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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某個小鎮裡的牌局自然在大年初一就結束了。

只是無論是神河,還是叢刃,都沒有離開東海。

神河去了那處磨劍崖下的小鎮子裡,而叢刃亦是跟著去了那裡。

大有這輩子你去哪裡我便去哪裡的姿態。

這個一身黑袍的帝王,便任由他跟著,平靜地站在鎮上街道上,抬頭看著那處高崖。

叢刃沒有在街上。

而是在那處酒肆裡。

酒肆掌櫃王小二大概也忘記了這個看起來懶懶散散的中年白衣劍修曾經來這裡買過一壺酒了。

叢刃也許記得也許不記得,但只是要了一碗麵。

而後坐在視窗,一面看著窗外的那個身影,大口地吃著。

小二則是在廚房裡忙碌著,年後的麵館生意,漸漸的好了許久,是以他也沒有什麼機會去門口嗑著瓜子看人間了。

麵館裡坐著一些吃麵的人,有世人,也有用劍的人,也有妖。

三者之間的關係倒也還算融洽。

瘸鹿劍宗的事,最終落到了青天道頭上,雖然不能說是小事,但也不會是讓妖族惴惴不安的因素。

儘管他們並沒有認出來,那個坐在視窗吃面的,便是當今人間劍宗宗主,天下三劍之一的叢刃。

吃麵的人亂七八糟的說著一些人間的事。

譬如青天道為什麼突然會做這樣的事。

世人自然是不能理解的。

因為青天道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的事,很難解釋,就乾脆說梅溪雨發了瘋,畢竟道門的人,有時候瘋一兩個,也是正常的。

也譬如秋水歸冥,秋溪兒上崖成了崖主,那麼自然便不能再算是另一代人間三劍。

評選三劍的傳統,由來已久,最早的時候,是出自青衣時代的七子三劍一和尚。

當時的七子之首是李缺一,而三劍之首是白衣,至於南衣城北家,亦是出自七子之一的函谷觀北顧,李缺一的師弟。

只不過後來劍宗崛起,道門衰落,也便沒有了這般懸殊的名額之差。

再加上佛門絕跡,於是便只剩下了三劍的名頭還傳承了下來。

人們很有興趣地在那裡討論著誰會是下一個三劍。

程露自然依舊是的,畢竟是流雲劍宗陳雲溪的弟子,年紀也合適,雖然大概在人間沒有什麼聲音,但是他還沒有二十五,自然便不急。

而張小魚,張小魚今年二十六了,按理而言,應當不欺人間年少了,只是他並沒有沒入人間的意思,在人間神神秘秘地東奔西走的,不知道在做什麼事,雖然已經不是人間劍宗的弟子,但是這個白衣劍修的身份,自然是不可抹去的。

三劍自然未必要出自人間劍宗這些地方。

譬如南衣城西門,這個五刀派的人,倘若不是走得刀流,大概也是有些機會。

至於陳懷風那些人,自然是不可能拿出來的。

三十歲了,還出來湊什麼熱鬧。

人們想了許久,也沒有想到劍宗有什麼年輕的弟子很是出名的。

“東海那個......”

有人輕聲說了一半。

人們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畢竟大家都是東海人,話說一半,就能明白許多的東西。

東海自然曾經有人配三劍。

只是可惜死了。

聽說還是山河觀陳青山親自出的手。

人們嘆息了一陣,有人憤懣地說道:“老子一拳打死這個畜生。”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那個成道境的東海劍修訕訕地說道:“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當然是開玩笑的。

畢竟那是陳青山。

山河觀的大道之修。

只是開玩笑也好,不開玩笑也好,這些東海劍修們還是不得不承認,劍宗下一代,似乎並沒有什麼出色的弟子。

雖然不至於青黃不接,但是再加上去年張小魚輸給李石之事,以及叢刃神河一併不知所蹤,秋水又迴歸冥河,諸多事情交錯在一起,總歸讓人有些不安。

人們嘆惋地說道:“也不知道叢刃前輩為什麼在張小魚之後,只收了胡蘆這一個弟子。”

流雲劍宗名聲一般,磨劍崖不問世事,更不收弟子。

人間劍宗自然便是扛起了劍宗的半邊天。

“難道是劍宗真的沒有好的苗子了?”

