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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飛舟外白茫茫一片。
偏偏紀妃雪不許飛在雲層之上,只將飛舟懸在十丈空中,船底擦著竹稍掠過。
竹林成群,風一吹蕩著波浪,從上面看去便如波濤洶湧的大海。
飛舟速度慢了下來,紀妃雪望著竹林似乎陷入了回憶一般。
三相和尚雙手握住又張開,望著長月府方向,愈加急切。剛張口想提議加速,就被紀妃雪一眼看來,話都不敢說了。
他鬱悶的看向蘇禾,蘇禾往龜殼裡縮了縮,他也無能為力啊!蘇華年雖然清霜,但他還能勸一勸,還會聽他的。
紀妃雪就完全不可能了。
三相和尚長出口氣,盤腿坐在蘇禾身邊,從腰帶裡取出一個木魚來,噹噹噹地敲了起來。
木魚透明,琉璃製造。其內有赤紅火焰燃燒,火焰中元義和尚跏趺而坐,雙手合十,竭力阻擋火焰舔抵。
他本與火焰形成微妙平衡,但在三相和尚敲響木魚的剎那,霎時一聲慘叫跌進火中。
每一聲木魚對他而言都如墜九幽,生不如死!
木魚聲響,火焰撲在身上,粘走一層皮肉。木魚聲過去,皮肉蠕動著恢復,但木魚聲又再次襲來。
似無窮無盡的刑罰!
三相和尚赤足光膀,一身肌肉虯扎,身外燃著赤紅色的火焰,小木魚在他手中恍如幼兒玩具,給人一種一不小心便會敲碎的錯覺。
和尚寶相莊嚴,一派高僧坐相,左手快速捻動念珠,右手雨點兒般敲著木魚。敲一聲捻一顆念珠念一聲佛號。
“敲死你個老禿驢,直你孃的賊村夫,佛爺我天打雷劈齁死你……”
一片竹海飛出半個時辰,三相和尚罵人都不帶重樣的。剛開始蘇禾以為他在發洩,後來卻發現他每罵一聲,木魚中元義和尚便抱著光頭在地上打滾,好似被神威吼了一般。
蘇禾眯眼,眼中耳中真元運轉,向三相和尚看去,卻眼前一黑,只聽到紀妃雪的調笑聲:“小夫君好生勇猛,三相小和尚的佛咒都敢往上莽的嗎?”
面前黑暗散去,就見紀妃雪和蘇華年同時看著他,紀妃雪嫣然一笑:“好好活著,莫要作死。”
三相和尚看著一身肌肉,其實對佛法領悟幾乎超越古靜齋一眾老僧,連上代方丈都自嘆不如,更莫提現今一代。
在他這兒才有萬法皆是佛法的意蘊,嬉笑怒罵,男歡女愛,殺人放火……何處不是我佛慈悲?
三相和尚的佛咒隨心所欲,在意不在聲。
飛舟在三相和尚有唱經一般的咒罵中越飛越高,卻依舊沒有衝破雲層。
跨過竹林已出東雲山,未至長月府。身下有血氣衝上雲霄,今秋連翻大雨,百姓好容易收來的糧食,發芽是小,成堆爛了才是大事。
有國度帝王以身作則當先帶領百官節衣縮食,免賦稅、開糧倉,舉國共度災難。卻又有真心作死不管百姓死活的。
更有差役直入百姓家,強搶積糧,人可死賦不可斷。
人,是會反抗的!
秋日好歹還有吃食,不至於大亂,此刻入冬卻有大半人連草根都吃不到了。
此刻飛舟下便是戰場,一方不過難民般的流寇,正經刀兵都沒幾把,另一方卻是真正的軍隊。
但偏偏流民越戰越勇,軍隊反而落了下風。
軍隊後方有飛劍縱起,向流民殺去,紀妃雪一眼瞥過去,那御劍之人陡然化作一道虹光消失不見,只留下一聲慘叫。
蘇禾轉頭,看向紀妃雪:“各方勢力為何不如封皇大世界一般,一統修行凡人兩界?”
