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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佛送到西。

只是大概佛本就在西面。

陳鶴與莊白衣開著那輛天衍車終於在靠近了那樣一座高山腳下的時候,這個年輕人終於看見了在風雪裡揹著劍,很是艱難的在那樣一條石道是上獨自走著的南德曲。

陳鶴至此倒是很是清晰的看見了那種自石道雪下升起的那些極為繁瑣的佛門術法,一如枷鎖一般纏繞在南德曲的腳下,將這個點燃劍光而來的男人扣鎖在了那裡。

無怪乎當時莊白衣說一旦點燃神海化作劍光而來,就會被困在這裡進退維谷。

只是陳鶴還沒來得及在天衍車上站起來向著南德曲揮著手打著招呼,一旁的那個黑袍劍修卻是輕笑了一聲,那柄或許名為如淵的劍,在陳鶴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便驟然出鞘而去,化作一道黑色的弧光,極為凌厲的斬向了那個神海空空的劍修。

南德曲至此才終於從那些迷濛的風雪裡,聽見了一些並不尋常的風聲,在抬起頭的那一剎那,這個三十六歲的劍修便已經握住了自己的劍,只是那樣一劍,過於突然也過於迅速,哪怕南德曲再如何意識到,終究也是有些為時已晚。

如淵之劍破開風雪,倏而之間便已經出現在了南德曲的身前。

只是下一刻,有一對耳朵卻是驟然從南德曲懷中飛了出來,倒像是一隻風雪裡被凍得很是僵硬的蝴蝶一般。

石道之上有不少的佛音響起,只是卻也在很快便被那一劍斬得銷聲匿跡而去。

哪怕是那一對來自白衣和尚的耳朵,同樣在一劍之中,斬飛而去,落入風雪遠處,不知去向。

只是那樣來時凌厲的一劍,在斬飛了那樣一對耳朵之後,卻也是勢頭頹然了下來,南德曲匆匆側身,便與那一劍擦肩而過。

通體幽黑的劍越過了這個劍修,落在了不遠處的那些風雪石道上,歪歪斜斜的釘了進去。

南德曲回頭看向那釘在石道上顫顫巍巍的劍,又看向了石道遠處,那樣一個已經從陳鶴的天衍車上走了下來,正在那裡靜靜地向著這一處而來的黑袍劍修。

這個自南衣城一路而來,在風雪裡逗留了許久的劍修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莊師兄。”

莊白衣平靜地在風雪裡走著,抬手張著五指向著那一劍的方向,似乎是想要將那柄劍喚回來,只是大概到了這裡的時候,那些佛門神通之術,確實已經極為強盛。

那柄劍只是在南德曲身後顫鳴著,並沒有落向這個黑袍劍修的手中。

莊白衣也沒有在意,垂下手去,垂在黑袍之下,淡淡地說道:“我以為你不會叫這樣一聲師兄.....”

陳鶴有些聽不大清那些風雪裡二人的對話了,想要發動天衍車繼續向前,卻發現那個劍修已經中止了那些給天衍機燒水的劍火,陳鶴嘆息了一聲,只得跳下車去,踩在那些極深的雪裡,像是推著犁地的轅一樣推著這輛輪椅車向前而去。

隨著劍火的消失,天衍車的輪子又有些凍結的趨勢,陳鶴用了許久才終於將車推倒了二人那邊。

只是這兩個師兄弟卻是已經沒有再說什麼。

南德曲負劍沉默立於風雪之中。而莊白衣平靜地與這個師弟擦肩而去,在南德曲的身後握住了那柄劍,一身劍意流轉,這才將那樣一柄劍拔了出來。

石道之上滿是劍鳴鏘然之聲。

陳鶴有些擔心莊白衣再次動手,只是大概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那樣一個劍修只是平靜的擦了擦劍上的雪泥,而後送入了鞘中,頭也不回的的向著前方而去。

陳鶴至此才終於看見了那樣一處石道盡頭的模樣。

有古老沉寂的寺宇之門覆在深厚的大雪之中,風雪之國中的建築,原本是什麼色彩,大概已經是不重要的事了——一切都理所當然的是一種極為空曠的白色,或許在其間會隱隱綽綽的夾雜著一些沉寂的黑。

陳鶴一時之間倒也有些驚訝的看著那裡,轉頭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南德曲問道:“那便是阿彌寺的山門?”