“嗨呀,你這話說的,搞得我們都像是臭魚爛蝦一樣。”

有人聽見這句話,倒是笑了起來。

眾人一齊轉頭看向那個窗邊的白衣劍修。

眾所周知,穿白衣的劍修,一般都不是一般人。

只不過那個白衣劍修身上並沒有什麼特別出塵的氣質,也沒有很是凌厲的劍意。

看起來大概就像是一個尋常的中年男人一樣。

叢刃常年趴在人間劍宗桃花橋邊睡大覺,人間認得他的自然沒有幾個。

叢刃見眾人看了過來,笑著說道:“我先前去過南衣城,聽那裡的人說,好像他就是太懶了,所以才沒有收弟子的。”

“和世人有沒有好苗子是不是臭魚爛蝦,大概沒有什麼關係。”

眾人深以為然地點著頭。

畢竟誰也不想承認自己是臭魚爛蝦。

更何況東海劍修,也算不上臭魚爛蝦,在人間諸多劍修之地中,東海劍宗,亦是屬於前列的。

“叢刃宗主什麼都好,就是太懶了,但凡他勤快一點,劍宗也不至於和道門南北相據。”

叢刃沒有再接話,轉頭看向窗外,自顧自的想著。

懶才是自己唯一的優點啊小子。

對於叢刃這個活了一千多年的人而言,滿座自然都是小子。

叢刃正在那裡亂想著,只是下一刻神色便凝重了起來。

窗外街頭那個站了很久的黑袍之人突然開始走動了起來。

叢刃平靜地看著,而後將身前的碗筷推開,站了起來,掀起了門簾走了出去。

神河正在向著磨劍崖的方向而去。

叢刃帶著劍跟了過去。

二人一前一後地在街頭走著。

走得並不是很快,一如世人漫步一般。

是以也沒有人注意到這看起來有些古怪的二人。

二人一路出了鎮子,直到在那條通向高崖劍階的小道上,神河才停了下來,轉回頭靜靜地看著叢刃,平靜地說道:“一定要鬧到陳雲溪出面,你才肯罷休?”

陳雲溪也許未必是人間最強的劍修,但是一定是三劍之中最為神秘的,千年來便一直在流雲群山之中,世人從未得見。

叢刃平靜地說道:“是你不肯罷休。”

神河淡淡地說道:“我只是想上崖看看。”

叢刃抱著劍站在那裡,誠懇地說道:“我也只是想上崖看看。”

遠遠地有劍修經過,大概隱隱約約聽到了陳雲溪這些詞語,只是不知道二人在說什麼。

於是也沒有關注,畢竟氣氛不是很友好的樣子。

沒事湊過去,萬一被波及到,挨頓打,那就不是什麼美妙的事情了。

二人長久地站在那裡。

而後神河平靜地說道:“那就一起去看看。”

叢刃挑了挑眉。

“好。”

二人一前一後地向著那處高崖而去。

只是無論是神河,還是叢刃,到底還是沒有上崖。

因為有人站在那裡攔住了他們。

秋溪兒一襲白裙,一瀑青絲散落,執劍神色冰冷地站在那裡。

“二位師伯是要鬧什麼?”

叢刃平靜地說道:“這你要問他。”

神河淡淡地說道:“聽說崖上風光很好,我想上去看看海。”

秋溪兒站在遍佈劍意的劍階自身,皺眉看著神河許久。

“陛下坐擁人間,什麼樣的海沒有見過,何必上崖?”

