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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清溪。
“師叔。”
“嗯?”
“我要飛我要飛!”
至今沒有見山的小少年陸小三精疲力盡地在溪邊叫喊著。
去看海的旅途自然是遙遠的。
哪怕樂朝天已經時不時地用道風託著陸小三,減輕他的負擔,好讓他像條活蹦亂跳的小狗子一樣嘻嘻哈哈地走在路上。
但是陸小三依舊會覺得很是疲倦。
畢竟他只是一個世人小少年。
更何況還背了一把劍。
樂朝天轉頭看著已經在溪邊石頭上抱著劍坐了下來的陸小三,又看著一直安安靜靜地跟著自己的松果,笑眯眯地說道:“你就不能學學人家松果?”
小妖少女松果自然也是已經氣喘吁吁。
陸小三很是坦然地說道:“她是妖,有妖力,我又沒有妖力。”
“你有元氣啊。”
陸小三跳了起來,伸著大拇指和食指比劃著。
“師叔,這麼一點點,拿來塞牙縫都不夠啊!”
陸小三說著,又耍賴一樣地坐回了石頭上。
“我不管,我要飛!”
樂朝天看向了一旁的松果,微笑著說道:“那你去讓他飛一下。”
原本還氣喘吁吁地松果突然來了精神,神采奕奕地說道:“好嘞!”
陸小三看著向著自己跑來的松果,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
“你....你要對我做什麼?我可是大劍仙!”
不說還好,一說松果更來勁了,一想起那天陸小三坑騙自己,自己還真信了,松果就覺得羞恥。
正所謂,知恥而後勇。
小少女小小的身體爆發出了大大的能量,一個飛撲上去,而後揪住了還沒來得及從那塊溪石上跳下來的陸小三的後領,卻是將他提了起來,而後抬起腿對準了這個小少年的屁股,深吸了一口氣。
“黑鴨!”
松果脆脆生生地喝道。
然後陸小三帶著一聲慘叫,劃過一道弧線,在樂朝天驚歎的目光裡,撲通一聲扎入了那條溪流之中。
驚起游魚無數。
松果看著某條被嚇得跳上了溪岸,在那片春風青叢裡不斷亂跳著的大草魚,下意識地抹了抹嘴角。
看起來真香啊。
記得自己在白鹿城的時候,就經常看著魚市裡的魚兒流口水,然後自家爹孃就......
哦,我沒有爹孃。
但是她以前還是一隻跳躍在山林裡的松鼠的時候,有嗤和嗤嗤。
那應該就是世人所說的爹孃吧。
不過它們應該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松果並不覺得悲傷。
松果回過神來的時候,便看見樂朝天在笑眯眯地看著他。
“我可以吃了它嗎,師叔?”
松果也學了陸小三的叫法。
“當然。”
松果覺得自己一定是在搖著大尾巴,笑嘻嘻地向著那條蹦躂著的魚兒撲了過去。
但是她已經沒有尾巴了。
除非她重新變回一隻松鼠的模樣。
陸小三終於從溪中跳了出來,手臂上還帶著一隻大河蟹,在那裡罵罵咧咧撿了一塊石頭,胡亂地砸著。
“敢咬我陸小三,你怕是不要命了,樂朝天,架火!”
松果捧著那條魚,目瞪口呆地看著無比神勇的陸小三。
當然不是敢於和河蟹做鬥爭,而是時不時就要直呼樂朝天的名字。
松果轉頭看向樂朝天,這個看起來很是厲害的人間大修倒也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笑呵呵地轉身開始歸攏著柴火。
最終那條大草魚和大河蟹一同癱在了一塊寬而薄的石板上,上面撒了鹽巴調料、蔥花蒜末,甚至還有許多辣椒碎。
香氣四溢。
松果一面看著石板下火焰時不時吞吐到了魚蟹身上,一面轉頭不無好奇地看著樂朝天的袖口。
方才那些東西,都是從袖子裡掏出來的,這讓小少女松果很是好奇。
陸小三覺得很能理解。
最開始與樂朝天走到人間,偷了別人家的雞烤的時候,他看見樂朝天突然拿出了這些東西,也是震驚不已。
“師叔,這是什麼?你袖子裡有一個天涯嗎?”
