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為鬼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5章 南康之戰前篇,南朝不殆錄,仁者為鬼,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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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正月,剛進入二月沒多久,一位人物造訪了侯家,是阿父派回來的信使。

那天是侯勝北接待的此人,當時他正牽著小矮馬,準備出門遛彎。只見一騎來勢迅猛地衝上山坡,在自家門口一個急停,再差一點就要直接撞進大門。

侯勝北也不知此人是行事莽撞,還是對騎術充滿信心。

馬上之人東張西望,像是在確認什麼,見到他之後,問道:“敢問是侯將軍府上嗎?”

聲音聽起來甕聲甕氣的,說話彷彿比較吃力。

“侯將軍?”

侯勝北想了想,住在這附近,姓侯又稱得上“將軍”,大概也只有自家阿父了,於是回答道:“這裡是侯安都家,我乃其子侯勝北。”

“那就對了。”此人利索地翻身下馬:“原來你就是侯將軍的小郎君。我奉命前來送信,能勞煩通稟一下麼?”

侯勝北見此人跳下馬後,身量比阿父還略高一些,生得骨骼壯大,肩寬膀闊,手長腳大。因為腰腹沒什麼肉,所以不顯肥胖臃腫。

面貌長得也還算清秀,頜下無須,應該不到二十歲。

正打量著,此人轉身從馬上取東西。

侯勝北一開始以為是信件。

誰知他先是從馬鞍後的鳥翅環上,抽出一把形似短矛的兵器掛在腰間。再摘下弓箭袋,斜背到身後。最後竟然一下子把豎在得勝鉤上的大槊抽了出來,提在手上。

轉瞬之間,除了沒有頂盔戴甲,此人已經是全副武裝。

侯勝北嚇了一大跳,他可沒見過這麼無禮的怪人。對方取出傢伙,剛才要是突然動手,自己大概已經沒命了吧。

少年有些憤怒,大聲喊道:“哪有手持兵刃進人家門的道理。你說是來送信的,信件在哪裡呢?”

來人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從懷中取出信件遞給侯勝北,訕訕道:“不好意思嚇到你了,勞駕你先把信遞進去,我就在這裡等著。等到可以進去了,你再通知一聲好嗎?”

侯勝北心裡還在撲騰,嘴上逞強道:”我才沒被嚇到呢,你等著。”

門口站著這麼個怪人,雖然有點不放心,還好看起來能講道理。信件既已拿到,侯勝北吩咐兩個下人看好大門,自己入內稟報阿爺。

侯文捍展開信件略看一看,向侯母和侯夫人說道:“南康之戰勝了,安都無事,還收了一員小將。”

轉向侯勝北道:“小北,你去把那人接進來,他要在我們家住上一段時間。你阿父信裡說了,來人大你三歲,讓你以兄長待之。”

什麼,大我三歲就長得那麼高?侯勝北有點不信。等到他過幾年長成,那不得有多麼高大健壯,阿父要自己視其為兄長,那就叫他大壯哥吧。

他心裡這麼想,表面恭恭敬敬道:“是,勝北必當以兄長待之。請問來人如何稱呼?”

“他姓蕭,名摩訶。快去迎進來,安排房間住下。你阿父的信裡講述了南康之戰的經過,我們看完了就給你。”

就這樣,侯家多了一位臨時新成員。十三歲的蘭陵人,蕭摩訶。(注1)

“蕭大哥。”還沒混熟之前,侯勝北沒敢亂叫起的外號:“你真的只有十三歲?”

“千真萬確。”

“以前沒怎麼在這片地方見過你,蕭大哥不是這兒的人吧。”

“祖籍確實不是,不過我小時候,家父任始興郡丞,就跟著來這裡居住了。”

“我阿父任始興郡主簿,我們應該見過才對。蕭大哥以你這身板,往一群孩童裡一站,那可絕對是鶴立雞群,我怎麼就沒一點印象呢?”

“因為沒幾年父親過世,我就離開始興郡去投奔了姑丈,最近這幾年一直跟著他。”

“抱歉,我還是先看信吧。”

“請便。侯將軍說了,信裡篇幅有限,他又只能描述自己那一塊的戰場,讓我把經歷的戰鬥過程也一併告知於你。”

於是侯勝北讀著阿父的信,聽著蕭摩訶的講述,一點一點還原了南康之戰的經過。

正月,陳霸先兵發始興。

翻過大庾嶺,每日只行三十里,沿章水行軍五日,將出南野。

第三日,斥候來報前方平原有大軍屯駐,數量約二萬人。此外依山沿水,築有城壘四座,左右各二,扼住開闊地的後方兩側。

陳霸先召開軍議,這是北上平叛的第一戰,敵軍人數又是兩倍於我,再加上舊部和新軍首次協同作戰,諸將大多型度謹慎保守。

陳霸先環視一圈,輕鬆一笑道:”蔡路養若是據城固守,我軍要攻下還要費一番功夫。如今依仗人數傾巢而出,正是一舉破敵的良機!”