這個才始登上崖頂不久的白裙女子沒有再稱師伯,而是陛下。

也許也是有著一些諷刺的意味。

神河緩緩說道:“人間有很多人間,有冥河人間,有東海人間,也有天上人間。我所擁有的,只是世人所見的人間。”

“但那是最好的人間,陛下。”

“我的人間自然是最好的人間。”神河平靜地說道。“但這並不妨礙我去看看別的人間。”

秋溪兒的目光落向了神河黑袍下的右手。

她能夠隱隱感覺到磨劍崖的劍意有些向那裡而去的意思。

神河平靜地負手身後。

不是藏。

而是不想給你看,你就不能看。

“你是要看人間,還是要看劍?”

神河淡淡地說道:“都可以。”

秋溪兒平靜地說道:“但是崖上這兩樣都沒有。”

神河抬頭,越過那個白裙女子,視線一路向上,越過劍意,越過雲海,似乎已經落到了高崖最頂端。

三人便僵持在了那裡。

秋溪兒自然不會是神河的對手。

只是在神河的身後,還站著一個帶著方寸的叢刃。

一直過了許久,神河才重新低下頭來,看著劍階之上的秋溪兒,平靜地說道:“磨劍崖不是當年的磨劍崖了,你們留不住那柄劍了。”

滿崖劍意湧動,秋溪兒只是平靜地站在其中。

“陛下可以試一試。”

神河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登崖,轉身離開了這裡。

叢刃長久地站在那裡,抬頭看著高崖。

這座高崖,好像真的沒有那麼高了。

叢刃低下頭,很是嘆惋地看了一眼崖上孤立的白裙女子。

秋溪兒執劍行了一禮。

“師伯慢走。”

叢刃點了點頭。

神河重新站在了那處東海鎮的鎮外溪邊。

叢刃亦是走了過來。

這一處,便是很多年前,李二老死人間的地方。

“你是看命運的人。”

神河緩緩說道。

“所以這樣一個故事的結局,你能看得到嗎?”

這是一個與當前的故事毫無關聯的問題。

叢刃平靜地說道:“這樣的東西,不用看,你我都會死。”

這像是一句廢話一般。

活著自然就會死。

飄風不終期,驟雨不終日。

生命本就是平靜歲月裡的一場暴雨。

雨停了,一切都將回歸安寧。

神河安靜地看著那條流往東海的溪流許久,而後緩緩說道:“你知道那柄劍會落在誰的手裡不是嗎?”

“我不知道。”叢刃平靜地說道,“我只是在跟隨一切應有的軌跡而行。”

神河抬起了那隻手,黑色帝袍之下,是青懸薜的臂骨,已經與神河的身軀完全融合。

“所以既然可以順應命運,為什麼不能順應我?”

叢刃抱劍在溪畔抬頭看天,輕聲說道:“你覺得順應命運,便是在順應天意?”

神河挑眉說道:“難道不是?”

叢刃無比諷刺地笑著。

“順應命運,只是在順應自己。”

“而順應你不是的。”

“師兄你也不是什麼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至少在我這裡不是的。”

神河平靜地說道:“是的。你我是互相猜掌心之葉的人。”

神河看向人間。

“我在猜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你也在猜我到底想要做什麼。”

叢刃轉身沿著清溪走去。

“我不用猜,我一直都知道。”

叢刃在不遠處停了下來,回頭看著溪畔一襲帝袍深沉的神河,輕聲說道:“人間第一個斬心我之人,便是你。”

神河依舊平靜。

“是的。”

神河抬起頭來,看著無比渺遠的人間天穹。

“像我這樣的人,不去天上看看。”

“是很可惜的事情。”

......