樂朝天很是淡定。
“只是一片山河而已。”
“喔!裡面有什麼?”
“有一大片蒜田,辣椒地,還有小蔥胡椒桂皮八角,紅豔豔,綠油油。”
“哇喔!”
陸小三在得知裡面並沒有神兵利器,只有許多調料的時候,更加驚歎了。
雖然很好奇當初在山裡的時候樂朝天好像什麼都沒有的樣子。
但是陸小三也沒有問。
小少年對著石板烤魚烤蟹流著口水,一面向松果解釋著。
陸小三與松果一同誠懇地達成了一致,樂朝天是人間最帥的師叔。
只不過不知道陸小三又想起了什麼,四處張望著。
松果疑惑地看著他。
“你在找什麼?”
“嘿呀。”
“嘿呀?”
“不,是黑鴨,剛才你不是說了一聲黑鴨嗎?我想吃血漿鴨。”
“......”
雖然春江水暖鴨先知。
但這裡是山中清溪,所以大概見不到鴨子了。
陸小三不無可惜的轉回了頭,目光惡狠狠地落在了石板上已經變成了誘人的橙紅色大河蟹。
最後鑑於有人不知道怎麼吃蟹,於是故事匆匆跳過。
陸小三吃飽喝足,懶懶地躺在了溪邊草叢裡,陸小三不想走了,樂朝天和松果也便停了下來。
小少年深陷在溪邊青草中,掰彎了一枝草葉叼在嘴裡,就像是一條落在叢中的銜餌的魚一樣。
樂朝天和松果在那邊低聲說著一些閒話,春風安逸地撫過那些草葉,山鳥蟲鳴之聲時而便來。
小少年迷迷糊糊地聽了一陣,那枝草葉早已經從口中彈了回去,在那裡晃悠著。
人間好像下起了細微春雨。
陸小三並沒有在意,只是懶懶地躺著。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還沒走到就把自己累趴下。
人間開始朦朦朧朧。
陸小三覺得自己記不得自己是要去哪裡了,於是朦朧裡應該問了樂朝天一些什麼。
沒有回答從那些陷下去便像是深綠天空邊緣的草叢外傳來,只是依稀有些琴聲響起。
然後便是樂朝天聲音溫和慵懶地唱著——
“半煙半雨溪橋畔,漁翁醉著無人喚。”
“疏懶意何長,春風花草香。”
“江山如有意,此意小三解。”
“問我去何之。”
樂朝天的聲音裡有著令人聞之如見的笑意。
“君行到自知......”
......
陸小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一艘青綠色的小舟上了。
小少年覺得自己應該是坐了一個很是漫長的夢,不然自己分明是在山溪之中吃了魚蟹,躺在草叢裡睡了一覺,怎麼醒來的時候就在船上了?
陸小三穿過了青蓬,跑到了船頭,便看見松果在那裡看著一爐酒。
這當然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如果看著一爐雪,那才是稀奇的事。
只是。
樂朝天這老小子哪去了?
陸小三在爐邊坐了下來,又四處張望著,青綠小舟穿行在山溪之中,就像一隻春天的蚱蜢一樣,浮在水裡漂流而去。
好像哪裡都是一樣的,又好像哪裡都不一樣。
這種感覺很是古怪。
“師叔呢?”
陸小三看向了松果。
小妖少女歪頭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怎麼說。”
陸小三心想,這有什麼很難說的嗎?
小妖少女沉思著,過了許久,才不無鄭重地說道:“他穿著他的衣裳,攏著他的袖子。”
“.......”
陸小三默然無語。
你要不要自己聽聽你在說什麼?
只是正想質疑的時候,陸小三腦海裡靈光一閃,瞪大了眼睛,看著松果問道:“我們呢?”