南德曲深吸了一口氣,向著那樣一對耳朵飛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轉回頭來,與陳鶴一同站在那裡看著那個黑袍劍修所去的方向。

“或許是的。”

這個劍修又補充了一句。

“但是我們進不去。”

陳鶴倒是想起來莊白衣先前出現的時候所說的那些東西。

古佛道之上滿是佛門術法神通,無論是劍光還是道韻,都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壓制,於是走到山門前一寸,一身元氣消耗殆盡,進退不得。

不點燃神海,便無法穿越那些風雪古道上的封鎖神通,點燃了神海,便不會有餘力去推門。

只是有時候人間兩難之事,不過是囿於當下的認知而已。

這才是這樣一個劍修很是誠懇的向著陳鶴藉著天衍車的原因。

陳鶴很是好奇的站在那裡,看著那個風雪裡的黑袍劍修,或許確實很是好奇他會怎樣去開啟那樣一扇塵封的大門。

只是當一路坐著天衍車而來的莊白衣,提著劍在風雪裡向著那樣一處山門越走越近,身上漸漸湧現出了無數的天地元氣與劍意的時候,答案似乎也是明顯的了。

當然是以劍叩門。

只是隨著那些劍意在那個黑袍劍修身周開始流轉,這片人間四方上下的那些風雪卻也是浩蕩而來,帶著極為沉悶壓抑的氣息,落向了這樣一條風雪古道之上。

莊白衣身周的那些劍意之勢,卻是在漸漸的消退著。

只是。

只是那樣一個劍修離那樣一處山門已經太近了。

山門之外的石燈之上風雪漸漸被那種橫流的劍意斬開,露出了其下飽經風雪的滄桑的紋路,似乎隱隱有佛燈的光芒在其中點燃,在風雪裡搖曳著。

這讓陳鶴想起了自己先前還記得掛在了車頭,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風吹得不知道落向了何處的那幾盞油燈。

這個本該閒雲野鶴的年輕人看著那樣一個與山門對峙而去的黑袍劍修,倒是陷入了沉思。

“我們是不是應該攔住他?”

南德曲站在風雪裡輕聲咳嗽——這樣一個點燃了神海穿梭過來的劍修,在神海空空之後,倒是被風雪吹得有些著涼了。

他一面咳嗽著,一面很是惆悵地看向了那個在萬千風雪佛音之中不為所動的那個劍宗妖修師兄,輕聲說道:“如果能夠攔得住,我先前早就拔劍了。”

這個劍修神海空空,面對一個已經恢復過來的大妖劍修,自然是毫無還手之力。

“只希望.....”

南德曲重新看向了那一對耳朵被斬飛而去的方向。

“那位大師能夠聽見這裡的風聲.....”

陳鶴神色古怪的說道:“連耳朵都被斬飛了,他拿什麼聽見?”

哪怕是陳鶴都能看得出來,莊白衣見面那一劍的意思。

畢竟黑袍劍修眉眼上的傷痕誠懇得很。

他大概打不贏那個大和尚,但是打贏一對耳朵還是沒有問題的。

南德曲沉默了下來,看向陳鶴說道:“要不你來?”

陳鶴神色愈發古怪,看著南德曲說道:“師兄在開玩笑嗎?我怎麼來,當場做一大車鐵板豆腐,給他撐死嗎?”

