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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山脈的流雲說的不是天上的雲,而是那個古老的劍宗,曾經劍客如雲。

那個古老劍宗第一次成形往後的歲月,一度是人間最為輝煌的劍派。

當年還沒有磨劍崖,沒有嶺南,更不用說人間劍宗與東海劍宗這些地方。

用劍的人喜歡穿白衣。

於是劍客如流雲,來往于山脈之中。

只不過雖然流雲劍宗的流雲是劍客,但是那樣一座連綿而龐大的群山之地,雲霧這種東西,自然也是不可或缺的。

往那些連綿山脈的深處而去,到一些高峰的時候,流雲皚皚如雪,舒捲來往,頗為幽靜。

浮雲臺便是那樣一個地方。

這處千丈之高,寬約數百尺的天然石臺,就像一扇被推開的窗戶一樣,支在了那處高山的山腰之上。

懸雪城的名字,據說就是因為這裡而來的。

雲霧翻湧在高臺之上,一如推窗懸雪,見人間清明。

可惜下方並沒有什麼清靜幽冷的仙子人物,梳著寂寞的妝容,在那裡托腮發呆,不然也許又是一大盛景。

有個穿著青色的道袍,卻背了一把劍宗的劍的人正在向著山上走著。

抬頭間沒有見到那處浮雲臺下,像是一個幽靜視窗一樣的雲霧林中有著女子挽著耳邊的垂髮,自然也覺得甚是遺憾。

所以他很是平靜地從那裡走了過去。

南方兩族之事頗為嚴峻,所以流雲山脈裡也沒有見到多少劍修。

越過浮雲臺,繼續往上,便是那個曾經身為人間第一劍宗的流雲劍宗。

陳懷風一直往上走了很遠,直到在浮雲臺邊的規整的石階劍道之上,才終於遇見了一個巡山的劍宗弟子。

那個成道初境的流雲劍宗外門弟子最初也是一臉茫然地看著這個穿道袍卻被了一把很顯然是磨過的劍的道人。

片刻之後便反應了過來。

這個人應該便是前段時間頗有些話題落向人間的陳懷風。

這是一個大道之修。

所以哪怕這裡是流雲劍宗的山頭,那個外門弟子也沒有拔劍阻攔,畢竟人家背後不止有著青天道,還有著人間劍宗。

那個年輕弟子提著手裡的劍,行了一禮,很是恭敬地說道:“前輩上山來有事嗎?”

陳懷風倒也是回了一禮,而後揹著劍道袍飄飄地立於劍道上,緩緩說道:“我要去一趟夜雨崖。”

年輕弟子很顯然地愣了一愣,默默地看了陳懷風許久,但是什麼也沒有問,只是點了點頭。

“好的,前輩。”

而後這個年輕弟子以劍意修書一封,送入了身後的白雲深處。

不多時,便有一道劍光而來,落在了那處劍道之上,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揹著劍很是古板地模樣,沒有什麼過多的情緒,行了一禮道:“前輩請隨我來。”

陳懷風平靜地跟了上去。

這是個內門弟子。

作為唯一一個符合世人想象的習劍之地的流雲劍宗,在這些東西上相對人間劍宗十年劍宗這些地方,自然繁瑣一些。

不止有等階劃分,亦是有相應的弟子袍制式。

陳懷風雖然沒有刻意瞭解過,但是看著那個少年弟子衣裳上的更為繁複的流雲紋飾,自然也知道這是個內門弟子。

境界倒是高一些,大概踏雪境左右。

陳懷風也沒有在意,畢竟流雲劍宗同樣是人間三大劍宗,出一些上等的劍修也是合情合理的。

二人一路向著雲霧深處走去,越過山腰的距離之後,那些瀰漫在山腳的雲霧倒是散去了許多,於是這處劍宗的模樣也漸漸在陳懷風眼中露了出來。

青山綿延,其間劍閣與雪霧青林相互掩映,山間懸橋無數,有著諸多氣勢磅礴的劍坪位於那些山嶺或者斷崖之中,雖然南方之事繁瑣,然而依舊有著一些弟子正於劍坪之中練劍,至於修行吐納之人倒是少一些,大概都是去了諸城之地了。

