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一百三十章 世人譬如風草,此劍天上來,秋雨半浮生,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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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換做是當初的卿相,在聽見這樣一個故事的時候,或許會很憤怒。
只是已經坐在了磨劍崖下溪邊的這個白衣書生,卻是平靜得很,也安靜得很,低頭喝著酒,過了許久,這個書生看著自己衣裳上的那些斑點,還有某個神女大人赤足踩下的腳印,輕聲笑著說道:“在又如何?”
木搖風似乎並不驚異於卿相的回答,只是輕聲說道:“只是有些事情,要向院長求證一下,才能更清楚一些。”
卿相轉頭看向木搖風,緩緩說道:“看命運的人也要問這樣的東西?”
木搖風誠懇道:“只看不問,人人都可以是命運三尺之人。更何況,有些東西,是三尺之外的人,流雲劍宗陳雲溪站在那個故事背後,便是師叔都不能去窺探,一切只能從人間歷有軌跡之中去尋找。”
陳雲溪。
卿相聽到這樣一個名字的時候,卻是沉默了下來。
當初葉寒鍾本來都要被卿相擒拿下來,只是那樣一個劍修手中,卻是有著一道來自陳雲溪的劍意,破開了卿相的道術,甚至還企圖將這個書生陰死在那裡。
從那時開始,卿相便知道,人間的這些故事與流雲劍宗脫不了干係。
人人盡說山河觀。
只是天下諸多修行之地,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這大概便是在鎮子裡的時候,這個書生與王小二說著那些東西的原因。
卿相沉默了很久,輕聲嘆息道:“陳雲溪陳雲溪,他已經人間無敵了,你們又能怎麼辦呢?”
儘管人間還有某個少年,與某個神女瑤姬。
只是二人都是不會插手這些故事的人。
那樣一個古老三劍,自然已是無敵。
木搖風抬頭看天,輕聲說道:“人間不會有無敵的人,有生便要有死,有來便要有往,大道恆常,往復而易。人間怎麼會有無敵的人呢?”
卿相自然這個道人在看什麼。
曾經磨劍崖有過一個真正無敵的人。
只是舉目無敵,終究會摧折於內心的想法——活著便會有對立。
卿相拍拍屁股站起來,喝著酒沿著清溪走著。
“在人間說這樣的事情,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世人已經不是當年未聞道之時了。”
木搖風在那裡看著書生拍屁股走人的身影,好奇的問道:“院長要去哪裡?”
卿相停下來,四處張望著,而後頗為失望的說道:“久等客不至,大概是不想見我,正好來了東海,我去看看叢刃那老小子死的地方。”
木搖風微微一笑,說道:“晚輩正也想去看看。”
卿相回頭看著木搖風很久,而後緩緩說道:“看來缺一門也懷疑那樣一個故事。”
木搖風誠懇的說道:“師叔當初一直不能理解叢刃前輩為何便這樣死了,倘若不是當時為了阻攔那些橫流的劍意落向更廣的人間,受了太重的傷,大約也輪不到我來看看。”
卿相轉回了頭去,緩緩走著,說道:“誰來看都是一樣的,有答案的總歸會有答案的,沒有答案的,哪怕青衣前輩來了,終究也是沒有答案的。也許叢刃真的便這樣死了,畢竟從來都沒有人說過,天下三劍,便一定要轟轟烈烈的死。如果真的要這樣,那麼當年聖人死的時候,又何至於只有青蓮前輩一人為他送行?”
“或許是的。”
木搖風並未爭辯什麼。
......
人間無數草為螢。
確實有個青裳少年在東海,甚至離當時的卿相還不是很遠。
那個白衣書生在暮色溪畔喝酒的時候,那個青裳少年便在崖邊喝酒。
人間小鎮在某一剎覺得自己好像看見那些雲霧淺薄了一些,依稀可見崖上人影,只是一眨眼之時,一切便又再度變幻了回去,高崖雲霧翻湧,好似什麼都未曾有過的模樣。
那人覺得一定是自己今日酒喝多了,才會出現這樣的幻覺。
自己只是凡人而已,又如何能見那樣的天上人?
