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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宗園林之中一片沉寂,那些緋色的桃花似是倉皇也似是沉靜的飛著——取決於看見它的人心中的想法。

程露便安靜的站在那裡,看著橋上的叢心。

這個小姑娘模樣的桃妖沒有再背劍了,只是坐在那裡,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園林一般。

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長久的安靜的看著面前的劍修。

一直過了許久,一池的沉寂才被打破了。

但不是程露或者叢心誰開了口。

而是一個抱著一個布娃娃的劍修。

江河海很是興奮的拿著一個布娃娃跑進一池來。

這個布娃娃不是買的,而是在城裡某個巷子的樹下撿到的,有著很大很蠢的頭和很小很精緻的身子。

江河海一眼就覺得叢心肯定會喜歡這個東西,於是在河邊把它洗了洗,溼漉漉的抱著便跑了進來。

一進一池,江河海便愣住了了,看著那個站在樹下的黑衣劍修,感受著頗有些沉寂的一池氛圍,這個七境劍修很是古怪的問道:“程師弟今日為何來了這裡?”

程露回過頭來,看著江河海,也看著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劍修懷裡的那個溼漉漉的布娃娃。

因為才始洗過,布娃娃看起來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大概像極了世人在很多時候的那種模樣。

這一幅畫面大概有些滑稽。

所以程露輕聲笑了笑,說道:“我想來劍宗裡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張小魚留下的蛛絲馬跡。”

江河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一面向著溪橋上走去,一面說道:“張小魚當初便是住在三池弟子居,不過他一般徹夜在外打牌,倒是很少住在那裡面,你如果想看看的話,等下我帶你過去。”

“多謝師兄。”

江河海只是隨意的揮揮手,而後走到了溪橋邊,像是獻寶一樣,把那個布娃娃舉在叢心身前。

“叢心,你看這個像不像你?哈哈哈哈哈。”

江河海很是僵硬的笑著。

叢心靜靜的看著那個布娃娃,又看著這個劍宗弟子。

後者默默的止住了笑意。

這個橋上小姑娘默然少許,而後坐正了一些,嘆息了一聲,說道:“這是你在哪裡撿的?”

江河海心想難道這麼巧,這正好是以前師父送給你但是不小心被你弄丟了東西?不會這麼倒黴吧。

但這個劍宗弟子看著橋上小姑娘眸中的色彩,又好像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倒是有些驚奇的模樣,於是誠實的說道。

“在墓山過去那邊一點點。”

叢心默默的看著江河海,而後將那個布娃娃接了過來,說了一聲多謝。

這個小姑娘並沒有多說什麼。

那個布娃娃也確實和她沒有關係,只是很湊巧的.....

很湊巧的覺得很是喜歡。

就像江河海撿到它時所想的那樣。

叢心也沒有再說什麼關於程露或是張小魚的事,只是安靜的轉過頭去,把那個布娃娃放在了橋沿上,大概是在等待著什麼時候太陽昇起來了,給它曬乾。

江河海松了一口氣,而後這才想起了等待在一旁的程露,叢心既然沒有說什麼,那麼自然是允許的。

江河海看向了程露,說道:“我帶你過去吧。”

“好。”

......