不欺人間年少,自然是整個修行界都遵從的東西。

陳懷風看著那些劍坪裡的少年們,倒是有些感嘆。

自然不是感嘆自己當年的歲月。

人間劍宗與流雲劍宗自然不同的,那樣一個劍宗園林,連劍坪都沒有,學劍之時,如果叢刃不懶,便有興趣教上一教,如果叢刃睡大覺,那就是師兄們教上一教。

陳懷風自然是幸運的,那個時候叢刃難得有些活躍,便讓他在一池之中修劍。

後來的張小魚因為天賦過於卓越,亦是叢刃親自教授,至於再後來的小少年胡蘆,叢刃有時候教一教,更多的時候,是丟給張小魚這個曾經的劍宗小弟子。

所以陳懷風感嘆什麼呢?

大概是陳舊的懷念少年的風吧。

一旁那個看起來很是古板端正的少年劍修倒是看向了這個三十二歲的老男人。

嗯,也許三十三歲了。

大概那聲嘆息確實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不過相比於那身嘆息,這個少年也許更好奇,為什麼陳懷風這個人間劍宗的弟子,會來流雲劍宗,而且要去夜雨崖。

夜雨霖鈴。

那是殺手之劍。

這是少年第一次見到有人間劍宗的人跑去那種地方。

這樣一個以劍修身份去了北方,卻成了青天道道人,又跑來流雲劍宗的人,無疑是極其古怪的一件事。

只不過少年並沒有多想,更沒有問,只是揹著劍安靜地帶著路。

二人穿過了數條山間懸橋,一直到了某處有著數條清溪環繞的斷崖之前,那個少年停了下來,站在懸橋末端向著陳懷風行了一禮。

“前面便是夜雨崖了,前輩。”

“多謝。”

少年劍修顯然是不打算繼續往前了,陳懷風也沒有在意,沿著那些溪流向著那處山崖而去。

只不過那些負責人間殺手事的地方,並不在崖上,而是在崖下。

轉過彎去,山崖背面,有崖道向下入谷,數間青黑色樓閣安靜地佇立著,那些清溪自崖邊向著簷上流淌而去,頗有夜雨之意。

陳懷風還未走近,便有一個四十歲管事模樣的劍修撐傘穿過了那些溪雨迎了過來,微微笑著說道:“陳師兄今日因何來此?”

陳懷風看了眼眼前和和氣氣地像是天獄簡十斤一樣的劍修,又抬頭越過那把傘,向著那些黑色的樓閣中看去,這裡並不是一個熱鬧的地方。流雲劍宗的人有時候是殺手,有時候也只是劍修而已。那裡有一些劍修正在樓上坐著,也有一些撐著傘穿梭在樓閣之間,倒是頗有些夜雨之時的意境。

“我想買一個人的命。”

陳懷風低下頭來,重新看著那個劍修。

夜雨崖管事劍修笑眯眯地說道:“誰?”

陳懷風平靜地說道:“張小魚,十萬貫。”

那個四十歲的男人並不覺得意外,只是沉吟了少許,而後緩緩說道:“價格自然可以,只是張小魚這個人,很難殺,入了大道之後,他的境界提升太快,風險太大,也許未必有人願意接單。”

陳懷風一襲青色道袍落在那些擊簷彌散如雨的溪霧之中,漸漸有了一些深淺不一的色彩,身後的那柄許久沒有用過了的劍亦是懸了不少水珠,這個道人淡淡地說道:“沒關係,流雲劍宗只需要將這個任務新增上去即可。”

陳懷風說著,又將身後的劍取了下來,立在了那些青色的崖道之上。

“有個附加條件,需要用這柄劍去殺他。”

管事劍修靜靜地看了這個道人許久,而後似乎有些不解地說道:“陳師兄為何不自己去?”