小妖少女如釋重負,好像也找到了答案一樣,開開心心地回答道。
“我們在他的袖子裡。”
陸小三突然興奮了起來,在舟頭站了起來,大聲的呼喊著。
“師叔~師叔!”
人間青山裡傳來了樂朝天懶懶散散地回答。
“你在狗叫什麼啊。”
陸小三突然瞪著眼睛罵道。
“樂朝天,你是不是把我們藏起來,然後自己偷偷吃烤鴨了!”
“.......”
樂朝天並沒有回答。
只是那條清溪突然翻湧了起來,青山傾倒,清溪傾灑,好像是要把小船從這片人間山河裡盪出去一樣。
陸小三趕忙抱住了船沿,很是誠懇地認著錯。
“師叔,我錯了我錯了。”
山溪這才平息了下來。
樂朝天懶懶地說道:“你不是走累了,想飛嗎?這不是帶你在飛嘛。”
陸小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樣啊,那我們到哪裡了?”
“快了快了。”
樂朝天懶散地敷衍了一句,而後聲音便消失在了天空之上。
陸小三神色凝重地坐回了爐邊,看著爐子沉思著。
松果問他怎麼了,小少年只是眉頭緊鎖,沒有回答。
......
人間小鎮。
嶺南周邊妖族之事已經漸漸平息。
一路向東而去,都是漸漸恢復著生機。
不僅在那些漸漸安寧下來的春風裡,也在街頭繁忙的腳步中。
樂朝天坐在視窗,看著窗外百無聊賴地等待著。
一直過了許久,才有一個小二端著一隻剛烤好的鴨子送了過來。
“您的鴨子來咯!”
樂朝天並沒有回頭,只是任由小二將那隻烤鴨放在了桌子上,依舊在看著小鎮街道。
越過小鎮,再翻過幾座山。
就是海。
......
西門回到雲絕鎮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
程露看見那個帶著一些殘餘的劍意在春風晚意裡走回來的西門的時候,便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你遇上了大道之修?”
程露皺著眉頭看著西門問道。
“白鹿城主秦桑。”
西門拄著斷刀,攀爬上了那處小鎮壁壘。
壁壘越壘越高。
於是越發地像是一種諷刺。
周山那些天獄吏依舊留在了鎮外青山之中,哪怕沿途而去,妖族都已經退去,但是必要的瞭望之人依舊是不可或缺的。
西門爬上了壁壘,將手裡的刀插在了壁壘之上,回頭看向北方。
“師兄的預感是對的。我們在一路追尋到白鹿偏西北的那個鎮子的時候,遇見了那個.....劍修。”
“劍修?”
程露挑了挑眉。
西門不無嘆息地說道:“是的,從劍意風格來看,應該便是東海劍修,人間過往從來沒有關於白鹿城主是一個境界頗高的劍修大妖的傳聞。”
程露沉默了少許,說道:“我也沒有聽聞過。劍宗榜上亦是沒有過她的名字。看來她確實藏得很好。”
西門輕聲說道:“也許只是過往人間安寧了太久,陛下給了人間千年的安全感,世人誰也沒有想過去看看人間到底有些什麼。”
二人靜靜地駐留在那處壁壘之上。
“你如何看?”
程露看著西門問道。
西門神色凝重地看著遠山。
“白鹿以南都失去了妖族的蹤影,他們的目標或是真的在山月了。”
程露輕聲說道:“在你回來之前,我已經讓鎮裡的劍修向著山月而去。”
西門倒是吃了一驚。
“師兄這麼果斷?”