修士想統治凡間,著實太簡單了,但好似很少有門派這般做。即便參與也是暗中扶持,甚少親身參與的。
紀妃雪望著飛雪,踢踏著腳丫,嫣然一笑:“小夫君,人與人所求是不同的。帝王想要千秋萬代一統世界,修士想長生不死御劍九霄。各門各派所求者是天賦高絕的弟子。”
她轉頭看著蘇禾:“小夫君猜猜,是不斷動亂的凡塵能誕生更多驚豔之才,還是眾生安定的地域更出妖孽?”
我不猜!
蘇禾沉默片刻,一旁三相敲完最後一聲木魚,收起木魚轉頭看向蘇禾:“咱千江戰修便曾是一國戰將。天下精彩他盡皆經歷過。花天酒地,留戀青樓,娶公主、踏山河,指點江山……
他所在國家,興盛過、衰落過,戰場廝殺,勝過、敗過,吃過人間至品,亦飲過馬尿獸騷,掙扎過,奮戰過,戰場極盡廝殺,幾番生死,終不能救國。國破家亡亦曾刺殺新朝君王,做山賊、興反叛……”
“以他天賦本當入化妖都難,但他此刻踏天六重,戰力無雙!非凡塵經歷,安能至此?”
戰修蘇禾知道,還專門同青雷打聽過,畢竟是青雷給丫丫找的武神道途的師尊,不可能不聞不問。
以修士之身能與青雷對戰——哪怕都是三招內就被按在地上摩擦,那也是實力的象徵。
不是誰都能在青雷手下走出兩招的。便是尋常踏天七重都做不到!更何況戰修才踏天六重。
真正頂端修士的差距,遠遠大過底端修士。踏天七重和踏天七重的差距,不比神獸和野狗小。
飛舟落下,長月府外早有鮫人迎接。
今兒老爺夫人帶著客人回來,鮫人自不能失禮。
迎人入府,門口大樹上,蠻王騎著自己的大熊貓,將巨斧扛在肩上,審視著入府眾人。
三相和尚停下來驚詫的看著木偶:“靈?”
說完他又搖搖頭:“不對,只是個木雕,卻有幾分靈的韻味,這是何人傑作?”
蘇禾笑道:“太嶽城裡隨手買的,卻不曾注意。”
靈是天地自然生成的存在,甚至曾被叫做神。水有水神,山有山神。山魂同山神便有極大關聯。
想不到在三相大師眼中,這木雕人偶竟有了幾分靈的韻味。
“有機會,當去見見這位賣人偶的道友。”三相和尚道了聲阿彌陀佛。隨著蘇禾入了水府,略坐片刻,便迫不及待的看向蘇禾,一旁龍旻躬身而來,雙手捧上玉佩。
三相和尚呼吸一緊,一雙大手搓了搓,又在褲子上擦了又擦才微微顫抖地接過玉佩。
同時一顆明珠遞給龍旻,口中感激:“多謝道友相助,此珠乃是我同一位踏天境鮫人祭祀打賭,得來的鮫珠,蘊含其道韻,對道友當有幾分幫助。”
龍旻一怔,不敢接受。她建祭壇舞巫舞,只是聽了自家神的吩咐,並非在向這位大師施恩。
她不敢接受也不敢拒絕,轉頭看向蘇禾。
蘇禾眼中笑意閃過,點了點頭。只是一顆鮫珠,在蘇禾這兒並不算珍貴。
龍旻立刻大喜,躬身道謝。收了下來,見和尚迫不及待的看著玉佩,有眼力的躬身退下。
“南明老兒的玉佩,格老子滴,這人情欠大了啊。怕不是得佛爺以身相許才能還清?”
三相和尚握著玉佩喃喃自語:“要不改天宰了他,殺了就不欠人情啦。”
他念叨著,在玉佩上一點,玉佩中芊芊子神魂漂浮了出來。落地睜開眼睛:“多謝三相前……咦?色和尚,你怎麼啦?”
她本合十恭敬道謝,但看到三相和尚身外燃燒的紅色火焰,相貌也恢復三十歲模樣時,頓時怔住了。
他透支爆發了!
三相和尚修行特殊,只有引動真元極限爆發,才可能相貌恢復。身外的紅焰便是散逸的真元引起的,芊芊子莫名心中一揪。
蘇禾眼睛一亮,有戲?
