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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會認真考慮你的進言。”

朱翊鈞回了一句,隨後就讓太監黃勳把許弘綱的奏章收了回去。

額頭見汗的許弘綱抿了一下嘴唇,然後回了一聲“是!”

聖威赫赫。

儘管許弘綱做好了言出身滅的準備,但也還是擔心皇帝一不樂意會直接下令將他砍了。

而如今,朱翊鈞沒下令砍了他,他自然也還是慶幸的。

這也算是眼下的現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對皇帝說皇帝不愛聽的話,是得做好掉腦袋的準備的。

但朱翊鈞沒有殺許弘綱。

這主要是許弘綱的確說的話在理。

另外,許弘綱一個新補的七品給事中對他沒有什麼威脅,即便一些話會引起他情緒上的波動,但他作為即位已二十年的帝王,也已經過了因情緒而殺人的年紀。

何況,新禮重視同胞之誼的要求擺在這裡。

朱翊鈞給天下權貴豪紳設新禮規矩,不准他們隨意戕害百姓要把百姓當人看的同時,也給自己在無形中設了規矩。

都說上行下效。

朱翊鈞知道他的權力基礎是把中下層官校當人看,而一旦這些人被當人看,就不能如殺雞宰鵝一樣除掉其性命。

即便這些人一旦被當人看後,也會如一個有正常人格的人而會為國家和社稷對皇帝說一些不中聽的話,皇帝也得能容則容。

不輕取他人性命,其實對於朱翊鈞而言,也不難。

因為來自後世的他其實也早就習慣於更高階文明的生活方式。

所以,他可以不殺人,很多事也可以商量,不好聽的話,也能接受,但對方必須放棄奴化他禁錮他的想法。

好在朱翊鈞在下旨處死很多人後,很多人還是學會了如何尊重皇帝,也放棄了“致君於堯舜”,而開始學著,用一種與皇帝商量著解決問題的方式,來與皇帝相處。

沒錯。

雖然按照舊禮,君父如天,但是在舊禮時代,大臣們只是被要求忠於君父的社稷,也算是隻為維護整個地主階層最需要的穩定,而沒被要求在乎或尊重君父這個人的感受。

故往往一個大臣真要有點理想,那這份理想也是想讓皇帝成為堯舜之君,要給皇帝上標準,上緊箍咒,而不會和皇帝商量著解決某個問題。

只有少部分大臣會和皇帝商量著來。

但這部分大臣會被視為諂媚。

如歷史上,申時行、王錫爵就因為國本之爭和皇帝商量著來,就被罵得狗血噴頭。

而大多數朝臣都是明確不允許皇帝和他們討價還價的,似乎和皇帝商量一下,都不是忠臣君子該有的行為。

“起來吧,朕其實對你們要求也不高,別真覺得朕要你們一個個都能長袖善舞,不準說些逆耳的話,朕只是希望伱們學會尊重而已,所以也沒必要多害怕。”

“要知道,朕雖然平生所好頗多,唯不好殺人,尤其不好殺自己族人!”

朱翊鈞這時見許弘綱跪拜在自己面前,就說讓他起了身,且表達了自己並不好殺人的觀點。

許弘綱等官員自然是不信的。

但朱翊鈞也不在乎他們信不信,只在這時起身道:“朕問你們的都問了,你們該說的也都說,且隨朕也去看看博覽會吧,今日君民同樂,又值中秋佳節將至,正該團圓美滿一些的。”

許弘綱等言官皆在這時拱手稱是。

而朱翊鈞也就真帶著他們往玉熙宮外的靈星門走去,然後來到靈星門上,看向了排排錦衣衛外,正絡繹不絕行於太液池畔計程車民。

“皇上!”

“那是皇上!”

“皇上真的出現了!”

來太液池的市民百姓一見到朱翊鈞就都更加興奮起來,紛紛抬手指向橫亙在玉河橋西側和蠶池北側的靈星門。

“皇上萬歲!”

“皇上你家園子好壯觀,比畫裡的還好看!那些展品也新奇的很!”

“皇上你每天逛逛不累嗎?”

許多百姓因此要麼振臂高呼,要麼大聲問起朱翊鈞來。

朱翊鈞倒是聽得不是很清楚,而只看見在他面前的蠶池和玉河橋兩側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以至於,有人直接被擠下了池裡,撲通了幾聲,急得維護持續的錦衣衛緹帥許茂橓這時,忙吩咐提起準備好的善泅水之錦衣衛下水去救。

而因為,如今落水的成了百姓,而不是皇帝,所以朱翊鈞和大臣們在見到落水的一幕不停出現後,倒是不再緊張,反而一個個有些忍俊不禁起來。

“國朝能有今日這一幕,真正是不容易!”

正佇立在靈星門外,準備和王錫爵一起進門去玉熙宮面聖的申時行,這時則因此也忍不住對王錫爵說了這麼一句。

王錫爵點頭附和道:“是啊,皆因天子有佑民之志,方有今日之君民同樂。”

王錫爵話剛一落,宮門就在這時開啟,申時行已走了進去。

王錫爵也跟了進去。

“陛下!”

