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一百五十章 如死的阿彌寺,此劍天上來,秋雨半浮生,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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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鳴的人每天早晨起來第一件事,便是為那位人間的陛下祈福。”
年輕人提著劍,很是平靜地走在那處宮牆之上,靜靜地看著人間那種有如極夜天光的天穹裡,不停地垂落的雪絮。
“我不是很能明白這樣一件事。一個這樣的陛下,為什麼會受到他們這些世人的愛戴?”
素色道裙的女子疊手腹前,安靜的站在他的身旁,輕聲說道:“因為他們並不是當年北顧的後人。”
北臺再次聽見這樣的東西的時候,早已經沒有了最開始與那個傘下少年說著過往故事的那般憤慨,只是眸光平靜的在那裡停了下來。
“當年七子之中,竹寒與一露,都是有著後人存續.....”
白荷輕聲說道:“不是七子,只是函谷觀。”
這大概是一個世人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問題——那便是陛下為何要這般苛責於這樣一個家族。
或許落筆的人暫時也不知道,還沒想明白。
以前的胡言亂語,總要付出代價的。
北臺沒有再說下去,靜靜地看著這個好像遠在人間之外的風雪國度的絢麗的天穹。
天下三都,槐都京都極都。
大概這樣一處遠在風雪深處,甚至已經靠近了人間邊緣的雪中都城,往往容易被世人所遺忘。
於是也順帶著遺忘了在這座都城之中,同樣有著一位陪帝。
鹿鳴陪帝,回南天。
事實上,回南天這樣的事情,是不會在鹿鳴發生的,縱使是在槐安,也是要過了嶺南,才能在春日裡見到一些這般氣候,黃粱倒是不少見。
只是這位鹿鳴陪帝便取了一個這樣的名字。
或許便是一種出於對於春日的美好向往,以至於哪怕回南天是一種南方並不喜聞樂見的氣候,都依舊可以成為一種期盼的緣由。
聽說曾經還有陪帝名字叫做倒春寒。
在三十萬青甲穿過風雪,登上了這座都城的城頭的時候,那位陪帝陛下或許也心知肚明大勢已去,便沒有繼續負隅頑抗下去,很是乾脆的投了降。
北臺本以為他會在之後以死謝罪。
只是當這個南衣城大少爺穿過極都,走入鹿鳴皇宮的時候,才發現這位年近七十陛下正在宮中一處古寺中誦唸經文,為神河祈福。
北臺依舊記得當時自己沉默了很久。
他無法理解這樣一個故事。
這個瘸了一條腿的年輕人當時憤怒得甚至想要拔劍斬了那個神色虔誠而平靜的陛下。
只可惜這個年輕人並不是劍修,當初入了懸薜院,也是被分配去了巫鬼院,所以拔出來的劍握得並不是很穩,反而是在不停的戰慄著——這反倒成為了這樣一處宮中寺廟裡的笑話。
北園將他的劍按了下來。
終究這位陛下沒有孤注一擲的賭上鹿鳴之人的鮮血與三十萬青甲死戰,倘若便這樣將他殺了,對於他們而言,自然不是什麼好事。
北臺沉默的收了劍,看著那個站了起來整理著衣冠的鹿鳴陪帝,長久無言。
後者很是平靜看著提劍而來的北臺,很是平靜的說道。
“我已經祈福完畢,你可以動手了。”
北臺當然沒有再拔劍,只是沉默的看了他很久,而後轉身離開了那座宮中古寺。
這個來南方的年輕人很是平靜的說著。
“你不配做陛下....”
北臺一瘸一拐地在風雪裡走著。
“我來。”
......
北臺回過神來的時候,肩頭已經覆了不少的雪——或許便是那些積雪的重量,將這個本就因為瘸腿而有些高低肩的年輕人壓醒了過來。
身旁那個素色道裙的女子同樣在那裡抬頭有些失神的看著人間風雪。
北臺替她掃了掃髮絲裡的一些雪屑。
“你在想什麼?”
