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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憲成在趙南星和錢一本這麼問後,就神色更加凝重起來。

但顧憲成也不好否認錢一本說的是事實。

他的確是應該知道安希範等被殺真相的。

因為,如果說朝堂上是天子在呼風喚雨,那士林中現已是他在呼風喚雨。

所以,凡是跟清流文官有關的事,他不會不清楚內幕,甚至可能比錦衣衛還清楚。

顧憲成也就只得如實說道:“這事,你們最好別再追問,毒殺之事也不過是錦衣衛一面之詞而已!”

“這算什麼話!”

“叔時這話,咱家實在是不敢苟同。”

張鯨這時故作失態地先站了起來,而繼續說道:

“我素先生(安希範)一向是我最敬仰的君子,嶽公等也乃敢言直臣,令人敬佩,豈能這麼不明不白的就沒了性命?”

“他們的死,怎麼可能就這麼不問了!就算是隻認識的阿貓阿狗沒了性命,也得知道緣由吧。”

“且按照新禮,庶民尚且以赤子待之,何況我素先生等君子?”

說後,張鯨就看向眾人:“難道我們只是嘴上惋惜,內心卻一點也不把我素先生等人當成朋友嗎?!”

“公公說的是。”

“吾不如公公也!”

趙南星跟著附和了一句,然後看向顧憲成:

“叔時,我素先生等暴斃之事到底真相是什麼,別人可以不問,但我們不能不問,不然如何算得上是朋友呢?”

“是啊,陛下都下旨讓錦衣衛嚴查,陛下尚且都把我素先生放在心上,我們難道就真的就這麼冷血,讓他們就這麼白白死了嗎?”

錢一本跟著問了一句。

孟養浩也跟著說:“這的確是非朋友之道,今日我們不問我素先生之死因,他日我們若如此,誰來問我們?”

顧憲成看著這三人,知道自己不說會失士林人心,一時也只得嘆氣說:

“也罷,此時吾倒也的確知道。”

“是誰?”

趙南星忙問道。

張鯨也挺直了胸膛,凝神聽了起來。

顧憲成道:“東泉先生!”

“他為何這麼做?”

錢一本這時忙問了一句。

顧憲成道:“東泉先生本意是好的,是怕奸黨借楚王謀逆與吳公之事興大案,列黨禁,就想著,先讓已上本為吳公說話的同仁永遠閉嘴,這也是為了天下士林安寧嘛!”

“叔時真是糊塗。”

這時,孟養浩說了一句,就道:“這種事怎麼能知情不報呢?”

趙南星則問顧憲成:“叔時如何知道的?”

顧憲成道:“東泉先生希望我不要用自己在士林中的名望深究此事,故坦誠告之於吾,去緬甸的梅州先生可以佐證。”

“這石東泉真是心壞的很!昔日認購劵的事,他就表裡不一,如今竟做出陰狠卑鄙之事,倒也不奇怪!”

錢一本這時不由得批判起來石星來。

趙南星也跟著道:“他還小視天子,以為天子不會因為自己厭惡的臣子暴斃就不會多問,就敢如此做!可事實上,陛下可比他更有情義的多!”

趙南星說著就指責顧憲成說:“叔時也明顯是因為門戶私計蒙了心智,對天子沒有一個公正的看待,以至於,也覺得天子不會問,可事實上,天子一直是真的在把天下子民當人,如沒有因為李植之事敗露,而大搞冤假錯案;也沒有因為李三才之事羅織他人、大搞黨禁!所以,天子怎麼會真的坐實安、嶽等公被毒殺而不問?”

“所以,我才說叔時糊塗!”

“這種事居然知而不報,是不把安、嶽等公當朋友嗎,還是不顧事實的把陛下當昏君,為了表面上計程車林安寧,不惜對奸人遮掩。”

孟養浩跟著說起顧憲成來。

顧憲成紅了臉,一口氣堵在胸口半天下不去,只突然站起身來,怒視著趙南星和孟養浩。

明明自辱的是他們,如今被批評的卻成了自己,這讓顧憲成如何受得了?

張鯨見顧憲成突然站起來就忙問他:“叔時這是怎麼了?“

接著,張鯨就勸了一句:“朋友之間,難免有逆耳之言,別在意。”

顧憲成這才堆砌生硬的笑容來:“諸君說的是,在這件事上,我是有過錯,是對不起安、嶽等公。“

“叔時也不必太自責,其實我等也沒有高風亮節到哪裡去,如近溪先生言,門戶私計太重,以至於只顧著庇護同門,沒在乎是非,才有了今日這般處境,被聖明天子關到詔獄上了一課。”

“叔時不妨自己上本向這事實情告知於天子,他石東泉雖位尊侍郎,想必以天子之明,也不會偏袒他,如此也算對得起安、嶽等公了。”

錢一本這時也勸起顧憲成來。

顧憲成訕笑了笑,然後道:“啟新說的是,吾會上本伸張此事的。”

“如此就好。”

錢一本笑著道。

顧憲成則在這時轉移話題,出來指著自己東林堂的一對楹聯說:

“適才啟新提到詔獄裡被上了一課,吾也久聞當今天子好令大儒在裡面講課,針砭時弊,只不知可與我東林堂意一致也?”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張鯨這時先出來唸了起來,然後說道:“我倒是知道這事的,如果這東林黨能同詔獄一樣,準異論出現,且先明確自己非德行完美之人,願意更正自己觀點,倒是目的一致。”

顧憲成聽張鯨這麼說就臉色寡歡起來。

當晚。

張鯨就立即讓人送了密報進京,告知朱翊鈞,毒殺安希範、嶽元聲等的人是誰。

顧憲成自己也寫好了揭發此事的本,卻在交給自己弟弟顧允成派人送進京時,又躊躇起來。

顧允成便問道:“兄長在猶豫什麼?”

“這本一上,我的聲名亦將大損也!”

“將來天下人遲早都會知道,我顧憲成是因趙、錢等人相勸,還是一內宦相勸,才盡了朋友之義,如此我的聲望將大跌,而反倒是天子將聲望大增,這樣的話,我將來還怎麼再入朝廷左右人主?”

顧憲成說道。

顧允成點頭道:“趙夢白、錢啟新進詔獄一趟,一下子就變了個人似的,這才讓兄長進退維谷,不得不自損聲望,說來還是今上實在是太聰明!”

“是啊!”

“而我更擔心的是,申時行等所主張的聖意即天意、人主即人聖的觀點,真為天下人接受,如此人主與人聖就不能分,就不能如泰西之國,人主理庶政,人聖明禮法。”

顧憲成又說道。

顧憲成受這個時代西方傳教士帶來的西學思想影響,一直是想讓政教分離的,即人主和人聖相對獨立,甚至最好是人聖控制人主。

而他則成為那個人聖。

但顧憲成現在越發覺得這個很難,連士林內部的君子們都對他並不怎麼誠服。

顧允成這時頷首,沒有多說什麼。

顧憲成這裡還是把揭發石星的本給了顧允成:“還是呈上去吧,以免有人主動獻媚天子,使我顧家遭禍。”

“好!”

多日後。

朱翊鈞的確先後收到了三份揭發石星的密報,一份是張鯨遞送的,一份是顧憲成遞送的,還有一份是趙南星遞送的。

朱翊鈞在拿到趙南星的密報後笑了笑,便對張嶽吩咐說:“這趙南星還是想進步的,讓吏部找個機會起復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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