胡蘆安靜的坐在劍宗門口。

就好像依舊是以前那個守門人一樣。

然後會有一些人過來,與他說著各種東西。

不知道為什麼,胡蘆卻是突然想起了當初那個傘下少年問過的那個讓劍宗弟子們都是一臉茫然的問題。

那時師兄弟們都在這裡,大家都在看著自己的腳指頭思考著那個很是怪奇的問題。

胡蘆下意識的笑了笑,而後看見身下那塊石板的時候,又想到了當初便是在這裡,自己差點被鼠鼠給一劍劈了。

儘管鼠鼠最後並沒有劈下來,只是人妖兩族之間,還是落到了一個很是緊張的處境之中。

這是當初叫停鼠鼠之人所帶來的。

於是坐在劍宗門口的少年臉上的笑意又消失了。

倘若有人路過,大概便會看見這個頭髮在前段時間修理了一下的少年,或是悲傷或許喜悅的坐在那裡。

他在想著很多東西。

那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人該想起很多東西的時候,自然會想起的。

胡蘆想到的不止是人間的事。

也有夢裡的事。

譬如與夢裡的魚說著各種各樣的經歷。

長著蒼天古樹的東海,有著名叫李缺四十九的道童的函谷觀,風雪裡的佛國,還有那片神秘的無盡深洋。

又或者成親了的陳懷風,牽著一身紅霞的新娘從冬雪裡跨過了這扇大門。

那些東西都是如此的真切,彷彿伸手便可以觸及一般。

也好像無比朦朧。

一如某個小妖少女眸中恆久的那種疏離且遙遠的霧氣一般。

所以胡蘆到底是做了一個夢醒來了,還是才始在夢中沉睡過去?

胡蘆在那裡歪著頭想著的時候,江河海便從劍宗裡走了過來,在胡蘆身旁坐了下來。

不知不覺裡,人間天色倒是有些晚意了。

一披霞光照落著安靜的古城。

這是很多年沒有過的模樣了。

“師兄那個布娃娃是從哪裡撿的?”

胡蘆卻是突然回頭看著一旁的江河海問道。

江河海此時倒是沉默了少許,而後輕聲說道:“墓山附近。”

是的,確實是墓山附近撿的。

只是為什麼這個劍宗弟子晃悠著便去了墓山呢?

胡蘆長久的看著這個師兄,江河海過了很久,才輕聲說道:“我在山下坐了一會。”

胡蘆哦了一聲,而後轉回了頭去。

二人安安靜靜的坐在劍宗門口,看著夕陽餘暉,看著一切光芒垂落。

大概那像極了這樣一個劍宗落下的模樣。

倘若叢刃很是平靜的老死在人間,大概不會有著這樣的一個故事。

也許胡蘆真的會做了下一代宗主,人間劍宗的第四代宗主。

他也許會化妖,就像叢刃一樣,當個老不死的,把修行界的輩分徹底攪亂,也許不會,等到百年之後,有新的少年接手這樣一個劍宗,一切平穩的向前而去。

胡蘆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突然站起身來,走入了劍宗裡。

江河海有些不解的看著這個少年。

一直過了許久,揹著劍的少年才拿著一塊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木板走了出來。

江河海看著那塊依舊有著木炭痕跡的木板,卻也想了起來。

去年的時候,這個少年便坐在劍宗門口,認真的想著自己應該怎樣去做好一個宗主。

上面寫的懶和強依舊很是清晰。

少年便拿著那塊木板安靜的站在門口臺階上,長久的看著劍宗門前的那條大河,一直過了很久,少年才重新在上面寫了幾個字——不要多管閒事。

江河海默默的看著這個少年。

胡蘆卻是在輕聲笑著,提著木板站在那裡。

“師兄你說我現在開始學著做一個宗主,還來得及嗎?”

江河海沉默了少許,而後輕聲說道:“來不及了。”

來不及的並不是少年現在去學一些東西。

而是對於這樣一個少年而言,哪怕他再如何去學什麼,這個故事都是來不及的。

十五歲的少年,如何能夠抹平人間歲月的差距,去重新撐起這樣一個劍宗?

於是江河海說完了這樣一句話的時候,卻是讓自己的心頭多了許多沉重的意味。

這個七境師兄忽然便意識到。

假如。

假如那些劍宗師兄們都在北方回不來了。

那麼自己便是這個少年唯一的依靠了。

只是一旁少年卻好像無比坦然的接受著一切一般。

唯一的依靠又如何?

好春光,不如夢一場。

又或者說——早知道是這樣,像夢一樣,我又何必......

更何況,春光早就過去了。

南衣城的人們,都開始穿著夏天的衣裳了。

胡蘆安靜的向著河邊走去,在那裡站了很久,而後將手裡的木板丟入了河中。

“程師兄現在在哪裡?”

