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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這麼一說,雷敝裡當場瞠目結舌,半晌後才問:“你們是如何知道我們慘敗於英吉利的?”
“你們錦衣衛難道還在我們本土也有眼線?”
雷敝裡等佛郎機人其實是一直有在刻意隱瞞西班牙無敵艦隊第一次遠征英吉利的慘敗之事的。
因為那實在是太損他們國威,為不影響他們在東方的貿易,他們在東方一向不會提起這個。
但現在,朱翊鈞居然知道這事,雷敝裡自然感到驚駭。
“朕豈是你能輕視的!”
“爾等不自量力!”
朱翊鈞只輕哼了一聲,隨即就指著陳實功:
“且不說其他,就說他給伱們用那藥,除了朕知道他來源於何處,你們現在西方還無一人知道他的來歷,包括你們的什麼陛下教皇。”
雷敝裡聽朱翊鈞這麼說,過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問朱翊鈞:“你是上帝?”
“朕不是上帝!”
“朕是大明天子!”
朱翊鈞沉聲言道。
雷敝裡又問:“那你是代表了上帝的意志?”
朱翊鈞:“……”
“隨你怎麼說。”
朱翊鈞回了一句,就道:“把他們抬下去。”
田義拱手稱是。
雷敝裡則在這時搖頭晃腦:“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東方的皇帝怎麼能代表上帝!”
“這不可能!”
雷敝裡的聲音再次在殿外響起。
朱翊鈞沒有搭理,只矚目看向殿外雲翳。
彼時,紅霞正漫天,初陽微露。
背手佇立在重簷下的朱翊鈞,想到了雷敝裡剛才的話。
這讓他忍俊不禁,他不得不承認,東西方其實一樣,這個時代都還未出現多少以唯物主義為信仰的思想家,對神明還很敬畏。
西方甚至還嚴重一些。
畢竟東方歷經多次的王朝更迭,許多人早已對天道其實有所懷疑,以至於有“兵強馬壯者為天子”這樣的話,更有王安石“天變不足畏”的驚世駭俗之言,更別提什麼歷史上滅佛殺道的事。
而西方可是受教會統治很嚴重,也不過是最近一兩百年才開始啟蒙,而即便是現在,英吉利打敗無敵艦隊也還是被當時的人理解為是上帝對新教的支援。
所以,這個時代的人很容易把厲害的人神聖化和妖魔化,人物無論正邪,只要很厲害就皆應星辰。
而朱翊鈞這個皇帝也是一樣,他稍微用點後世知識來改進這個時代,對於這個時代的人所帶來的啟發卻不僅僅是擴充套件他們的思維,甚至也讓他們很容易迷信朱翊鈞這個人代表著神明的意志或者本身就是神明。
朱翊鈞因而意識到,這或許會利於他將來壟斷思想和學術上的權威,進而更利於達到自己統治更多人類的目的。
這讓朱翊鈞更加有動力,在全球建立起一種更加符合自己意志的等級秩序。
要知道,社會的趨勢是財富向少數人手裡集中,進而因此構建出剝削與被剝削的地位等級的。
而他朱翊鈞要想活得更加舒服,最需要做的就是建立一個更穩固的剝削秩序。
最好真正被剝削的人遠在萬里之外的國度,這樣熵增帶來的暴亂就很難波及到他,也能給他更多的反應時間,和提高持續熵增導致的秩序破滅閾值。
但朱翊鈞知道,現在這一切秩序構建的起點,還是得著眼於腳下。
著眼於內廷。
因為內廷是自己的家,自己生活的地方,也對自己真正具備生命威脅的地方。
“田義,你告訴朕,現在內廷新進內宦銳減了多少?”
朱翊鈞如此想後,就突然問了一句。
田義回道:“已不如萬曆初年的三成。”
“這是好事!除非實在是走投無路,或者說沒有別的法子飛黃騰達,誰願意自閹入宮為奴?”
朱翊鈞笑著說道。
田義頷首:“皇爺說的是,只是委屈了皇爺和後宮諸貴人,沒多少人伺候了。”
“是啊!”
“朕受委屈沒什麼,關鍵是兩宮聖母。”
“這件事得解決,朕想了想,若用番夷為閹,則實在是太抬高番夷地位,不是誰都可以為皇宮內宦的,去伺候貴人的。”
“而且,若是讓番夷能夠因此進入司禮監,將來參與軍機,豈不更加顯不出本族為重了?”
