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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衣河邊將盡的暮色裡,某個從嶺南匆匆趕來的少年拔出了河邊的那柄劍,無比干脆利落地捅入了那個劍宗少年的心口。
只是就在那些劍意也要跟隨著一同落入少年體內的時候。
整個南衣河邊都吹起了極為狂躁的劍風,那些原本已經停息的積雪,再度被席捲著,在人間紛亂地飛舞著。
有劍光倏然而來。
南島身後桃花劍與鸚鵡洲剎時一併出鞘,然而依舊在一聲極為清脆地劍鳴之中,狼狽地向後倒退而去。
不眠劍已然脫手而出,落在了另一個人的手中,而後被拔了出來,丟在了一旁。
人間劍宗姜葉。
雖然未曾圓滿,卻也依舊是小道九境的劍修。
那柄不眠劍曾經被他帶著蘊養過很久,倘若有著什麼異動,他自然會感知到。
是以在南島握著不眠劍的那一刻,這個正在打牌的劍宗師兄便意識到了什麼,棄了牌便徑直化作劍光而來。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南島會直接拔劍而刺,一點廢話也沒有。
是以總是姜葉已經第一時間趕往南衣河邊,那柄劍卻也是已經刺入了胡蘆的心口。
姜葉抬手以劍意封住胡蘆的心脈,而後將這個昏迷過去的少年整個地以天地元氣包裹,託浮在手中,這才回頭神色冰冷的看著那個傘下的少年。
“你瘋了嗎南島?”
南島神色蒼白地倚靠在不遠處的護欄上,握住黑傘的左手不住的顫抖著,被劍意震飛而出的桃花鸚鵡洲二劍再度迴旋而回,懸浮在身周,觀雨境的修為也許在姜葉面前無比的孱弱,然而那些在風雪淬鍊之後,再加上心中對於胡蘆的殺意,劍身之上環流的劍意卻也是顯得無比凌厲。
所謂劍意,本就出自持劍之念。
是以此時在劍風捲亂的紛雪之中,南島的氣勢倒是未曾落了什麼下風。
南島平息了許久,才終於從那些姜葉的劍意之中緩了過來,重新握緊了手中的黑傘,至此才目光沉靜地看向那個被劍意與天地元氣一同包裹的少年,緩緩說道:“我沒有,是他瘋了。”
在姜葉神色沉下去的那一刻。
這個傘下的少年平靜地說了下一句話。
“我為鼠鼠而來。”
整個南衣城被劍風捲亂的凌亂的風雪忽然便平息了下來,那些原本茫然倉皇的人們,卻是突然明白了什麼,舒展了眉頭,雖然未曾低聲私語,但是人間好似有著偌大的議論之聲。
姜葉的神色也平靜了下來。
不管他能不能接受。
至少,當那個傘下的少年說出了這樣一句話的時候,他便站在了輿論的那邊。
所以今日的南衣城,萬眾矚目翹首以待的,不是他姜葉。
而是那個曾經沉默安靜地走過了南衣城的少年。
姜葉抬起頭來,看著暮色天空裡同樣化作流光落向這裡的那些劍宗弟子,低下頭,平靜地說道:“好。”
滿街譁然。
所以姜葉的意思,便是承認了當初那件事情之中,人間劍宗確實是錯的那一方?
梅曲明他們也一同落在了這處南衣河邊,經歷了當初巫鬼道突襲南衣城之後,劍宗裡的弟子也比以往少了許多。
然而這些尚且在張小魚之前入劍宗的弟子,自然已經都是入了七境的劍修。
是以縱使人數不多,然而十多個上境劍修一齊出現在南衣河邊,還是讓南衣城的世人們寧靜了下來。
稍有遲鈍姍姍來遲的梅曲明等人看見被姜葉劍意託浮著生死未知的胡蘆時,瞬間神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這是南衣城的人們第一次見到那些劍宗弟子們有著這樣的神色。
曾經混跡於南衣城菜市的姜葉,神情總是隨和的,終日遊走在南衣河的梅曲明,亦是笑呵呵的。
哪怕是當初八十萬黑甲與巫鬼道兵臨城下,這些劍宗弟子們的神色也只是凝重與嚴肅。
從未有過今日一般,帶著凜然的寒意。
便是目光裡,都隱隱有著劍意。
姜葉看著南島,繼續平靜地說道:“但是你要知道,師父在張小魚之後,只收了胡蘆一個弟子,鼠鼠之事,劍宗也許有錯。不管如何,你刺了人間劍宗的人一劍,那便要受人間劍宗一劍。”
人間為什麼總是小師叔最厲害?