南德曲大概確實是在開玩笑,聽著陳鶴的這句話,只是苦笑了一聲,而後揹著劍迎著那些風雪向著那一處山門緩緩而去——風雪之中佛音很是浩大,只是對於一個神海空空的劍修,大概也沒有落下太多的束縛,是以南德曲雖然走得很慢,但是大概也不會像那個一身劍意,如同長夜舉火一般張揚而去莊白衣那樣承受著諸般風雪的壓力。

陳鶴挑眉看著這個神海空空的劍修,雖然是在說著各種攔不住,只是南德曲還是誠懇的抬手握住了身後的劍柄——這大概便是手中之劍,最大的好處。

哪怕你神海空空,哪怕你劍意萎靡,你依舊可以認真的握住那樣一柄劍。

南德曲沒有去問陳鶴為什麼會將這樣一個劍修送到了這裡來,只是保持著那樣一個握著劍隨時可拔出來的姿勢向著風雪古道的盡頭走去。

“師兄。”

這個三十六歲的,在鹿鳴風雪裡嘗試了許多次,都沒有能夠真正破境而去,至於三疊道成之境的劍修,很是認真的叫著那樣一個黑袍劍修。

莊白衣仿若未聞,只是一襲黑袍紛亂,提著劍,帶著不盡劍意,與那些風雪佛音抗衡著,在無數劍意與佛法相交而彌散的畫面裡,一步步的向著山門而去。

南德曲也沒有繼續叫下去,只是握著劍頂著風雪一步步的追隨著那樣一個素未謀面的劍宗師兄的腳步而去。

陳鶴很是惆悵的站在那裡,看著自己破破爛爛的天衍車,倒是有些猶豫自己該不該繼續往前走去。

猶豫了很久,陳鶴還是老老實實的縮在了天衍車上。

畢竟看起來那裡要打起來了,自己還是躲遠一點比較好。

陳鶴又把天衍車往後推了推,而後拿起一些兔子皮毛蓋在了頭上,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在那裡眯著眼睛張望著風雪古道盡頭的那些故事。

覆了一千多年的大雪,顯得無比厚重的山門之前的那些石燈似乎確實亮起來了,像是一些風雪裡的油燈一樣飄忽不定的晃動著。

那些風雪石道之上有著無數浩瀚的佛音響起,無數經文正在自雪下而來,化作了一種極為強悍的封禁之意,試圖將那樣一個劍修攔在山門之前。

或許確實整片風雪人間的壓力都落在了那一個黑夜舉火的劍修身上——迷離的雪色裡,那樣一個劍修的姿勢,已經從提劍,變成了拖劍,如淵之劍拖行在風雪之中,與雪下的經文石道撞擊著,好像是無數次極為迅速的出劍一般。

風雪呼嘯。

而在莊白衣身後的南德曲卻是走得很慢,也很安寧,二人之間的距離不過數十丈,卻好似隔了一個遙遠的人間一般。

莊白衣卻是驀然停了下來,轉回頭,那張稜角凌厲卻也被和尚打得鼻青臉腫的面容之上的瞳眸之中有著極為漠然的情緒。

“再往前,哪怕你沒有入大道,我也只能殺了你了,師弟。”

南德曲聽到這樣一句話,倒是挑了挑眉,一直舉於身後的手反倒是將那柄劍握得更為堅定了一些。

“看來師兄確實壓力很大。”

明蜉蝣當初在幽黃山脈等待著叢刃的時候,那樣一個劍修,哪怕被一柄劍插得像是拒馬一樣,都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大概那個南楚靈巫,確實很難讓這樣一個劍修有著什麼壓力。

只是後來叢刃與神河在東海之戰的前一刻,某個興致勃勃跑來看戲的弄曲子的人,卻是還未見面,便被斬了一劍,狼狽的跑回來孤嶼上。

樂朝天固然被斬得很沒面子,只是那又何嘗不是因為這個觀山海入十三疊的道人,確實讓叢刃感受到了一些壓力?

風雪古寺之前的故事,或許依舊如此。

隨著南德曲這樣一句話落下,莊白衣瞳眸之中的意味又冷了幾分。

藏著想要開陳鶴的天衍車的期待的光芒的劍修,與現而今眸中光芒極為冷冽的劍修,當然也可以是同一個人。

只是大概比莊白衣神色更為冷冽的,是那種漸漸浮生於這樣一個劍修面容之上的一種有如雪色的蒼白之意。

陳鶴窩在天衍車裡,躲在一堆兔子皮毛之下,倒是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南德曲先前並未阻攔這個黑袍劍修,卻在他向著山門而去的時候,握劍跟了上去的原因。

南德曲自然也去過山門附近,他很清楚在那裡將會面對著什麼樣的壓力。

所以他握緊了揹負於身後的劍,不緊不慢的在風雪裡跟了過去。

只是陳鶴大概也很是好奇,你神海都點燃了,只是握著劍,那又有什麼用呢?