一句話奠定了軍議的基調。

副將胡穎任廣州西江督護,又是陳霸先同郡,于軍中資歷最長,開口說道:”敵軍多為流民草寇,論鋒銳、論持久皆不及我軍,可以堂堂正正之師,正面交戰摧之。”

周文育高聲叫道:”願領精銳千人,為主公破敵萬軍。”

諸將也紛紛挺身請戰,軍帳的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

陳霸先見軍心可用,命謀主徐度說明本戰的基本方略:

其一、我軍先鋒阻塞中路,吸引敵軍來攻,須死戰不退,破壞敵軍陣形。

其二、我軍兩翼突進,務必快速擊破當面之敵,再從左右兩側夾擊圍攻先鋒的中路敵軍。

其三、先鋒、左右兩翼均分為前後兩陣,依次進兵。

其四、陳霸先率親衛為總預備隊。

其五、歐陽內史的援軍作為疑兵,震懾敵軍不敢貿然投入全部力量。

說罷徵求諸將意見。

侯安都之前一直靜聽,此時出列道:”末將有一點補充,不知可否。”

陳霸先示意戰前軍議,可暢所欲言。

侯安都說道:”蔡路養修建城壘,無非是擔心我軍翻山沿河襲擊其後路。土城多半不會駐紮精銳防守,待兩軍開戰,其注意力被前方戰局吸引,可考慮派別動隊襲取。我部嶺南健兒擅長翻山越嶺,正可擔當此任。”

侯安都拱手道:“得手之後於城上搖動旗幟,擊鼓吶喊,潰敵士氣,可助我軍一舉破敵。”

陳霸先頷首道:”此計甚好,安都你便率領這支隊伍如何?”

侯安都出乎意料地拒絕了:”中路必是一場苦戰,末將不敢求任前部先鋒,願為後陣。”

諸將再無其他異議,根據上述計劃,與蔡路養的決戰排兵佈陣如下:

周文育選精銳一千人為先鋒,撥給鎧甲利刃。

杜僧明率一千五百人為左翼。

胡穎率一千五百人為右翼。

侯安都率一千人為周文育後援,另分侯曉五百人襲左側土城。

張偲率五百人為杜僧明後援,張偕率五百人為胡穎後援,另分張仁五百人襲右側土城。

始興內史歐陽頠率郡兵二千人來助,屯於嶺上多張旗幟,以做疑兵。

陳霸先自率親衛一千人為中軍。

全軍共計一萬人。

此戰的要點,在於先鋒在受到數倍之敵的圍攻之時,能夠頂住不退。周文育軍中猛將,部下皆為精銳,理所當然地承擔了這一任務。

然而即便加上侯安都的後援也不過兩千人,要拖住近萬人的敵軍,兩部需拼死一戰。

左右兩翼的攻擊必須快速迅猛,擊破當面敵軍之後,立刻轉向攻擊中路,解除先鋒部隊的壓力。杜僧明勇將,胡穎宿將,是軍中最為合適的人選。後陣的張氏兄弟如見敵軍露出頹勢,即可加入攻擊。

南康郡治需要留兵駐守,土城的守軍不會超過千人,分散到四城的兵力更為單薄。別動隊小心隱蔽行軍,乘其不備一舉登城。奪城之後無需急著鎮壓和掃清殘敵,優先動搖敵軍士氣。

敵軍一旦潰退,不能給其喘息重整的機會。各軍分路追擊,軍令不至,不得停止追擊,務必徹底擊潰蔡路養!

軍議已定,擔任先鋒大將,責任最重的周文育毫無壓力。

一會兒拍拍杜僧明肩膀道:“老杜,這次輪到我來做先鋒,不好意思了。”

一會兒和侯安都道:“成師,要是看我部撐不住,可別急著來救啊,我只是戲耍敵軍而已。”

又勾住侯曉脖子:“小子,等打完了,我們再喝一頓,你可別戰死了。”

別人可沒他那麼粗的神經,但笑而已。

記室參軍趙知禮揮筆,寫成軍令文書發給諸將,各自整軍備戰不提。

次日,陳霸先兵出南野,左翼佈陣小南山、右翼佈陣畫眉垇、中軍於蜈蚣嶺紮下大營,與對面的近兩萬大軍對峙。

後日清晨,全軍出營列陣,敵軍隨之迎上,兩軍相隔五百步站定,大戰一觸即發。

“蕭大哥,當時你是屬於哪一部啊?”

