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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海瑞有什麼軟肋,那就是沒有子嗣。
這個時代與後世不一樣。
這個時代,講究的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沒有子嗣的海瑞如果想延續香火,就得靠宗族給他過繼一個。
而這就意味著,他需要向宗族妥協一些什麼。
海瑞個人或許會因為已被自己奉為信仰的聖賢道理,願意背叛整個地主階層,站到平民一邊。
但整個海氏宗族是不會的。
畢竟宗族本就是地主階層的衍生品,宗族存在的意義,就是維繫地主階層的利益。
因而,朱翊鈞才會好奇海瑞現在回鄉丁憂後,有沒有和族人改善關係,進而獲得一個過繼子。
無論如何,即便天下非議張居正的輿論甚囂塵上,也還是未能阻止官紳一體納糧當差政策的推行。
當時間來到萬曆九年的五月。
親軍六衛的金吾左衛全體官兵正式奉旨被臨時編入國稅司,負責徵稅,且已正式開拔往南而去。
因為官紳一體納糧當差推行後的第一個督稅地方,還是選定在了官紳最多的南直隸。
畢竟南直隸只要成功推行官紳一體納糧當差,其他地方也就不成問題。
而海瑞因早就被朱翊鈞提起過要起復,所以,張居正已早就寫信讓他來京等候起復的訊息。
如今,他也早已在京城,且很快就收到了天子讓他總督天下稅務的旨意。
“請轉告陛下,臣沒有過繼子嗣!”
不過,海瑞在收到旨意後,張居正還特地替皇帝問了他一下他過繼子嗣的問題,而海瑞在神色闇然了片刻後,就如實回答了起來。
“是公的族人不會替公想,還是公拒絕了?”
張居正因而問了起來。
“下僚拒絕了。”
“下僚只把昔日總督東南時得到的賞銀裡所剩的一千來兩銀子,全部拿出來置辦了公田作為族產,以養族中不能自力更生者和因族中生殖日繁而無地可耕者。”
海瑞回道。
張居正聽後頷首,道:“僕與公皆是為一心中痴念,而對不起父母之人也,真正是高山流水,吾道不孤!”
說著,張居正就起身對海瑞拱手行了一禮。
海瑞慌忙回禮:“元輔之事,下僚已得知,亦請元輔無太傷心,而對於元輔的選擇,下僚也是甚為敬佩的!下僚從不奉承誰,包括天子,但元輔之賢,下僚也甚為敬佩,而將來無論元輔被人誤解到何地步,下僚也絕不會緘默而不敢為元輔執言!”
張居正笑了笑:“有公此言,僕心甚慰!也就只有公,不會因為僕並未真正有意用公,而對僕有怨言,公是真有古大臣之風!”
“元輔謬讚!天下知元輔者,不只海瑞一人,陛下知,天下明事理者知,懂春秋之後人,亦知!”
海瑞笑著言道。
……
“好個海剛峰,竟沒有選擇過繼子嗣,這是知道朕要用他呀!”
朱翊鈞在收到張居正的密揭,進而知道海瑞沒有過繼子嗣後,就說了起來,且嘆了一口氣。
“給先生在密揭上批覆,就說既然海瑞不過繼族中子嗣,若將來他去世後也還是無子嗣,朕就選天下一孤兒為其子嗣,替他海瑞傳續香火,甚至可以得他的恩蔭,讓該繼子感其恩德,而不敢不認其為祖宗。”
“故而,讓先生擬旨,設忠烈祠堂與皇家養濟院,增設一司禮監隨堂太監專門管忠烈祠堂與皇家養濟院。”
“每年由內外庫各撥銀祭祀為國陣亡以及歷代為我漢家存續而做出重大貢獻的忠烈者,和收養天下孤兒,大明的國祚有多久,對這些忠烈的祭祀也要祭祀多久!”
