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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春花覺得這個夜晚異常漫長。

有時候抬頭看見夜色裡某些正在細微地變化著的光芒的時候,她都覺得好像天快亮了。

五月的天當然是這樣的,或許前一刻還昏昏沉沉的,像是傾倒了墨汁泡了水的紙張一樣,可能一轉眼,那張昏暗的紙上便畫滿了日出時分勻抹在天穹的朝霞的色彩。

可惜許春花這樣想了好幾次,或許也刻意地低著頭等了好幾次。

人間依舊昏暗得很。

就像倒了墨汁的紙洗不乾淨了,就像沉睡下去的人醒不過來了。

小鎮姑娘有些疲憊地在槐都某處依舊懸著燈籠的街頭石階上坐了下來,將那根棍子放在了一旁。

你也有個朋友,我也有個‘朋友’。

可惜許春花最後還是沒有找到那個‘朋友’。

這個小鎮姑娘大概就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在偌大的槐都裡胡亂地轉悠著,直到轉得自己精疲力竭了,才停了下來。

許春花安靜的坐在那裡,這一處街頭卻是響起了一些很是遲緩的腳步聲。

小鎮姑娘抬起頭來,才發現是先前遇見過的書生。

書生站在不遠處,有些踟躕地停了下來,見到許春花看向了自己,轉頭看向了長街,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你找到了嗎?”

許春花很是認真的想了想,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找到了,還是已經錯過去了。”

祝從文聽到這句話,又看向了許春花。

他總覺得這句話裡似乎有著一些隱意,好像是在說著很長一段時間的故事,也好像只是在說著今晚。

書生安靜地站在那裡,看著小鎮姑娘想著,梅溪雨在巳午妖府那邊,你離那裡還很遠,又哪裡是錯過了呢?

書生並沒有說出來,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裡,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那確實挺可惜的。”

許春花長久地看著書生,眸光裡終於有了一些狐疑。

“你呢,你半夜在這裡做什麼?”

祝從文在那處街沿上坐了下來,緩緩說道:“嗯.....大概還是睡不著吧。”

這自然也是實話。

在巳午妖府裡的書生,聽到了許多本不該如此的東西。

或許在接下來的這些日子裡,書生大概都是很難愜意地睡著的。

祝從文坐在那裡,轉頭看著一旁的小鎮姑娘,張了張嘴,或許是想找某個人傾訴一下某些離奇的故事,只是看著那個有些疲倦的垂著眼簾揉著小腿的女子,祝從文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梅真人那樣的人,肯定不會住在尋常的地方的。”

轉回頭去的書生卻是突然說了一句這樣的話。

許春花愣了愣,看向那個書生。

祝從文沒有去看許春花的目光,只是坐在路邊,緩緩說著:“聽說是梅真人的師弟,就是那個前兵部侍郎柳三月,死了一年了的那個。”

這個書生有些語無倫次地自顧自地說著。

“可能他會住在那裡。”

祝從文覺得自己好像一口氣說了與兩個故事有關的東西。

但其實什麼也沒有說。

許春花倒是突然有了一些頭緒。

柳三月她自然也是見過的。

那樣一個便生在青天道山下小鎮裡的道人,年歲自然與許春花相仿。

只是大概歲月過於久遠了,這個小鎮姑娘也不記得在小時候,自己是否和那樣一個道人做過小夥伴。

但是自然是聽過見過的。

他確實是梅溪雨的師弟。

也確實是槐都兵部侍郎。

許春花坐在那裡想了很久,而後看向不遠處同樣坐在街邊的祝從文問道:“但是柳三月曾經又是住在哪裡呢?”

祝從文轉頭靜靜地看著那個小鎮姑娘,在心裡與自己自言自語著。

你看,我可沒有告訴她那個道人在哪裡。

我只是告訴了她一些很多人都知道的東西而已。

於是祝從文鬆了一口氣,低下頭去,看著腳下那些光滑的,雖然沒有溼意卻也能夠承載一些人間燈火色的青石板,輕聲說道:“在城東巳午妖府那邊。”

那個小鎮姑娘許久都沒有說話。

或許也是在猶豫著。

書生低頭想了很久,終於鼓起了勇氣,抬起頭來向著那邊看去,說道:“要不我帶你過.....”