他雙爪一劃不動聲色的向外退去,路過紀妃雪和蘇華年,兩位仙子心有靈犀,同時落在他龜殼上。
片片雪花落在秋湖水面,入水融化,自湖水之下向上望去,整個世界都是雪白一片,潔白的世界隨著湖水盪漾。
一龍一龜一人皆不說話,靜靜看著水面風雪。
東雲山,大戰之地,一聲爽朗大笑傳來,空間被一條鎖鏈劈開,一人縱劍而出,左手拽著一具封皇宮修士屍體,右手甩著他的鐵索。
這是玄天門特有手段,可以將封皇宮人的鐵索抽出,凝聚成真正的實物,妙用非凡。
他一出來,左右看著:“咦?三相大師和龍龜小友戰鬥尚未結束?”
想不到竟是他最迅捷!一股驕傲油然而生,就聽頭頂一個聲音:“不,他們早結束了,只是一個沉浸齊人福,一個心急夢中人,不約而同的把你忘掉了而已。”
玄天門中年:“……”
他張了張嘴只覺得喉嚨梗梗的難受,抬頭看著漂浮在頭頂的巨大龍龜。
“青雷前輩是為蘇禾小友而來?”
那地宮中只有一個踏天三重的封皇宮修士吧?小龍龜居然喊家長了?
到底年紀小了,便是戰力不相上下,依舊經驗不足。
青雷搖頭,抬起龍首看著遠方。
目光失落。
你家蘇禾小友才不用我嘞,人有媳婦了。
我就是賴在這裡,想看看那混蛋什麼時候才會想起來,他還有位族叔橫跨數個大世界,前來救他,他不見面就算了,居然連個謝字都沒有!
秋湖上,蘇禾隱隱打了個冷顫:“總有一種危機感,我是不是忘了什麼事情?”
紀妃雪咯咯嬌笑:“小夫君別多想,似你我這般境界,只有不想記的事,哪有疏忽忘掉的事?”
蘇禾滿臉黑線。
水下三相和尚的傳音過來:“蘇禾小友放心,我有分身留在東雲山,曲興道友回來,我會親自感謝,送上厚禮。若非曲興道友今日一戰,貧僧怕是難熬。”
仙子當前,大師你還有閒工夫聽我們閒談?
“大師代我多謝曲興道友。”
曲興是給蘇禾面子來鎮守兩界戰域的,蘇禾當有表示。
山海玄界內,蘇禾意識體向著青雷方向一聲長吟。
“多謝雷叔救命,下次記得早點!”
都沒我媳婦快,這次就不給你差評了。
噼啪!
山海天空中一道雷霆落下,將蘇禾劈的翻了個兒,躺在地上抽搐半晌,都沒恢復過來。
一旁霜龜眼中一抹笑意,向著青雷方向點頭行禮。一道星意決傳過去。
“勞煩族叔奔波!”
第一次體會喊家長的感覺,心底竟有幾分別樣感覺。
蘇禾意識體陷入沉寂,她立刻向青雷求救。剛喊完家長,便遇到紀妃雪。
這女人怕不是一直都在關注著蘇禾的戰鬥。
“紀妃雪是怎麼回事?”青雷傳音回來。
堂堂紀妃雪喊他家龜仔夫君,看神色竟不是玩鬧!
霜龜輕輕搖頭。
青雷沉寂片刻,聲音鄭重:“無論她是誰,若有委屈只管和族中長輩說,天大的事我們替你扛著!”
便是拋卻蘇禾這層關係不談,有丫丫在,蘇華年就是永遠是龍龜一族自己人。
霜龜低著頭……
……
長月府向東六十萬裡便是原來的猿山寨,現在的青龍寨。
此刻寨子比三月前足足大了一倍有餘,但寨中只有十餘人留守,整個山寨的山賊竟不知何去。
守寨的十餘人盡皆望著山下,一副望眼欲穿,既興奮又擔憂的模樣。
順著他們目光方向,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風雪之中一座大城。
大城外一群裝備精良的山賊,將大城西門圍了起來,一副躍躍欲試將要攻城的架勢。
城牆下,丫丫騎著一頭白虎,白虎衝著城門咆哮。
城門上,一道人影漂浮了起來,看著城下山賊,面色冰冷:“蘇當家的,一方地域一方規矩,三月來你收服眾多山寨,那是你山賊的事情,我長楓城管不到。”
“你做你的山賊,我做我的城主,井水不犯河水,你願意退財貨給百姓,那也是蘇當家心善。但殺我衙差,帶著一幫泥腿子抗稅,卻是過分了吧?”