張小魚坐在了某處山崖上,崖邊有著一個戴著斗笠的白衣女子,腰間劍如雪。

有兩個少年正在湖邊釣魚,所以並不知道這裡的故事。

謝春雪好奇地打量著身旁的這個白衣劍修。

“我以為你不會知道我的存在。”

張小魚坐在那裡,輕聲笑道:“我知道卜運算元前輩的一些故事,自然便會知道一些更早的故事。”

謝春雪瞭然地點點頭,說道:“原來是這樣,不過你不準說我是他太奶奶。”

張小魚笑著說道:“那是自然,畢竟你是我師姐,這樣說的話,總讓人覺得我是要佔那位前輩的便宜。”

在以百年計的人世之中,叢刃這種活了千年的人,自然是輩分殺手。

謝春雪自然無所謂。

關於謝朝雨,其實她也只是見過一面而已。

對於一個繁衍種族而言,輩分太高,其實那種血脈的關係,是會慢慢疏離的。

這個白衣女子所在意的,無非是自己的年紀而已。

畢竟誰不喜歡青春靚麗的模樣呢?

劍修也是人。

謝春雪也是女人。

叢刃自然可以無所謂,反正對於他而言,除了睡覺就是看桃花。

但謝春雪不行。

很多年前的時候,在路上遇見某個熟識的師弟,後者已經蒼然老去,偏偏還要在街上大張旗鼓地叫她師姐。

很多次都給謝春雪氣得不行。

難道他不知道,女人最大的秘密,就是年齡嗎?

所以老相識碰面,撲通回家就照鏡子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有多老,你就有多老。

二人在山崖細雨裡坐了一陣,張小魚在低頭看著下方的那些清潭。

大概是因為看不見的原因,他能夠清楚地察覺到其中的那些遊走的劍意。

“人間的風聲,我也聽到了一些。”謝春雪緩緩說道。

常年坐在湖畔釣魚,總有南北往來之客。

張小魚沉默地坐在那裡。

什麼也沒有說。

二人彷彿在打啞謎一樣。

謝春雪嘆息了一聲。

“你這又是何苦呢?張小魚。”

張小魚轉過了頭去,安靜地看著人間。

一直過了許久,張小魚才開了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輕聲說道:“如果可以的話,師姐將師弟便留在這裡吧。”

謝春雪平靜地說道:“我不能這樣做。”

張小魚自然也沒有勉強,站了起來,從山崖的另一邊離去。

“那我會在崖下等他。”

張小魚自然也是人間劍宗的弟子。

胡蘆也是他師弟。

所以一切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

謝春雪什麼也沒有說。

兩個少年釣魚的速度很是迅速。

所以張小魚與謝春雪的這場見面,亦是極為短暫。

只是來此說了一個請求。

謝春雪拒絕了,張小魚便走了。

這個白衣女子腰間懸劍,安靜地坐在並不是很高的崖上,看著遠處竹林細雨中緩緩走回來的兩個少年。

是好是壞。

謝春雪並不想去深究。

人間大勢如何,亦是與她無關的事。

她只是人間一個釣魚佬而已。

沒有什麼垂釣諸天,只是釣魚消磨時間。

所以大概也沒有去湖對岸,找那個缺一門的葉逐流問一問的想法。

陸小二提著魚回來的時候,發現謝春雪又跑崖上去了。

於是在下面叫著她。

“前輩,魚釣回來了!”

謝春雪的身影很快便出現在了清潭邊。

陸小二也不知道她是走下來的,還是像想象中劍修那樣,橫空虛度,一襲白衣,手執如雪之劍,飄然落下來的。

因為他當時正在小竹屋邊放著那根魚竿。

抬起頭來的時候,謝春雪已經下來了。

謝春雪像是無事發生一樣,站在兩個少年旁邊,只是看見那條魚的時候,倒是有些驚詫地說道:“這麼大?你們怎麼釣上來的?”

“整整十七斤。”陸小二也不免有些自豪,畢竟能夠讓一個道海九疊的劍修這般驚訝,是很少見的事。“就是這樣釣上來的,一拋竿,一收竿,就上來了。”

“當然,這是師叔釣的。”

陸小二自然也沒有忘記補充這一句。

謝春雪看了南島一眼,後者雖然不動聲色,但是總歸是有一些很是隱晦的笑意藏在傘下的唇邊。

“厲害!”

謝春雪由衷地讚歎著。

來自釣魚佬真誠的稱讚,自然是無比難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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