“我是先鋒。”

“好厲害,真乃大壯士也。”讚了一句,侯勝北津津有味地繼續讀父親的信。

少許,我軍擂鼓進兵,先鋒千人向前二百步。

敵軍也是一通鼓響,突然飛馬單騎殺出一將,數息間便衝至我軍先鋒陣前。

來將馬不停步,一擊打倒兩人,突破四層陣列,殺八九人,穿陣而去。周文育所部先鋒還沒開打,就吃了個不大不小一個虧。

侯安都在後陣看到,頓時吃了一驚,沒想到那麼快就有人衝破了周文育的陣型,趕緊令軍士舉矛,防備敵將衝陣。那員敵將見我部已有備,撥馬轉向我軍左翼而去。

此時對面的敵軍已然壓上,無法掉頭去追。周文育呵斥部下重整佇列,恢復陣形。

幸好此將勇則勇矣,缺乏戰場經驗,只是單人獨騎陷陣,後面沒有軍士配合跟著衝鋒。否則我軍的陣線可能從這個突破口被分斷,此戰的結果也就不必說了。

周文育以牙還牙地殺入敵軍陣中,掀起一陣血雨。其所部皆為驍勇敢戰之士,軍中為數不多的鐵甲都集中配給了這支部隊,跟隨周文育衝殺上前,壓制住了敵軍前部。

先鋒部隊和敵軍接戰混成一團,和戰前預想的一樣,敵軍重重圍上,一波接一波不停地攻擊。周文育身先士卒,揮舞大槊,哪邊敵軍攻上來的人最多,就衝過去打退。

開戰一刻,先鋒部隊已經不分前後左右,被敵軍四面團團圍住,從攻勢變為結成圓陣防守。如同橫在河流中的礁石,雖被流水反覆拍打沖刷,卻始終屹立。

敵軍仗著人數眾多士氣旺盛,押上了最強的一波攻擊,矢石如雨,集中射向先鋒部隊。

受到一輪密集攻擊,十數人倒地不起。周文育始終突出在最外圍,戰馬身被數箭,四蹄一軟倒在地上。

見先鋒大將落馬,敵軍重重圍了上來,企圖擊殺擒拿周文育。只要大挫我軍銳氣,這場大戰很可能提前鎖定勝局。

只見周文育右手揮槊撥開刺來的槍林,左手解下馬鞍舉起,防護頭頸處要害,依然大呼酣戰不止。一個馬鞍遮護不住,身上瞬間中了多支箭矢。幸虧披了重甲,才沒有受到致命傷。(注2)

左右親衛趕緊上前舉盾護住周文育,渡過了這次危機。

侯安都見戰況兇險,下令本部前進支援。

嶺南蠻丁性格勇猛,這千人又是世代為侯傢俬人部曲,不披護甲,不用長柄,皆持刀牌。一擊便破開了圍困周文育的敵軍,兩部匯合,併力抵住廝殺。

敵軍前部三千人為周文育的千人所阻,士氣稍沮之下,又遭到侯安都所部的一擊,隊形變得散亂,陣腳有鬆動的跡象。

見我軍增兵援助,敵軍亦從左右各增兵兩千,正面再增一千,合兵八千,欲以萬鈞壓頂之勢,吞掉我軍前部兩千人。

阿父此時被敵軍圍攻,自顧不暇,其他各部的戰況可問摩訶。

侯勝北看得驚心動魄,雖然是按照既定方略作戰,也知道最後還是勝了。可是我軍先鋒遭到優勢敵軍圍攻,戰況如此慘烈,竟是先鋒大將隨時可能戰死的局面。

幸好那個兇漢頂得住壓力,換個膽子稍微小點的,只要往後一撤,前軍就立馬崩潰了。多半還會拖累中軍,之前的作戰計劃做得再好都會泡湯。

所以軍中勇將,還是很有必要存在的嘛,侯勝北想道,問蕭摩訶那邊的戰況如何。

蕭摩訶老老實實地說道:

我衝破敵軍前鋒,見後陣有備,就奔向敵軍左翼。敵軍正在列陣準備進攻,領軍的將領個子不高,騎馬走在最前面。

我催馬與他廝殺,此將膽子不小,挺矛迎上來對敵。

湊得近前,我一槊刺去,他挺靈活閃過了。不過戰馬脖頸被槊鋒劃到,血流如注只怕是不行了,跑了幾步就倒在地上。左右上來幾個人,護著他往後退,我就追了上去。

遠遠的來了一路人馬,中間是一員大將,幾面大旗很是威風,一面寫著“振遠將軍陳“,還有一面寫著”討伐叛軍,報仇雪恨”,要和小個子敵將匯合,我就向著他們衝殺過去……

“等等,蕭大哥,你究竟是哪頭的啊?”

“我姑丈是蔡路養,蕭某是他麾下的先鋒將。”

“說了半天。”侯勝北哀嚎一聲道:“原來你是敵軍啊,大壯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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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蔡路養)起兵拒高祖,摩訶時年十三,單騎出戰,軍中莫有當者。

按生卒年推算,此戰蕭摩訶也有十八歲的說法,本故事採用前者。

注2:(周文育)為路養所圍,四面數重,矢石雨下,所乘馬死,文育右手搏戰,左手解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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