白荷低下頭來,輕聲嘆息著,緩緩說道:“不得不承認,鹿鳴的故事,讓我對於那位陛下的看法,也有了一些動搖。”
北臺掃雪的手停滯了一下,過了許久才平靜的說道:“為什麼?”
“這樣一處風雪大地的虔誠,不是沒有道理的,雖然世人說著三人成虎,但是倘若三千萬人一同這樣說著,又如何會是謠傳之事......”
白荷沒有繼續說下去。
北臺收回了手,拄著那柄其實除了用來做柺杖,別無它用的劍,安靜的站起宮牆之上。
“或許是的。”
這個南衣城大少爺淡淡的說道。
“但我沒有理由,連自己的故事都還沒有講好,便去共情他人的情緒。”
北臺抬頭看向了人間東面,語調平緩。
“神河或許對人間很好。”
年輕人繼續一瘸一拐的在宮牆之上走著。
“但他對我不好。”
“所以鹿鳴的故事,是他罪有應得。”
白荷並未說什麼,只是默默的跟了上去。
鹿鳴人間,與槐安黃粱的人間,大概總是有些不一樣的。
這裡的建築之上,總是覆著極為深沉古老的冰雪,所以這裡的房子大約修築得更為瓷實厚重。
或許不如人間青簷白牆那般秀麗。
但是自然能夠帶來更多的安全感。
畢竟誰也不想睡著睡著,就被大雪掩埋了下去。
人間長街裡不時便有一些行人們撐著大傘,匆匆的走在街頭,因為回南天並未進行過多的抵抗的原因,這處人間風雪之都倒是沒有受到很沉重的打擊,都城之中一切依舊一如往常,只是多了一些哀傷的情緒而已。
大概只有那位依舊在寺中,已經脫下了帝袍的老人,受到了許多非議。
有些事情的是非對錯,自然是很難說得清楚的。
哪怕是北臺,也無法想清楚,假如是自己面對著在風雪裡摧枯拉朽而來的三十萬青甲,自己會怎樣去選擇。
須知這是曾經駐守於南衣城外,用以防止南方叛亂的兵甲。
黃粱都無比忌憚,自然更不用說鹿鳴這樣一處風雪之地。
二人一直走了許久,才在宮城的北面停了下來。
那裡有個道人正在那裡等待著,正是曾經與江山雪在溪雲觀見過一面的江茱萸。
這個在南衣城中打斷了北臺的腿,又打斷了南島的腿的道人,已經入了小道,只是大約在人間上層,依舊有些難以嶄露頭角。
然而對於這樣一個道人而言,大概安安靜靜的跟在北臺身後,是最好的事情。
“師兄。”
白荷看著江茱萸行了一禮。
雖然這個素色道裙的女子境界比江茱萸要高得多,但是終究這是一位年紀更大修道更早的青天道師兄。
北臺倒也是微微點了點頭,跟著白荷一同叫了一聲師兄。
江茱萸倒是微微讓了一讓,而後很是認真的看著北臺說道:“登基事宜,已經大致籌備完畢,只是帝袍之事.....”
北臺平靜的說道:“便依照我先前所說。”
江茱萸倒是猶豫了少許,輕聲說道:“人間從未有過以道袍做帝袍的先例。”
北臺只是平靜的轉頭看著風雪,輕聲說道:“從未有過,便一定不可麼?”
在黃粱那位女帝登基之前,人間也從未想過坐在帝王之位上的人,可以是一個女子。
雖然那個名為闌的女帝,來自那位左丞大人企圖架空皇權的設想,但是不可否認的是。
這樣一個故事,依舊給人間的認知,帶來了極大的衝擊。
江茱萸沉默少許,緩緩說道:“自然無不可之事。我知道陛下是想要以道袍來證明一些東西,只是身在鹿鳴,我們卻不得不考慮,這裡曾經是風雪佛國,陛下以道門青甲入風雪之事,本就已經在鹿鳴境內帶來了許多非議之聲,倘若再以道袍做帝衣.....”
北臺沉默的站在那裡,一直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莫非要我先去做一個僧人?”