於是他低下頭來,繼續與自己的兒女講著當年十年劍宗也被叫做青蓮劍宗的故事。
秋溪兒端坐在濁劍臺上,按住了自己的劍,那樣一個少年她自然知道是誰。
只是她依稀聽見了一些高崖裡本不該有的聲音。
不是在崖頂濁劍臺,而是在崖下,在那些寥落了千年的山崖之中。
草為螢孤獨的坐在崖邊喝著酒,身後揹著那樣一柄從溪裡撿來的劍——那柄劍叫方寸,曾經是南衣的劍,與之對應的還有一柄叫做靈臺,是青衣的劍,後來留給了白衣。
草為螢其實也不記得,自己當時在崖上做著崖主的時候,用的是哪一柄劍了。
大概那是並不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什麼呢?
草為螢歪著頭喝著酒,想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這是槐安新曆二十年,斜橋已經離開了磨劍崖,去了南衣城。他自然瀟灑得很,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大師兄一劍頂著高冠,站在三千丈那裡,很是認真的想著自己何時才能越過那一丈。”
“磨劍崖沒有二師兄,我雖然是三師兄,但是也未嘗不是二師兄。”
“五師弟一輩子沒有名字,在劍階之上淬劍,直至死於槐都。你現在下去看,應該還能在那裡看見他。”
“六師妹.....青竹,是你這一支的....”
草為螢很是認真的想了想,說道:“是你太奶,她此時應該在青竹居里看書。她是個安靜的人,長得很好看。”
這個青裳少年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輕聲笑著,說道:“當年白衣很喜歡黏著她,總是在青竹坐在溪石上看書的時候,撲通一聲跳進水裡,在那裡玩著她的腳。”
這大概是秋水都未曾知道過的先祖軼事。
“七師弟決離與八師弟也便是後世所說的妖祖,正在谷中練劍。其實世人一直以為七師弟與八師弟這兩個人有些不苟言笑,但事實上,在故事開始的時候,他們也是愛笑的,八師弟更是人間少有的極為溫和的人。只是在他的七師兄死了之後,他才開始變了性子。”
“白衣.....”
青裳少年說到這裡的時候,很是唏噓的感嘆著。
“九師弟白衣,大概又在山崖裡某個石居里偷著懶睡著覺,倘若當年師父沒有選擇破天而去,那個師弟大概真的可以帶著令所有劍修憤恨的天賦,安穩而瀟灑的活著那一輩子。”
“十師弟,也便是槐安,或者說北方唯一個劍勢之道的大成之人,木魚,正在劍崖側面,守著那一條被他劈開來的上崖之路。”
草為螢說到了這裡,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秋溪兒等了很久,而後緩緩問道:“劍崖那一代,最後一個弟子呢?”
草為螢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那是一個可憐人,本是南衣的弟子,亦是槐帝的三弟。只可惜生來命不好,在冥河裡埋了太久.....不提也罷。”
秋溪兒沒有再說下去,聽著那些自歲月裡而來的聲音,轉頭越過了那樣一處劍階,向著下方看去。
可惜高崖雲霧嫋嫋,一切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那時的師祖在哪裡?”
草為螢輕聲笑著,說道:“那時的我就在這裡,就在崖邊坐著,看著東海喝著酒。而師父坐在濁劍臺那裡,等著某柄劍被磨好。”
所以其實這便是這個青裳少年記憶裡的一個畫面。
“我是第一個跨過了當年師父留下的那一丈劍意的人。那年我或許三十幾歲,一千多年太久了,我自己都不太記得了。”
草為螢眯著眼睛,很是仔細地回憶著千年前的故事。
“那時我並沒有很開心,相反的很是惆悵,因為我很茫然。”
“於是我坐在崖邊喝著酒,很是誠懇地問著師父,我已經走到了磨劍崖的盡頭,如果還要往前,應該去登什麼樣的地方?”