“想來想去,只能還是接受內廷閹人數量減少乃至消失的現實,而同時因此對內廷進行改革,各類職能能交給少府的就交給少府,讓少府的官員去管,比如二十四衙門裡的御馬監、兵仗局等,完全可以交給少府的官員去管。”
“朕之前藉著陳政的事把織造局、針工局、內承運庫這些衙門交給宗室勳戚,為的就是為以後閹人減少做準備。”
“至於不能轉移的,那些需要在內苑貼身伺候貴人的,就轉移給女子,以後多聘用本族良家女,內廷也不再只以為朕選妃嬪的方式選女進宮,所以也不必只選年輕貌美的,年長有德的壯婦也可以選進來,而代替內宦幹雜役。”
“朕讓錦衣衛調查過,許多大戶人家,如申、王等大族,因不能用閹宦服侍內眷,就僱傭的壯婦。”
朱翊鈞說道。
田義這時說道:“皇爺說的是,蠻夷素來味重,進宮為閹宦,雖是他們的福分,但未免會燻著了貴人們!”
“所以,的確不適合讓蠻夷入宮!”
“二十四衙門拆分一些不用進宮伺候貴人的內務,給宗室勳戚管也很適合,而且是更合適!”
“宗室勳戚畢竟是親戚近臣,在乎的是皇家長治久安的事,說實話,他們在內務上比奴婢這些閹人更敢改革;”
“若為不讓貴人身邊伺候的人減少,而多用女子,乃至選壯婦進來,也沒什麼,只是奴婢覺得,這女子與男子也是一樣,如果進宮能成為貴人,她們只怕也不願意進宮。”
“故而,萬曆十年,為廣增宮女也只能是詔選九嬪,而不是純選宮女,因為若只選宮女,不能成為皇爺妃嬪的希望,則沒多少良家女願意進選,而寧為平民妻。”
“現在也是一樣,內廷要增選女子入宮,只能依舊以選妃的名義,名義上進宮者皆為皇爺女人,而有誕育皇嗣進而母憑子貴的希望才行,否則恐也沒有多少人願意進宮。”
田義回道。
朱翊鈞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如此看來,得同外朝一樣,以選官的方式選女入宮,給予官身,只是這樣的話,涉嫌改吏制,這與給閹宦官職不同,閹宦是家奴,當再大的官也只是內廷的人,但宮女不只是內廷的人,也是有家有室的人,有宗族鄉黨。”
“皇爺聖明,還不如以選妃的名義來得容易。”
田義回道。
朱翊鈞笑了笑:“且再議吧。”
朱翊鈞對此感到頭疼。
他不得不承認,新禮推行最大的阻礙就是讓漢人不為奴太難。
因為一旦要秉持漢人不為奴,那許多制度都要改。
包括內廷的許多制度。
宮女如果不以奴婢的身份服侍皇室貴胄,那將以什麼身份?
官身還是以僱傭形式建立服務關係的民身?
如果是官身,就得讓其有更高的特權。
如果是民身,就得拿出很高的報酬,不然人家憑什麼捨棄與家人相處的時間來服侍你?
而現在宮女以奴婢的身份願意服侍皇室貴胄,則是因為宮女在被皇帝臨幸前雖然是奴婢,但臨幸後就是貴人,而且名義上也已經是皇帝的女人,已經算是準官身。
所以,朱翊鈞要麼拿出更多的錢來僱傭,要麼就只能繼續承認入宮的女子皆是他女人,要麼就想辦法設新的官制用來吸引許多優秀的女子入宮為皇室貴胄服務。
而要設新官制,則要細細斟酌的,至少也要與執政們商議一下的,畢竟女子只要不是皇帝的女人和奴婢,那就不完全算是內廷的人,是有內廷以外的社會關係的,這需要確立各自新的制度才能保證權力結構的穩定。
朱翊鈞也就沒有貿然下結論要改。
無疑,漢人不為奴的目標要想實現難度是不小的。
似乎只要有皇帝就得有本族子民為家奴。
專制的帝國就不可能在本族消滅家奴。
而做的最大改變也只能說對家奴換個名稱,然後抬高一下家奴的地位而已,但實則還是家奴。
外朝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知道新禮推行會導致皇家家奴減少,會影響內廷的執行,而不僅僅是皇室成員的生活質量問題。
外朝許多文臣其實不怎麼在乎皇帝過得舒服不舒服的,他們其實更希望皇帝能活得像聖人一樣,事事節儉。
而他們更在乎的是,內廷會因為奴婢減少而不能良好的執行,進而影響整個國家的運轉。
所以,禮部尚書沈一貫就首先上疏以近來宮女外放太多而恐影響皇嗣為由,而請天子下旨增選三十六昭儀。
這沈一貫明顯只是想裱糊一下新禮推行給內廷執行造成的內廷人員減少的問題,而請以皇帝選妃的名義增選宮女,先把內廷的宮女緊缺問題解決一下再說。
而且是一次性要求皇帝增加三十六個昭儀位。
朱翊鈞因而說道:“這個裱糊匠,這次增加三十六昭儀,下次是不是要增加七十二才人,然後一直增加,可朕睡的過來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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