直到看見那處燈籠下面空空如也的石階的時候,書生才意識到自己想錯了。

那個姑娘當然沒有猶豫,她只是走得過於乾脆與輕巧。

遠處街邊有著一抹裙角正在夜色裡沉沒下去。

書生靜靜的坐在那裡,而後卻是輕聲笑了笑,繼續說道:“去吧。”

祝從文站了起來,向著南面看去。

他或許也猜到了今晚會有一些故事發生。

只是書生現在只想認真地去睡一覺。

.......

當許春花在夜色真的像是海邊潮水一般漸漸在天際褪去的時候,走到了巳午坊那邊的時候,卻是忽然想起來了那個少年與她說過的朋友的事。

南島說的那個朋友好像也在巳午坊裡。

許春花站在巳午坊的入口,看著這一處向來以妖族居多的城中區域,卻還是有些猶豫地停了下來。

許春花依稀記得少年應該是說過,那些故事裡的反派,便是巳午妖府的人。

一夜未眠加上面對著世人與妖族之間的惶恐,這個小鎮姑娘卻是有些腦袋也開始想不清楚東西了。

或許是天色這一次真的快要亮了,四處街巷之中漸漸有一些行人在凌晨漸漸亮起來的天色裡走著。

許春花看著那些不知道究竟是妖族還是世人的人們,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放下那根讓自己看起來很是古怪的棍子,還是繼續拿著。

如果那些妖族願意將自己的長耳朵驢尾巴露出來。

許春花站在街邊,這樣想著。

如果他們願意把那些屬於妖族的特徵露出來,好好地與世人區分開來,或許還會更好一些。

就像在今年年初,這個小鎮姑娘在槐都四處尋找著梅溪雨的時候一樣。

人間分治,有時候走在街頭,便會看見許多妖族特徵鮮明的走在那裡,而彼時的許春花在穿過人流的時候,並不會覺得驚慌。

或許其實還有著某種行走於異域他國的那種新奇感。

許春花胡思亂想了一陣,心底的那種不安終於散去了一些,站在街坊入口四處看了一番,而後繼續抱著那根棍子,向著坊中走去。

並不知道有些故事已經落幕的小鎮姑娘依舊認真的在那裡想著幫一幫那個少年。

今日就曠工算了。

許春花一面抬頭看著街坊兩旁的那些號牌,一面想著。

小鎮姑娘很是認真地尋找著南島的那個朋友。

既然南島的朋友也在這裡,那麼只要找到了他,肯定就能夠知道某個青天道的道人具體是在哪裡了。

小鎮姑娘站在街邊張望著,又一路向前而去。

中途突然有院門開啟來,把正在那裡用棍子撥著號牌上汙漬辨認著的小鎮姑娘嚇了一跳。

那人也嚇了一跳。

“你在做什麼?”

言辭很是嚴肅沉重。

小鎮姑娘像是做錯了事一樣,匆匆向後退去兩步,指著那一處門牌號輕聲說道:“那裡看不清了,我想弄一下。”

那人,或者準確的說是那妖,那妖轉頭看向一旁,神色平和了少許,只是依舊有些質疑地看向許春花。

“你看這個做什麼?”

許春花輕聲說道:“我在找人。”

那人沒有再說什麼,關上院門,而後向著遠處而去。

許春花鬆了一口氣,也沒有再湊過去看,一路找過來,小鎮姑娘大概已經清楚了南島的那個朋友的院子在那裡。

抱著棍子一路走過去。

當許春花一抬頭便看見了街對面的巳午妖府的時候,還嚇了一跳,反覆的確認了好幾遍,確定自己確實沒有走錯地,只是心中又有些遲疑。

南島的朋友怎麼會住得離巳午妖府這麼近?