胡蘆將木板丟進了河裡,而後回頭看著一臉若有所思的江河海問道。

後者說道:“他大概正在三池那邊。”

胡蘆站在河邊輕聲說道:“你說程師兄他......要找什麼答案?”

江河海搖了搖頭,緩緩說道:“誰知道呢?但是他要找,便讓他找吧。”

這個七境劍修很是坦然。

他不是陳懷風,也不是胡蘆,更不是張小魚。

他的一生平靜,卻也乾乾淨淨光明磊落,沒有什麼是怕會被世人看見的。

胡蘆默然許久,而後沿著南衣河走去。

江河海看著這個負劍少年的身影,有些疑惑的問道:“你去哪裡?”

胡蘆輕聲說道:“我也去墓山附近逛逛。”

江河海沒有再說什麼,安靜的坐在那裡,就像那個少年曾經的模樣一樣。

胡蘆沿著河岸一路走著,那塊木板正在長河之中越漂越遠。

這個少年長久的看著河中漂著的小小的一點,不知道為什麼,卻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人間當然是會變的。

守著固有的規則自然是沒有意義的。

......

程露靜靜的站在三池迴廊中。

那些池邊亭子裡還散落著一些沒有打完的牌局,有些麻將七零八落的掉落在地上,沾滿了灰塵。

劍宗弟子們走得匆匆忙忙,留下來的人也無心去管這樣的東西。

或許就像先前才始踏入劍宗時的那種想法一般——那些打牌的聲音已經遙遠得像是在另一個人間了。

大概誰也沒有想過,短短的一年時間,這樣一個劍宗,便變成了這般模樣。

程露站在那裡看了許久,而後走出了迴廊,向著那些池邊小道的小樓而去。

三池這邊有著許多這樣的小樓,只是對於一個歷來人數不多的劍宗而言,無疑很多地方都是空著的。

當然,倘若換做是流雲劍宗,大概再來多少個劍宗園林都不夠,更不用說曾經擁有八萬劍修的嶺南。

江河海並沒有陪著程露一起去看的想法,將程露帶到了三池之後,給他指明瞭當初張小魚的住所,便轉身離開了。

那是園林邊緣的一處小樓,或許當初某個少年第一次踏入這處劍宗的時候,那個白衣劍修正從這裡而來。

沿著小道一路走了過去,程露推開了那棟小樓的門。

並沒有什麼塵封已久的味道自裡面傳出來,小樓裡很是乾淨,樓邊的一個小小劍坪同樣如此。

凋花落葉都被打掃的乾乾淨淨。

就像是要還給陌不相識的過路人一般。

程露揹著劍走了進去,四處尋找著。

只是對於一個常年在外打牌的人而言,這樣的一處弟子居,無疑是極為簡陋的,什麼也沒有。

房間裡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程露所想要找到的那種蛛絲馬跡。

這個來自流雲劍宗的劍修站在了二樓風廊上,靜靜的吹著人間四月晚風。

滿樓寂靜,人間也沒有足夠的熱鬧吹進這樣一處劍宗園林了。

有些細微的吱呀聲在響著,像是人間的風吹著人間的老舊的窗頁發出的聲音一般。

程露安靜的吹著風,卻是驀然皺起了眉頭,低頭看著腳下那塊木板。

沉默了少許,這個劍修蹲了下來,伸手撫摸著腳下的木板——那些吱呀的聲音並不是來自什麼窗欞的聲音。

而是自己腳下。

程露摳住了木板邊緣一些微微凹陷的地方,正要將它摳出來的時候。

只是不知道突然察覺到了什麼,這個劍修驀然拔出了身後的決離劍,轉身一劍便向著身後斬去。

有劍鳴之聲響起。

很是清脆,就像樓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懸了一些風鈴,正在風裡叮叮噹噹的響著一般。