要知道,倘若山月嶺南的援軍不來,一旦白鹿妖族大軍壓境,雲絕小鎮很難撐到他們再次回來。
程露只是平靜地說道:“因為你去了太久了。”
去了這麼久,也便意味著西門深入白鹿,未曾遇到妖族。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
西門在半途就遇到了妖族埋伏,已經死在了那裡。
只是倘若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沿途佈置而去的天獄吏自然會有訊息傳回來。
西門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只希望妖族之中,沒有人會南楚的越行之陣。”
這當然是天方夜譚之事。
要知道當初黃粱在發動那場對於南衣城的戰爭之前,為了佈下越行之陣,用了數百南楚巫的血去填充。
只是有些時候,一些憂思是不可避免的。
前來支援的那些人在得到了程露傳去的訊息之後,多半會回防山月城。
也便意味著雲絕鎮再次孤立了下來,只能孤守青山入口。
程露揹著劍站了起來,看著漸漸向著暮色裡沉沒下去的人間青山,平靜地說道:“靜觀其變吧。”
無論如何,他們不可能讓那些妖族踏入南衣城的領地。
那座古城是槐安的南大門,直面大澤,對於整個槐安太過於重要。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西門與程露一同回頭看去,是一個傘下的少年。
南島停在了壁壘下,抬頭看著上方暮色裡的二人。
“師兄情況如何?”
程露坦然地說道:“情況不妙。”
程露說得很是簡潔,然而在陸小二那裡聽說了今晨之事的少年,自然知道情況不妙是哪個不妙法。
南島在壁壘下方的暮色站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山月嶺南那邊,如果及時回防,能不能守住。”
西門平靜地說道:“山月群山環繞,大軍難以踏足,倘若守軍充裕,妖族自然難以攻破防線。”
這段話並沒有正面回答南島的問題。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
山月與嶺南之人,都在趕往雲絕鎮的路上。
南島在那裡沉默了很久,而後轉身離開了這裡。
程露挑眉看著少年的背影,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西門大約聽過了一些風聲,輕聲說道:“他大概想要回嶺南了。”
“什麼意思?”
程露有些不解的看著西門。
西門想了想,說道:“因為他現在是嶺南劍修。”
這聽起來也許像是一句廢話。
只是程露自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暫時留在嶺南,與真正地做一個嶺南劍修,自然是不一樣的。
“嶺南為他做了太多事。”
西門緩緩說道。
當初他上嶺南要人,結果被聽風吟直接拒絕了,此後封山之事解除之後,那些上山的天獄之人,一個也沒有回來。
天獄名聲不好,嶺南名聲太好。
西門只能嚥下了這個啞巴虧。
再後來南島與人間劍宗起了衝突。
嶺南下山,強行從姜葉手中將那個少年帶走了。
自然又是一大恩情。
南島自然欠了嶺南太多的東西。
試問嶺南應不好。
嶺南到底好不好呢?
西門自然不清楚。
他曾經也去過嶺南,在那裡遇見了程露,展露了名聲。
但是終究只是一個嶺南過客。
程露靜靜地看著,說道:“難道命運真的在畫圓?不過他就算回嶺南,又能做什麼?”
西門聳了聳肩。
程露看向西門,挑眉說道:“你不逮他了,萬一他真走了,後面你再想逮他就難了。”
西門很是平靜地說道:“天獄雖然被人間罵了一千年,但是大家至少還沒有戳我們的脊樑骨。這種情況下,我真要強行把他留在這裡,毫無疑問,我會是天獄的罪人。”
西門說著,卻是有些諷笑的意味。
大概被諷笑的目標的正是自己。
“當然,放過了他,我也是天獄的罪人。一如百年前的故事裡,那一代天獄沒有看見微末時候的白風雨一樣。”
看見的時候,白風雨已經太高了,看不住了。
“師兄。”
西門看向了程露,很是嘆惋地笑著。
“我是兩難之人。”
程露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兩難全,意難平。
人間最惆悵。
莫過於此。
當然,程露在眼下,同樣是兩難之人。
一旦他們判斷失誤。
雲絕鎮失守,妖族從這個隘口南去,做出讓那些援軍回防山月決定之人,程露就是人間的罪人。
這個罪名比西門的天獄罪人更要沉重。
兩個兩難之人沒有再去看那個長街裡撐著黑傘離去的少年,安靜地立於鎮外壁壘上,靜靜地等待著故事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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