江茱萸自然不會蠢到去接這樣一句話。
且不說南衣城北家千年的故事,便是他們身為道門七子函谷觀北顧的後人,大概也很難讓他們去接受這樣一件事情。
白荷只是站在那裡,看著江茱萸輕聲說道:“師兄先去吧,此事我們再好好思慮一番。”
江茱萸點了點頭,一襲道袍穿過了風雪,走下了宮城而去。
北臺長久的站在那裡,什麼也沒有說。
白荷一同看著人間風雪。那種絢麗如夢般的天穹色彩,在看久了之後,其實也漸如尋常——極都之人常年面對著這樣一種天色,或許走出雪國去看人間,同樣會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青天道女子看了許久,倒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一般,看向北臺輕聲說道:“前不久東面的風雪裡,似乎有些異樣。”
北臺轉頭看向了身旁的女子,皺眉說道:“什麼異樣?”
白荷亦是有些猶疑的說道:“有佛經頌音浩瀚,也似有劍意縱橫。現而今極都之中隱隱有著一些風聲,說是青甲入雪,阿彌寺要再回人間。”
北臺沉默了許久,在聽見了阿彌寺這個名字之後,卻也是露出了一些凝重的神色。
“你去看了沒有。”
白荷輕聲說道:“沒有,那般劍意過於凌厲,可能是來自某個八疊劍修。或許與人間劍宗有關。”
北臺長久的站在極都宮城之上,遠眺著風雪人間。
“讓人過去看看。”
白荷點了點頭。
“好。”
.......
陳鶴將明蜉蝣丟在了風雪古道的路邊,畢竟這是一個南楚靈巫,大概一時半會也凍不死,等到那個白衣大和尚撿完自己的耳朵回來了,大概就會把他從這裡帶走。
這個年輕人還很是好心的給他留了一些兔子皮毛。
明蜉蝣躺在那裡很是感激的向著陳鶴道著謝。
陳鶴也沒有在意,把自己的天衍車很是艱難的推到了山門內,高山古寺,陳鶴當然不好將這樣一輛車推上去。
當然,未嘗不是有這車已經太破了,推上去有些貽笑大方的意思。
如果這是卿相的飛仙,大概陳鶴也會開開心心的推到寺中去看看。
南德曲正在前方那些鐘樓邊的小道下緩緩的走著。
這樣一處風雪古寺之間,一路向上而去,都是那種劍火殘留的意味。
至於那個點燃神海身化劍光而去的黑袍劍修,卻是已經不見了蹤影。大約已經到了極高之處了。
陳鶴很是驚歎的跟上了南德曲的步伐,在那裡張望著那些風雪掩埋之下,層疊而上的諸多廟宇。
或許在當年,大道初生的第一個一千年裡,這樣一處風雪之地,確實曾經極為興盛,僧人如織如流。
正所謂鹿鳴四百八十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陳鶴這樣想著的時候,卻是神色古怪了起來。
自己是不是記錯了?
不過陳鶴也沒有在意,當然也沒有什麼不對的。
連無邊落木蕭蕭下,一枝紅杏出牆來都讀得通,自然更不用說這樣的東西了。
陳鶴回過神來的時候,南德曲已經又向上走了很遠一段距離了。
山寺古道覆滿大雪,讓這個才始斬碎了天地根的劍修走得氣喘吁吁,只是卻也沒有停下來,只是沿著那些寺廟之間的劍痕繼續向上而去。
這樣一處已經沉寂了千年的修行之地,雖然那些樓臺寺宇依舊保持著當年的模樣,但是其間早已空空如也,佇立於大雪中不盡寥落。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世間興衰,當然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或許走在這樣一處曾經繁盛卻也死寂下來的古寺之中,才能更讓人看見歲月的痕跡。
二人一直走了很遠,才在某處寺中殿前停了下來。
南德曲在那裡靠著寺牆不停地喘著氣,靜靜的看著這片萬般寂然的人間古寺。
事實上,在這裡面,什麼神異也沒有,只是山,只是寺,只是千年來不曾止息的風雪。
倘若不是他們曾經走過外面那樣一條古道,或許哪怕真的偶然踏入其中,也不會以為這便是當年與磨劍崖函谷觀齊名的阿彌寺。
在歲月在歷史面前,一切當然都是微渺的。
南德曲不由得想到了那樣一座東海高崖。
或許再過千年,世人終於能夠隨意踏足那樣一處高崖的時候,或許也會心中滿含失望。
“有生就要有死。”
南德曲在那裡輕聲說道。
陳鶴轉頭看向這個三十六歲的男人,古怪的問道:“你說什麼?”