“放屁!”剛剛飛舟而來的蛤蟆,一落下來立刻破口大罵:“我青龍寨打了三月收服眾多山寨,退回財貨,是特蛙的讓你收稅的?憑甚蛙爺退回財貨,你要收百姓七成?這便罷了,今年大災百姓財物早買了糧食,收不到就捉人?今兒不把人放出來,蛙爺踏平你長楓城!”
你特蛙的抓的是人嗎?那是青龍寨費盡心機收攏的人心!
這孫子捉走的還盡是對青龍寨忠心耿耿的百姓!
是可忍蛙不可忍!若非龍龜哪兒需要它,早弄死這龜孫了。
那老頭看著蛤蟆,眼中一道精光閃過。
這蛙又來了!
這是魂獸!絕對是傳說中的魂獸!他常去太嶽城,在那兒見過更多修士,便見過有人有一隻犬狀魂獸。
會說話的魂獸,尤為難得!
這幾個月他已經觀察許久,這隻魂獸不曾鑽進過這龜妖和蛇妖意竅,那就是不曾被這兩妖收服,他還有機會!
若能得到魂獸,未必不能再進一步,達到化妖境第六步,甚至說不得可以窺視一下傳說中的踏天境!
只要打死這隻小龜妖,還有那條蛇妖……
他目光掠過青蛇身材,眼底一抹貪婪,蛇妖可以不死!
只要搞定她們,這隻魂獸就是他的了!
他看向城牆下烏泱泱的山賊,嘴角一抹冷笑:“長楓城外三山十五縣世受長楓城庇佑,納稅不是理所當然?些許二心刁民,不殺已是仁至義盡!”
若非此地盛產雲靈草,雲靈草又及其特殊,未曾採摘前,修士不可接近,一接近一身氣息便會毀了靈草,他會在意凡人死活?
丫丫騎在虎上,抬頭看著這老頭,有心把他打下來,可是做不到。
這老頭道行不低。
丫丫原本武神三品,相當於化妖境初期,化作龍龜戰力飆升,但不過剛剛穩定界珠,放在龍龜一族,她是真真正正的嬰兒,能對戰化妖第五步已經是極限。
她不是蘇禾,沒有作弊,全靠自身修行,進境快不了的。
與這老頭已經打了三天,老頭可以攔住她,城中尚有修士,就不是山賊所能攻破的了。
青姨太笨啦,都不會打架!
城上老者臉上一絲笑:“小母龜,三天已過,我城中陣法已開,勸你留下蛇妖和魂獸,趁早撤離!三天前尚且奈何不得我等,此時還妄想破城?”
異想天開!當我族鎮守長楓城八百載是遊戲不成?
一座有修士家族鎮守的大城,豈是兩頭妖精說打就能打的?
區區妖類,不過是孤魂野鬼般的存在,偶得化妖果的野獸罷了,怎明白什麼叫做家族,什麼叫做勢力?!
他們家族經營近千年,有他化妖一位,更數百蛻凡,豈是兩頭妖精所能想象的?
此二妖怕是連修行界的真實相貌都不曾看到,就自以為是的打上門來,簡直不知死活!
“呸!”蛤蟆吐了一口,要不是怕傷了城中百姓,蛙爺一炮轟死你!
有種你裡再飛高點兒!
“要喊你爹不?”蛤蟆湊近丫丫身邊。
丫丫白了它一眼,要當女帝的是她,又不是阿爹!
豈能事事找阿爹?
她舉起手來,向後一揮:“撤!”
圍著長楓城的山賊開始徐徐撤退。雖亂卻不慌,後軍變前軍,踏踏小跑著離開。
長楓城離著鎮子不遠,便是行軍天黑時也已經全部返回。
鎮子裡失了家人的百姓翹首以盼。
欣喜的盼著眾人歸來,卻不見親人同行,又失望了下來。
但只失望片刻,立刻提著熱湯出來迎接山賊。
山賊沒沒有返回青龍寨,就在鎮子外紮營。
方才穩定,丫丫便向蛤蟆伸出手。
蛤蟆疑惑。
“小飛舟借我,我去調兵!”
比勢力,比兵力?
誰怕呀?朕是異獸女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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