“將來旦有忠烈之士,因為國陣亡而無子,或老而無子,想傳續香火而又不想依靠宗族者,可請天子恩典從皇家養濟院選一孤兒為其子,得其恩蔭。”
朱翊鈞因為海瑞無子嗣的問題,早就想到了一個如果海瑞沒有從宗族過繼子嗣該怎麼激勵他的辦法,所以他此時也就趁機下達了這樣的旨令。
對於朱翊鈞而言,他反正是要增加收養孤兒的規模,來加大自己這個皇帝的私人團體規模的。
畢竟等將來張居正不在了,他要獨自面對整個官僚集團中的大部分反動派,要進行更深化的改革,就不可能只是依靠與張居正一起改革的這部分文官,即所謂的張黨。
何況,張黨中的這些改革派,遲早也都會因為歲月的延長而漸漸老去,所以,他得提前趁改革派文官還不少的時候,提前蓄養自己的帝黨班底。
接著,朱翊鈞又吩咐說:“把朕關於催繳稅負的一些諭示,記得給海瑞,讓他參考。”
當值的張鯨拱手稱是。
朱翊鈞下達了這樣的旨令後,就又問著張鯨:“江陵那邊的事查的怎麼樣,湖廣地方官員與錦衣衛都各自有什麼奏報?”
“湖廣地方官員剛有送到的初本,奏報說在出事的頭天晚上,張家在太暉山當值守陵的家奴就因為遇到上百名潛進山裡的悍民,而被綁了起來,而那些悍民都蒙著面,認不清臉;後根據腳印檢視,從東西南北四方逃走的都有。一時也難以查明真兇,只能派公人暗中訪查。”
“在江陵的錦衣衛倒是報說,這事發生後,荊州府很快就宣揚起說張太公墳塋是被天雷挖掘剖棺所致,皆因元輔張先生擅權亂政,惹了天怒所致。”
朱翊鈞聽後,笑了起來:“這湖廣的地方官員倒是明白人,知道朝廷不會信,而不敢拿什麼天怒導致先生祖墳被挖的事上奏。若非,錦衣衛如實奏知,朕還不知道,已經有人在荊州府散佈起這樣的謠言來。”
朱翊鈞說著就又沉聲問著張鯨:“除了這些,錦衣衛就沒查到什麼?”
“回皇爺,據報,由安插在張家守陵人中的錦衣衛細作透露,那些悍民並非皆不可查,張家其實早就防備過會有人來盜墓,而特地講進山的路設得極為隱蔽,所以除非有內賊,不會輕易進山尋到張氏祖墳,即便誤入的樵夫,也會引動傷腳的機關;”
“但這麼多悍民湧入,竟無任何受傷血跡,可見是有內賊的,而錦衣衛已開始暗中摸排張家家人或家奴中有突然大手大腳的,已重點在盯幾個好賭或好逛青樓,但還是需時間,才能摸清這內賊是誰。只要審出內賊,就知道這些悍民下落,進而知道幕後主使。”
張鯨回道。
“繼續查,讓北鎮撫司從全國選調骨幹,組成專桉欽差,去江陵查辦此桉!一旦查出幕後真兇,皆按朕之前所言的大桉賞格賜賞。而給先生報仇,也為皇家挽回顏面!”
朱翊鈞這時吩咐道。
張鯨拱手稱是。
“如果一直查不明,你這東廠提督就別當了,換個厲害的人吧。”
朱翊鈞突然又說了一句。
張鯨不由得身子一顫,忙跪下道:“老奴若不查出來,就自裁謝皇爺!”
朱翊鈞揮了揮手。
張鯨就退了下去。
已準備乘官船出京的海瑞含著淚看完了剛出《邸報》關於忠烈祠與養孤兒為無後忠烈續香火計的詔旨內容後,就瞅了一眼兩岸風光,自言自語道:“君恩如此重,臣子焉敢不盡心!”
說著,海瑞就拿起朱翊鈞的手諭來準備仔細閱覽,卻又因瞥見岸邊辛苦的縴夫,而想到了天子在聖旨裡表達的關於他徵稅時增加多少稅收,朝廷就加多少錢賑濟貧民的話,而不由得忙對身邊隨行官吏吩咐道:
“讓胡緹帥們直接去揚州等本堂!我們直接從揚州開始督稅,不必沿途停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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