南德曲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沒什麼,只是.....”
這個劍修嘆息了一聲。
“阿彌寺或許確實已經死了。”
或者用佛門的術語而言。
應當是已經往生了圓寂了。
陳鶴有些唏噓的看著那些不盡寥落沉寂的雪中寺廟大殿。
“是的。”
二人大概確實很是誠懇的這般以為著。
只是當他們繼續往上而去,終於看見了一座立於風雪山巔的浩大殿宇群落的時候,卻又不得不承認,阿彌寺或許確實還沒有死透。
這是他們從那個正在俯身拄劍,在佛階上一點一點的迎著風雪向著那片山巔佛殿群而去的黑袍劍修身上看出來的。
向上而去的佛道之上,有著一線極為鮮明的血色。
縱使是南德曲,在風雪裡驟然看見這一幕的時候,亦是有些動容。
莊白衣一身劍意之上,滿是經文,將這樣一個劍修鎮壓得近乎匍匐。
山雪古寺空空如也,卻好像有著諸多誦經之聲,不斷的自那些風雪殿宇之中而來,落向那樣一個劍修。
陳鶴站在風雪裡,看著那個與自己二人所經歷的全然不同的境界頗高的劍修,有些狐疑的說道:“所以阿彌寺到底死沒死?”
南德曲發現自己好像無法回答這樣一個問題。
就像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劍修無法安然無恙的穿過那樣一條古道,但是陳鶴的天衍車卻可以一樣。
沉默了少許,南德曲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如死。”
如來。如死。
“......”
陳鶴默然無語。
莊白衣拄著劍,很是艱難的向著風雪山巔而去,手中的如淵之劍,先前輕而易舉的挑斷了南德曲手中之劍的如淵劍,在此時諸般鎮壓之下,卻也是漸漸有了一些彎曲的弧度,甚至隱隱開始有著裂紋產生。
一個境界頗高的劍修,以劍意蘊養了數百年的劍,自然不可能脆弱。
只是在眼下的風雪故事裡,它確實隨時有可能斷折。
莊白衣一身劍意不住的流轉著,縱使如此,那種大道之境,在這佛音經文的鎮壓之下,都是開始有著跌境的跡象。
這個黑袍劍修看著自己的那柄劍的時候,不知為何,卻是突然想起了當初古道上陳鶴所寫的那個故事。
是的。
是登山。
只是大概遠不是他所寫的那樣肆意瀟灑。
相反,哪怕莊白衣點燃了神海,在越過了山門之後,卻也是被鎮壓了下來。不得不如同世人,以手足行於這片風雪中。
或者還不如世人。
他當然知道南德曲與陳鶴也走入了阿彌寺中。
莊白衣沒有去想他們為何也要進來,縱使以劍意護體,那些經文依舊深深的烙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也正是因此,那些風雪之中,才會有著一線極為鮮豔的血色。
不知過了多久,後發而先至的南德曲與陳鶴,卻是已經走到了莊白衣的身前。
那個人間劍宗的三十六歲弟子深深的看著境界正在不斷跌落下去的莊白衣,輕聲說道。
“師兄這又是何必?”
莊白衣一手拄劍,一手扣住風雪佛階,向上再進了一步。
這個一襲黑袍被風雪灌滿,稜角凌厲也悽然的劍修只是一字一句的說道。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才是劍修的浪漫.....”
莊白衣一身血色的抬起頭來,看著沉默下來的南德曲。
“這是你說的,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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