陳懷風平靜地說道:“因為我是道人。”

他現在已經不是人間劍宗的弟子,而是青天道的弟子,自然便少了許多理由去殺那樣一個白衣劍修。

這也是他為什麼要來流雲劍宗的原因。

管事劍修沒有再說什麼。

陳懷風轉身沿著來時的崖道走去。

“今日釋出,明日我會帶錢來。”

“好。”

......

大風歷一千零四年二月初十。

今日巡守浮雲臺這邊的已經不是昨日的那個外門弟子了。

但是昨日人間劍宗....青天道陳懷風上山去夜雨崖的事,已經傳開了,聽說他要用十萬貫買張小魚的命,這無疑是一個極其高的價碼,只不過昨日也許是匆匆自北方趕來的原因,那個道人並沒有帶錢,所以說好了今日會來將押金給上。

所以今日巡守這一邊的外門弟子格外留意這片雲霧之山。

不止是這樣一個訊息很是驚人。

同樣的,大道之修也不是那麼常見的。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人間劍宗的弟子,更是被青天道白玉謠親自收入觀中,大有成為下一代青天道觀主的意思。

所以那個劍修很想看看陳懷風是不是三頭六臂異於常人。

只是一直從清晨等下傍晚,那些霞雲都開始照落這片雲霧青山,他依舊沒有見到那樣一個道人的出現。

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難道他不來了?

正抱著劍在山道上這樣想著的時候,便看見昨日的那個弟子前來接班了,神色間頗有些古怪之意。

這個弟子連忙跑過去問。

“你怎麼這個表情,難道陳懷風真的不來了?”

那個弟子沉思了少許,說道:“來了。”

巡山弟子愣了一愣。

“那我怎麼沒有看見?”

接班弟子神色古怪地說道:“因為他沒有從浮雲臺來,而是從北山門。”

浮雲臺曾經是流雲劍宗歷代宗主見人間之地,雖然因為當代宗主陳雲溪隱世清修不出的緣故,這處高臺已經清冷了許久,但是自然依舊是人間前來拜訪之地。

一如當初寒蟬在南方登基,程露在臺上向山下一眾修行者轉達陳雲溪話語一般。

從浮雲臺來,與從北山門來,自然是不同的意味。

巡山弟子驀然睜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期期艾艾地說道:“你是說?”

那個來接班的弟子很是肯定地說道:“是的,我們大概要叫他陳師弟了。”

北山門是新一代弟子入門之地。

“今日清晨的時候,他便來了劍宗,在山門出登記了名冊,做了一千零四年新入門的外門弟子,在那身道袍上又加了一身流雲劍袍。”

“......然後呢?”

“然後,然後他去領了流雲劍宗劍訣,領了劍,在劍坪上練了一日的劍,現在不知道在哪裡了。”

巡山弟子默然無語地站在那裡。

過了許久才說道:“所以前輩到底要做什麼?”

雖然陳懷風真的做了流雲劍宗外門弟子,然而面對著那樣一個大道之修,這二人自然也不好意思真的叫師弟。

來換班的弟子仰頭看天長嘆。

“我咋知道呢?”

......

夜雨崖管事劍修神色複雜地看著那個在山道暮色裡走來的劍修。

陳懷風身材高大,哪怕是穿著最普通的外門弟子袍,也很難讓人不去注意這樣一個劍修的存在。

更何況,他所做的這些事,很難讓人不去看他。

在那片夜雨崖上方,有著不少好奇的劍修正在那裡抱著劍張望著。

夜雨崖當然不是什麼禁地。

只是殺手這樣的東西,許多人心中都是帶了一些抗拒的。

這也是昨日那個內門弟子停在了懸橋末端的原因。

只是今日他也來了。

就夾雜在那些劍修之中,揹著劍長久地看著這個堪稱三姓家奴的劍修。

當然,沒有人真的會因為這些事而去貶低陳懷風。

哪怕是個傻子,也能看得出來,陳懷風這是為了某些事情。

陳懷風穿著那身流雲貧瘠的外門弟子袍,一路穿過了那些崖道走了下去,而後停在了依舊如同昨日一樣撐著傘穿過溪雨而來的管事劍修,抱著那柄很是尋常的鐵劍,行了一禮。

“外門弟子陳懷風,見過師叔。”