那豈不是一出門便可以看見那個或許無惡不作的侍中大人?

許春花回頭看著那處院子,又轉回頭看向那座妖府。

卻是正好看見了一個一襲白衣的年輕男子在下人的陪同下從妖府裡走了出來。

那人似乎還往這邊看了過來。

許春花雖然有些慌張,但是也沒有多想,畢竟人間哪裡會有這麼年輕的門下侍中呢?

這個人看起來比那個書生還要年輕。

或許便是府上的公子?

許春花轉回了頭來,沒有再去管那些東西。

無論是侍中,還是妖族,那樣的故事與這樣一個在槐都當著小廚娘的小鎮姑娘都是極為遙遠的。

她今日不去酒樓,妖族也不會因此造反,她天天勤勉地在酒樓幹活,侍中大人也不會在朝堂上點名誇讚她。

倘若不是那樣一個陳鶴書裡的少年——許春花這樣想著。

倘若不是因為那個傘下看起來有些孤苦無助的少年。

人間那些故事又與她有關係呢?

小亂不用跑,大亂跑不了。

許春花向前走去,停在了那處院門口,將手裡的棍子放在了一旁,而後捋了捋有些被晨風吹亂的裙角。許春花站上了門前臺階,在那裡很是謹慎地叩著門。

話說住在這裡的話,會不會經常有妖族的人來叩門找茬?

銅環與木門撞擊的聲音很是沉悶。

相比於街對面那處氣勢磅礴的巳午妖府,這樣一處院子卻是小得有些可憐。

所以那些沉悶的聲音應該會讓院中的人聽見。

能夠住在這樣的地方的人,總該有下人的吧。

只是為什麼沒有人過來開門呢?

許春花叩了一陣門,而後等了很久,卻是一直都沒有人過來。

小鎮姑娘沉默地站在那裡,又重新握著門上的銅環,叩擊著那扇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院門。

只是這樣一個院子便好像人去樓空了一樣,什麼聲音也沒有。

難道說那個少年的朋友騙了他?

許春花思緒有些混亂地站在那裡。

小鎮姑娘在那裡等了許久,身後有些腳步聲響起。

或者找人問一下吧,說不定是自己找錯了地呢?

許春花這樣想著,於是轉過了身來。

“這位大.....”

小鎮姑娘的話語並沒有說完,在看清了身後‘路過’之人的模樣之後,許春花便怔怔的站在了那裡。

那個青天道道人道袍上沾了幾點血珠,正在晨風裡不安的晃盪著。

......

顧小二一大清早便發現昨天不知道跑哪裡去了的祝從文趴在麵館的桌子上打著瞌睡。

外面的天色還沒有完全亮起來,朦朦朧朧的,就像畫卷裡的人間一樣。

這種時候麵館裡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客人。

顧小二倒也沒有去弄醒祝從文,只是徑直去了後廚,打算先給自己下一碗麵吃。

大概書生在睡夢裡也有些餓著了,顧小二才進後廚忙活了一陣,便看見後廚的簾子便掀了起來,那個書生無精打采地靠在那裡,眼睛半眯半睜,也沒看顧小二,只是說道:“給我也來一碗吧顧哥。”

顧小二應了下來,而後看著又打算去找張桌子趴下的祝從文,叫住了他。

“你昨晚去哪裡了?”

祝從文沉默了少許,這才睜開了眼睛,看著一旁那些漸漸有了熱氣的爐灶,輕聲說道:“天獄,還有巳午妖府。”

顧小二有些錯愕地看著他,只是面前的水已經煮開了,他還是先將麵條下了進去,而後這才走到了門邊,看著祝從文問道:“你去那些地方做什麼?”