身後沒有人,但是有一柄劍,很是尋常的鐵劍,大概便是來自南衣城某個鐵匠鋪之中。

程露的劍便與這樣一柄突然出現的劍交錯在了一起,而後將它斬落下去,插在了樓外那個並不大的劍坪裡不停的響著。

程露默默的看著那柄劍許久,劍上有著劍意,但是已經很久遠了。

就像是從歲月裡倏然出現的一般。

這個黑衣劍修看著那柄劍許久,而後將決離收回了鞘中,彎下腰去,重新將那一塊廊板摳了出來。

下方確實是空的。

藏了一個小盒子。

看起來很是破舊。

程露並不知道那樣一個盒子裡會藏著什麼東西,所以一直看了很久,才將它拿了出來。

盒子上面除了一些從縫隙裡落下去的灰塵,什麼也沒有,沒有劍意,沒有元氣,就如同是一個少年時候珍藏的東西一般。

程露默默的開啟了盒子。

裡面是一張紙條。

展開來,當先便是一行龍飛鳳舞的字跡——張小魚成為人間大劍修了嗎?

程露默然無語的站在那裡,而後繼續向下看去。

——

張小魚成為人間大劍修了嗎?

讓我猜猜你是哪一個,既然能夠躲過那一劍,成功的拿到了這個盒子,那肯定是劍修了。

陳懷風?

胡蘆?

姜葉?

梅曲明?

......

這大概確實是很難猜的東西,畢竟人間那麼大,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呢?

所以我乾脆全猜一遍吧。

當然,也有可能是我自己。

總不可能是程露吧,哈哈哈哈。

但是既然有人會想到來找這樣的東西,那張小魚肯定已經成了人間大劍修了。

畢竟不是人間大劍修,誰會想到來找一些這樣的東西呢?

當然,也許是很多年後的故事了,可能那時我都已經死啦,變成一堆白骨,或者白骨都沒有了,只留了一個名字,叫做張小魚。

我猜肯定有很多東西留在人間,成為了無法解答的謎題。

譬如張小魚從哪裡來的呢?

張小魚當然是從山河觀來的。

他有一個偉大的夙願。

.......

做一個人間很好的劍修,而後殺了他師父,那個叫做李山河的人。

.......

當然,張小魚也不知道自己以後是不是還會做著這樣一件事。

張小魚很糾結,也很惆悵。

所以他寫了一些日記,便在南衣城裡——勇敢的小劍修啊,快去尋找那份藏著很多秘密的日記吧!

——

那一張紙上的東西,到這裡就沒了。

程露默默的看著手中的紙條,彷彿看見了那樣一個當初真的乾乾淨淨的白衣劍修,坐在某個黃昏裡,迎著風,很是歡快的寫著這些東西。

程露長久的嘆息著,將它重新放回了那個盒子裡,也重新放回了那處風廊下面。

所以張小魚能夠留下的,真的便只有這樣一本日記嗎?

程露從懷裡摸出了那本從蘇廣手中得來的日記。

人間再度有著劍鳴之聲響起。

程露並沒有拔劍,只是低頭看向樓外劍坪。

那處小小的劍坪裡站著一個小小的叢心,正在將那柄劍從劍坪裡拔出來,便站在小樓之下的四月暮色裡,長久的看著,而後抬起頭來,看著程露很是平靜的說道:“是的。”

這樣一句話似乎有些沒頭沒腦。

但是程露知道,這是叢心在回答一池的時候,程露問的那個問題。

所以這個流雲劍修站在廊道上沉默了很久,而後看著叢心問道:“為什麼?”

叢心抬起頭來,無比平靜的說道:“我也不知道。”

這大概像極了推脫之語。

只是劍宗園林裡安靜的待了很多年的小姑娘抬頭看著暮色的大大的眼眸之中,有著一泓很是澄澈的湖水。

“我比你們任何人都想殺了他。”

“但我不知道為什麼。”

叢心目光落向了小樓之上。

“我希望你能幫忙找到那個答案。”

樓外一池的桃花正在向著這邊的天空飛著。

“哪怕是要將人間劍宗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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