這個少年很是感嘆地說著。
“師父很是平靜——他總是這樣的,如果很生氣,也不會看見什麼憤怒的神色,當年南衣師祖被趕下崖的時候,師父臉上的神色都沒有過什麼變化。他一身青衣,也安靜得像是人間遍地青草的青意一般。我們有時候總是會將他鬢角的幾縷白髮被雲霧撩動的模樣,當做他情緒的具象體。”
“他那時很是平靜的告訴我,往上確實沒有路了,就算有,也是沒有意義的東西。”
“他以前當乞丐的時候,應該會覺得人間很大,大到他好像一輩子都走不完一樣。但是坐在崖上的他,卻和我說著人間太小了。”
草為螢說著停了下來,長久地看著東海四十九萬裡。
“人間太小,從來都不是什麼值得唏噓的事情。真正讓世人覺得風都是苦澀的,是這樣小的人間,我們卻走不出去。”
滿崖的聲音在這一剎那都沉寂了下來。
秋溪兒默默地看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師祖這樣的人,如何會走不出去?”
草為螢並沒有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只是輕聲說道:“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秋溪兒驟然沉默在了那裡,怔怔地看著那個青裳少年,一直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原來只是不願出。”
這樣一個青裳少年沒有說我,他說的是世人,說的是我們。
草為螢依舊沒有回答,依舊只是輕聲說道:“人當然不能忘根,也不能忘本,修行者是天地生育的,飄行於世間浮游於高天的風草,但草木有根,哪怕走得再遠,終究也要回到大地之上。故土難離呵故土難離.....”
這個少年轉回頭來的時候,是在微微笑著的,只是眸中卻是有著極為濃郁的色彩,或許是暮色,或許是風色。深沉而飽滿,一如落在人間的某口滿溢的大湖一般。
“秋溪兒,你能明白這樣四個字的重量嗎?”
秋溪兒並沒有回答,這樣一個在劍崖疏離人間已久的白裙女子,或許確實很難體會那樣一種情緒。
但某個穿著如同秋水的色彩一般的橘衣女子或許能夠明白。
當年天下妖族囿居於幽黃山脈,某頭瘸鹿,便時常立於那些黑土高崖之上,滿含熱淚的遠眺著人間。
所以那樣一個女子,在得知自己大限將至,便下了崖去,真誠的穿過了人間,死在了秋水。
草為螢轉回了頭去,繼續坐在崖邊看著人間,喝著自己葫蘆裡釀了千年的酒。
崖下的聲音依舊著。
是這樣一個少年不可忘卻的過往的故事。
只是他讓這樣一座高崖回到了槐安新曆二十年,卻沒有走下去看一眼。
秋溪兒在那裡沉默的坐了很久,看著那個少年,緩緩說道:“師祖突然來了崖上,說著這樣的故事,難免會讓人多想。”
草為螢輕聲說道:“不要懷疑自己,你們所想的,便是正確的。”
秋溪兒默默的轉頭看向某個與道人一同北去,尋找某個人間劍宗的劍修身死之地的書生。
“神女之事,當真一切不可容?”