難道你還能突然跳起來,一手道術青天有月來幾時,說其實我是青天道潛伏在人間劍宗的臥底嗎?

那個三十六歲的劍修只是平靜的向前走去。

莊白衣不知為何,卻是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窩在那些兔子皮毛之下的陳鶴。

陳鶴神色古怪。

你瞅啥?

莊白衣當然不瞅啥,瞥了一眼,便又平靜的收回了目光。

只是還未等到這樣一個劍修在風雪裡回過頭去,這片極為呼嘯凌亂的風雪裡,卻是突然傳來了一聲很是細微很是輕微的聲音。

陳鶴很是驚詫的看向了那個一直保持著一個反手握劍姿勢的南德曲。

那樣一個聲音便是自那樣一個劍修身體裡傳出來的。

便是莊白衣亦是重新看回了南德曲。

那種聲音雖然很是細微,但是卻也很是清晰。

這讓陳鶴下意識的想起了一個水泡,一個憑空出現又驟然破裂的水泡。又或者某條山下平緩流著的清溪裡,突然被一隻不知從哪而來的蜻蜓親吻了一下水面。

這個原本神海空空的劍修身周,卻是驟然有了一些有如死灰復燃一般的劍意,捲動著許多風雪漩渦。

莊白衣挑起了眉頭。

在風雪之中,那個三十六歲的九境劍修拔出了劍來。

劍光燦然。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南德曲神色堅毅而平靜的看著那個風雪裡的黑袍劍修。

“這是大概便是劍修的浪漫,師兄。”

一劍倏然而去。

......

穿著單薄的白衣的大和尚依舊端正的坐在那裡,明蜉蝣氣若游絲的坐在對崖——這個南楚靈巫當初確實被打得傷勢沉重,又一直被這個白衣和尚的一身佛法鎮壓於此,長久與人間冥河之力疏離,傷勢自然一日日的不可還復的加劇了下去。

明蜉蝣雙目無神的倚著崖石坐在那裡,或許是在想著自己分明離冥河很遠了,為什麼會感覺這樣近呢?

他覺得自己或許在恍恍惚惚中,也看見了那樣一艘自冥河逆流而來的,像是一隻黑色的靴子一樣的小船。

在那樣一片風雪之海里緩緩而來。

雖然明蜉蝣在當初選擇與莊白衣來鹿鳴面對著這場風雪的時候,便已經想過了會有這樣的一個下場。

只是當他真的好像看見了那樣一艘黑色小舟的時候,心中依舊無限傷懷。

哪怕黃粱巫鬼道之人親近神鬼,親近冥河,但那也並不意味著他們嚮往著去往那樣一條大河之中。

明蜉蝣當然也是世人。

巫鬼道之人往往虔誠而狂熱,但沒有劍修那樣的凌厲決絕,也不如道人將生死看得很是淡然。

也不如那些佛門之人一樣視往生為極樂。

但一切當然都是自己的選擇。

明蜉蝣靜靜的想著。

風雪好像越來越大了。

明蜉蝣卻是突然被那樣一個白衣和尚的驚咦之聲給驚醒了過來,這個一身骨頭都被打斷了的南楚靈巫很是艱難的看向了那樣一個對崖的和尚。

和尚很是滑稽的,像是一個冬日過年時候,點燃了鞭炮掉頭就跑的孩童一樣疑神疑鬼的捂著耳朵——儘管他其實沒有耳朵。

明蜉蝣很是虛弱的看著那個和尚,輕聲問道:“大師在做什麼?”

大和尚捂著耳朵想了很久,而後認真的說道:“我耳朵痛。”

耳朵被人打了,當然就會痛。

這大概是因果清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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