夜雨崖在流雲劍宗自然是一個所涉極廣的存在。

上至寒蟬葉寒鍾這些大道之修,下到外門弟子,都可以來這裡接取一些獵殺任務,是以這樣一個地方的管事之劍,自然也不可能尋常。

“......”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那個四十歲的管事才終於正色看著面前的這個重新恢復劍修身份的陳懷風,緩緩說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陳懷風的目光落向了昨日他留在這裡的那柄劍。

劍鐔之上師兄二字,依舊帶著滴滴答答的溪水。

而後輕聲說道:“聽說昨日夜雨崖多了一個賞金十萬貫的任務......”

陳懷風看向了管事,誠懇地說道:“如果沒人接的話,我想來試試。”

山崖上下一片死寂。

事實上,當陳懷風穿著流雲劍宗的弟子服向著夜雨崖而來的時候,在這片流雲群山之中喧囂了一日的猜測,便已經有了答案。

所以繞了一個大圈子。

陳懷風只是為了讓自己有一個身份,去殺那樣一個點起人間山火的白衣劍修而已。

而且他選擇的是流雲劍宗夜雨崖。

這樣一處殺手溪崖。

接了單,便意味著不死不休。

管事的長久地意味深長地看著這個外門弟子。

後者則是從懷裡摸出了一個錢袋。

“這裡是三萬貫。”

三萬貫,自然便是夜雨崖的抽成。

假如是像陳青山那樣,直接越過夜雨崖,找上寒蟬,那麼自然便不需要這些東西。

陳懷風從始至終,都只准備了三萬貫。

三萬貫買一個身份。

確實頗為闊綽。

難怪當初卿相覺得他很迷人。

管事的並沒有去接那一袋裝滿了銀票的錢,只是站在那裡長久地看著陳懷風。

對於夜雨崖而言,三萬貫自然不止是買一個身份。

也代表著交易開始。

一如當初寒蟬所說的那樣。

一旦流雲劍宗的人接了單,倘若沒有完成,殺手身死,那麼流雲劍宗會繼續進行追殺,哪怕一直請到陳雲溪。

管事劍修昨日沒有在意,因為他很清楚,這樣一個棘手的單子,劍宗裡不會有人去接。

山河觀三傑,李石陳青山張小魚。自然沒有一個易與之輩。

只是他沒有想到,陳懷風會親自入門,穿上了那身流雲劍宗的弟子袍,跑來夜雨崖接單。

過了很久,管事劍修嘆息了一聲,轉身看著那柄插在崖道上的劍,輕聲說道:“好一個陳懷風,你這是要將我們夜雨崖也拉下水。”

只是有些事情,已經木已成舟。

流雲劍宗數千年招牌,倘若萬不得已,自然不會將那個任務終止。

倘若今日之事傳出去,人間都會以為流雲劍宗怕了張小魚。

陳懷風只是平靜地站在那裡。

過了許久,管事劍修似乎下定了決心,轉身接過了陳懷風手中的那些錢,而後將一枚明皇錢拋給了這個既是僱主也是殺手的流雲劍修。

“此單慎重,不予期限。”管事劍修看著陳懷風沉聲說道,“至死方休。”

這個身材高大的劍修抱劍行禮。

“弟子領命。”

管事劍修撐著傘,向著夜雨崖下的承溪樓閣走去。

“取劍吧。”

那柄陳懷風昨日留下的劍在溪雨之中隨著管事劍修的離開出現在了暮色裡。

那是曾經的枸杞劍。

現在的師兄劍。

師兄要承擔的東西自然很多。

這也是陳懷風明明已經入了清修養生之地,依舊轉身向南而來的原因。

有些故事,雖然是師弟犯得錯。

但是師兄自然需要承擔一些責任。

陳懷風走上前去,也許是在想著很久以前墓山上對劍而坐的歲月。

他靜靜地看了那柄劍很久。

而後伸手握住了劍鞘,從崖道上拔了出來,在暮色裡轉身提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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