而宮門內的太監則將申時行等引到了靈星門上,讓他們在這裡見到了朱翊鈞。

朱翊鈞則在申時行和王錫爵來了後,就問道:“沒遇到薊國公他們?”

“回陛下,沒有。”

申時行回了一句。

朱翊鈞聽後未再言語,只看著外面。

突然。

申時行於這時拿出了一道本,對朱翊鈞說:“今日萬民同瞻君威,乃我大明難得一見的盛況,臣有幸得見,乃此生之福!只是,這一切皆賴陛下雄才大略,而臣反因無能給陛下安民添了不少堵,至少曹子登之叛,臣是有責任的,還有黨馨等人,能任巡撫,也與臣有關!”

“無論如何,臣作為百官之首,不能不因為這兩次叛亂引咎領罪,故臣向陛下上疏請辭請罪。”

朱翊鈞聽後轉過身來,看向了申時行。

半晌後,朱翊鈞就道:“已經有人先彈劾你了。”

“如此倒是令臣少些自責,說明朝中還是有悍臣的。”

申時行回道。

朱翊鈞則在這時瞅向了許弘綱:“你現在還覺得元輔是包藏禍心之輩嗎?”

“臣慚愧!”

“原來元輔早已認罪請辭之心,反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過於自以為是了,不知道元輔之所以是元輔,是早對一切都洞察於心的。”

許弘綱這時拱手作揖回道。

朱翊鈞淡淡一笑:“作為言官,最容易犯的錯,就是仗著有言事之權,而妄給他人下嚴詞,扣帽子,羅織罪名!”

“常言道,惡語傷人六月寒,越是有言事之權,越是不要輕下貶語,畢竟你們說的話是要存檔的,明白的人看見了會覺得你們輕浮放浪,是禍國之人,愚蠢的人會真信了你們的話,把元輔當成了奸臣,使其一直背一惡名。”

“陛下說的是,臣謹記聖訓!”

許弘綱道。

朱翊鈞伸開雙臂後又背在了身後,然後繼續看在外面說:“能記住就好,越是有某項權力,在用這項權力時就越是要謹慎,別因為一得某項權力就迫不及待地要燒點火,這樣容易燒了自己;朕為天子,有生殺他人之權,但何曾輕易殺過誰?”

朱翊鈞這話一出,申時行果斷附和說:“陛下沒有輕易殺過誰,被陛下殺的都是該殺之人,如同被陛下所保的,都是該保之人。”

“也就你申師傅知道朕!”

朱翊鈞笑著回了一句,隨即就對黃勳吩咐說:

“把元輔的初本批了,準他馳驛歸鄉,悠遊林下去,輔弼朕十年,也該歇歇了。”

“臣謝陛下慈恩!”

申時行當即就要大拜在地。

朱翊鈞扶住了他:“申師傅不必如此,你輔弼朕十年,是有大功的!”

“若非卿體朕意,先生老後,朕恐沒那麼容易就把當年前十年革新除弊之功給延續下來,而只會戛然而止,乃至倒退回去;”

“幸有卿以非常人之智,非常人之忠,使朕得以延續改制之政,進而平緬徵呂宋之西夷,而今更是復河套,朕之帝業得以更加輝煌!”

“即便是對整個華夏而言,卿以一番高論而使王朱得以並存,真正開本族文脈百花齊放之先河!也算是功莫大焉!新禮雖由余卿提出,但也只有卿這樣的海納百川之人方願接納其為天下禮。”

“陛下謬讚!”

申時行飽含熱淚,雙手微顫地拱在一起,回了一句。

在即將離開朝堂之時,能得到皇帝肯定,對於一個大臣,是一種很體面的離開方式,算是得到了皇帝的尊重。

常言道,士為知己者死,對於申時行這種衣食不缺、美色華宅也不缺的人而言,最缺的就是被尊重,尤其是被地位在自己之上的人尊重,還是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里,被上位者肯定。

所以,申時行不可能不觸動。

朱翊鈞則道:“雖這天下是朕一人獨治,但能讓此時於太液池內看展計程車民安居樂業,生活蒸蒸日上,豈非朕一日之功,朕豈無黨?”

“故即便看在這些士民能有今日之幸福的份上,朕也不能吝嗇一二褒獎之言於你申師傅;”

“朕今日讓卿離開,也非卿真有罪,實乃如許給諫所言,朕不當只慣用舊人,而墮於懶惰,也避免將來君臣相處太久而生隙,現在讓卿離開,是最適合的時候。”

“望卿知道。”

朱翊鈞又說了一句,然後看向了申時行。

申時行作揖而回道:“臣明白,臣此時唯有感念皇恩之浩蕩,未有半絲念棧權位之心。”

朱翊鈞聽後就道:“卿之十年,不遜於先生之十年,故朕也賜卿一特權,替朕薦舉一可特簡入閣之人,而補卿去後內閣閣臣之缺。”

申時行聽後一怔,隨即明白這是皇帝讓自己有個提攜門生、示恩他人而利自己申家長青的機會,便難掩喜色地說:

“承蒙陛下信任,臣便奉旨謹薦內閣學士張位入閣,蓋因此公素來沉穩,或能為陛下分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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