秋溪兒雖然也不想去問著這樣的東西,只是一切已經擺在了面前,自然不得不問。
草為螢平靜的說道:“不是不可容,而是瑤姬從始至終,都未曾想過遵循世人的意願,她歷經過冥河之下的人間,秉持著一切徒然的想法,覺得生於神鬼庇佑之下,才是世人最好的選擇,卿相不知道這些東西,才會相信著瑤姬會讓人間更上一層樓。我無法說清她的想法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但世人是生而自由的風草,是走是留,不應該被神鬼所制約。”
這個負劍的青裳少年轉頭看向人間南方。
“她的神力正在緩緩恢復。”
“當初秋水離開之前,我便與她說過,人間不可能再被允許出現當年古楚那樣的天地正神。”
高崖之上,似乎有著無數劍鳴之聲隨著這樣一個少年平靜的話語升起。
劍聲鏘然。
然而崖上並未有過那樣多的劍。
“大道十五疊往上,便是人間偏神。她只要願意留在那樣一個層面,我自然不會理會這樣的事情。”
當初在靜思湖中,草為螢從明蜉蝣那裡要來了種子,瞬息入靈巫,而後由那樣一個書生算出瞭如何是人間偏神。自此少年便不再過問那樣一個古楚鬼神之事。
便是卿相,亦是在太一春祭之前,說過當下槐安,只要願意傾盡全力,未必不能傾覆那樣一個神女。
“人間自會有力量去對抗那樣一個神鬼。”
“但天地正神,這是一個對於當下人間而言幾乎不可觸及的領域。”
草為螢無比平靜地看著南方。
沒有繼續說下去。
秋溪兒沉默了很久,而後問了一個或許許多人心中都有著猜測的問題。
“東皇太一大司命那些人,是如何只剩下了神魂的?”
草為螢並未回答,只是輕聲笑了笑,說道:“我當然不可能奈何得了東皇太一那樣一個人間至高神鬼。”
答案自然是清楚的。
秋溪兒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長久的沉默的坐在那樣一處清泉邊。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當代劍崖崖主才看著那樣一個少年輕聲問道:“師祖何時真正醒來?”
草為螢緩緩說道:“該醒來的時候,自然便醒來了。”
秋溪兒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為何不是現在?”
“劍修雖然不講道理,但是也不會去欺人間年少,去欺神鬼孱弱。”
青裳少年抬起頭,微微笑著,說道:“更何況,青蓮修劍千年,總要有個合適,能夠問我之劍的對手。”
青衣一生無敵。
他這位三弟子,自然不想步那樣的後塵。
修行本就是枯燥之事。
倘若沒有一個對手,自然更為遺憾。
一如書生不能入仕。
一如廚子沒有客人。
劍修可以沒有劍,但不能沒有出劍的人。
秋溪兒輕聲說道:“秋溪兒等著觀滄海那一日。”
草為螢卻是笑著說道:“只怕你要失望了,我那一劍,人間見不得。”
神河之劍,當初便差點打爛東海。
人間最好的劍。
當然是人間不可見之劍。
聞之則傷,見之則死。
秋溪兒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卻是驀然沉默了下來,按著膝頭的劍,一瀑青絲如流地垂落在清泉邊。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自秋水手中接過了劍崖崖主之位的女子才輕聲說道:“師祖。”
草為螢回頭看著那個女子,看見她那般神色,好像也是明白了些什麼,微微笑著說道:“磨劍崖很高,但從來都不是這座崖有多高。而是崖上的人。”
“不是應該坐守高崖不問世事的人,又何必如此呢?”
秋溪兒抬起頭來,神色複雜地看著面前的這個青裳少年。
草為螢的意思自然是簡單的。
磨劍崖早已不是當年的磨劍崖了。
這樣一個當初四大修行之地的高崖,早已經名存實亡。
否則人間又何至於發生諸多這樣的事情?
草為螢輕聲笑著轉回頭去。
“在我離開之後,讓磨劍崖消失吧。”
讓磨劍崖消失的意思,自然不是人間再無高崖。
相反,這是讓高崖入世的意思。
走入人間,才是當年那樣一個故事的結束。
“劍呢?”
秋溪兒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草為螢平靜的說道:“神河能夠拿走,那就給神河,南島能夠拿走,那就給南島。”
“但問題在於,他們兩,都能夠拿走這樣一柄劍。”
“那是他們的問題,你看不住的東西,又何必憂思於此?神河如果想要毀了人間,你以為秋水就能夠攔得住他?”
秋溪兒沉默了下來,而後輕聲說道:“好。”
劍修的好字。
當然是獨一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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