祝從文只是嘆息了一聲,說道:“總比待在麵館裡什麼都不知道要好吧。”

顧小二站在那裡看了祝從文很久,而後又走了回去,看著鍋中那些隨著沸水翻湧著的麵條,卻也是頗為認同的說道:“確實是的。”

祝從文繼續去了麵館裡趴著。

昨天又沒睡,又經歷了一些並不如何美好的事情。

這個書生今日確實很難亢奮地起來。

顧小二很快端了兩碗麵出來,二人坐在麵館角落裡,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談著吃麵。

顧小二本想問一問祝從文是不是以後不會來麵館了,只是看著書生那有些沒精打采的樣子,終究還是沒有問出來。

畢竟留下來與不留下來,總歸都是容易讓人唏噓的。

漸漸的別的小二都來了麵館裡。

這裡面的客人也多了起來。

那些湯麵的熱氣,很是熱烈地衝散了清晨的冷清氣。

大概也是注意到了祝從文今日的精神不好,顧小二也沒敢叫他去端面,只是讓他留在了後廚,在那裡洗洗菜洗洗碗。

書生也沒有多說什麼,坐在後院裡騎著小板凳倒是難得清靜的模樣。

只是沒過多久,後廚裡顧小二他們神色很是驚恐地議論了起來。

或許是後廚裡太過嘈雜的原因,在後院獨自吹著風的祝從文倒是沒有聽清他們在說著什麼。

直到顧小二神色凝重地向著後院走來,祝從文才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一般,回頭看著這個小二里的老大哥。

“怎麼了?”

顧小二猶豫了很久,而後才遲疑地問道:“你昨晚,去了天獄和巳午妖府?”

這是一開始祝從文便與顧小二說了東西,那時的麵館還很安靜,自然不存在聽漏了或者沒聽清楚的情況。

只是顧小二還是謹慎地問了一遍。

祝從文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停下了手裡擇菜的動作,看著顧小二問道:“對,怎麼了?”

顧小二猶豫了好一陣,才輕聲說道:“有從城南來的吃麵的客人在那裡說著一些事情......”

“什麼事?”

“昨晚城南有處街巷裡,死了很多巳午妖府的人。據說到處都是血和屍體,天獄的人忙活了一晚上,都沒有收拾乾淨。”

祝從文怔怔地站在那裡,好像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有些緊張地問道:“還有呢?”

顧小二遲疑的說道:“聽說是一些劍修殺的,好像是一個少年,或許還有別的人,我也不清楚......你知道.....”

顧小二並沒有說完,只是長久地看著面前的書生。

有時候,哪怕是顧小二,也不免懷疑許多東西或許與眼前的書生有莫大的關係。

譬如當初書生去了一趟巳午妖府,回來與他講了一個語焉不詳的故事,第二日兵部尚書就死了。

而這一次,據說城南那邊,死了不少境界很高的妖修。

恰巧在昨晚,書生又去了巳午妖府。

祝從文默然許久,而後輕聲說道:“我也不知道。無論是柳白猿還是門下侍中,他們誰也沒有說過任何的東西......”

或許一切過於巧合,上一次兵部尚書的死,祝從文也許知道一些,只是這一次,書生確實什麼都不知情。

只是聯想著與道人與那個少年在麵館裡的數次見面。

這個書生又或許可以猜到許多東西。

“那個少年呢?”

祝從文看著顧小二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

顧小二想了想,說道:“聽說是被天獄帶走了。”

祝從文沉默地在那裡坐了很久,而後重新低下頭來,挑著面前那些菜葉裡的枯死的葉子,輕聲說道:“不用怕,和你們沒有關係的。”

顧小二長久地看著面前的書生,大概也是奇怪於書生說的是你們而不是我們。

“那你呢?”

祝從文將挑出來黑色死葉甩到了一旁角落裡,平靜的說道:“我不知道。或許會有關係,或許沒有。”

顧小二聽到這裡的時候,其實便已經清楚了自己先前某個沒有問出來的問題的答案了。

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兵部侍郎?”

祝從文抬起頭來,靜靜地看了許久的院子,緩緩說道:“可能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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