭人。”
狄仁傑點點頭道:“這個時候,只要長安這邊,將那些因為壓榨族人,弄得戰火四起的罪魁禍首的頭顱,送還給那些滿腔仇恨的人,就能輕易地平息禍亂,是吧?”
“是這樣的,不過,我們一定要做得更進一步,以後,大唐在所有胡人心中,不該是征服者,壓榨者,像梁建方在牢山弄什麼狗屁的京觀,還把活人丟進火堆這種低階行為一定要嚴厲禁止。
大唐在西域的安西軍,也應該做出一些改變,以後,他們不再是壓制一方的力量,而應該是那裡的保護力量,屠殺馬賊,土匪,悍匪,保護牧民可以安心放牧,商賈可以安心上路為主要作戰目的。
大唐如果想要在西域做到長治久安,應該把自己定性為裁決者,保護者這個身份。
哪怕一定要當屠殺者,也一定要站在西域百姓們的立場上考慮問題,不能動不動就在地圖上隨便用手指畫個圈,就把圈子裡的老鼠都殺光。
長安想要興盛,就必須把觸角向西延伸,如果只想著讓東邊,南邊的本族人用舉族之力支援長安,時間長了,必定會有怨言出現,這隻會讓長安日益衰落,最近傳出來的遷都洛陽,就是這個局面的一個例證。”
“貞觀年間之所以強盛,原因就在太宗皇帝被尊為”天可汗”,是普天之下所有人的可汗,所有有錢的部族首領都願意把自己的子侄送來長安。
自從太宗皇帝龍馭賓天,來長安的胡人更多了,然,這些胡人都是今天來,明日走的胡商,這些人固然能給長安帶來繁榮,不過,這樣的繁榮只是曇花一現。
只要胡人找到更好的經商之地,長安就不再重要了,你想讓胡人勳貴們定居長安,這個策略極好,唯有如此,才能讓你以前常說的財富落地長安。”
“對的,就是這樣,錢財不必看在誰的手中,只要錢財在長安城這座大鍋裡,就成了。
這些錢財可以讓長安變得更加繁榮,增加無數的房屋,無數的店鋪,同時還會帶給窮人無數的活路。
這就是我要全力經營吐谷渾的原因。”
“你跟我說這些恐怕是有原因的吧?我是不可能幫你去吐谷渾佈置這樣一個大場面的……
哦,你想要張柬之?”
跟狄仁傑談話真是又省時又省力,三兩句下來,總能一把抓到事物的核心,並且還能拾遺補缺。
“張柬之多好的一個人才啊,可惜,再一次被黜落了,而我又知曉,此時的張柬之的心中一定悲憤難平,急於尋找機會來證明自己其實身負蓋世才華。
這時候的張柬之,對於生命安危是不會在乎的,此時此刻,只要給他一個可以發光,發熱的機會,我覺得他一定會全力以赴,你說呢?”
狄仁傑思考片刻道:“我覺得你說得很對,如果讓張柬之就此消沉下去,是對他一身才華的浪費,也讓他無顏見家鄉父老,畢竟,他來長安上太學的時候,可真正是舉族之力送來的。
所以,他在長安,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雲初瞅著狄仁傑欽佩地道:“孟將兄,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正是三生有幸啊。”
狄仁傑笑道:“我輩讀書人此生只求建功立業,不論生死,就讓他去吐谷渾吧,一定會幹出一番事業的。
也是我這個做朋友的,能給他的最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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