因為老師叔都老死了。
胡蘆身為叢刃後來所收的最後一個弟子,也許本身便承擔著人間劍宗許多東西。
南島執著傘安靜地站在河邊,轉頭看向河岸之下那些正在緩緩落下的雪花。
某處冰層就快被覆過去了。
南島當然很清楚。
鼠鼠的死,殺人的不止是胡蘆。
也有自己。
當他把那封信寄往北方的時候,也把那柄殺人的劍寄到了胡蘆手中。
所以他看了一陣,轉回了頭來,抬手握住了身前的桃花劍,劍上細雪紛飛,劍意不止。
“好。”
南島說得很是坦然。
以至於託浮著胡蘆的姜葉神色都閃過了一絲驚異——南島同樣知道那個秘密的事,除了某個早已死去的名叫陌山茶的老師兄,便只有陳懷風知道。
只是姜葉心中是有些敬佩也好,是有些感嘆也好。
這都是與南島無關的事。
他只是抬劍,平靜地從身上衣裳裡割下了一條布條,而後重新鬆開了手裡的劍,拿著那塊布條,一圈圈地在自己的左手上纏著,直至將那柄傘與自己的左手緊緊地纏在了一起。
桃花劍重新落入手中,鸚鵡洲同樣懸浮在身側,劍鳴不已。
只是說到底,南島終究也只是一個成道境的修行者,劍意之境,連斜橋都未曾達到。
所以無論人間劍宗那一劍究竟如何。
這樣一個少年都不可能承的下來。
然而少年還是平靜且坦然地執劍立於暮色河畔。
“請。”
南衣城的人們並沒有離開,劍宗弟子都在這裡,自然不可能讓那些劍意傷到他們。
是以當少年說出那一個請字的時候,眾人的目光都是落向了劍宗弟子那邊。
他們自然能夠看得出來,這個少年的境界與一眾劍宗弟子相差懸殊。
所以也許會是江河海那個初入七境的弟子出手。
便是江河海也是這般想的。
是以當南島說完了請之後,這個與胡蘆關係還算不錯的劍宗弟子便下意識的向前走了一步。
只是姜葉只是回頭平靜地看了自己的師兄弟們一眼,而後將被劍意託浮著的胡蘆送給了他們。
江河海怔怔地站在那裡。
繼而便明白了什麼。
這一劍,姜葉打算自己來。
不讓師弟來而是師兄來。
便說明了,姜葉已經做好了承擔某些責任的準備。
譬如將某個少年殺死在南衣河邊。
人間劍宗當然不是為所欲為的劍宗。
所以萬事總要有些理由。
姜葉說得很清楚,要受人間劍宗一劍。
但是沒有提及生死。
所以當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世人都下意識地以為只是點到為止。
然而姜葉想得當然不是這樣的。
身為師兄,自然要有師兄的責任。
懷風師兄不在,他便要承擔一些東西。
所以當那柄被丟在了地上的不眠劍鏘然射出,落在姜葉手中的時候。
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
姜葉要殺了這個少年。
所以世人可以向人間劍宗拔劍,也許是自由的,但是終究是要建立在人間劍宗覺得你可以拔劍的基礎上。
姜葉平靜地握住那柄不眠劍,浩蕩劍風再起,萬千劍意自神海之中湧出,曾經與陳懷風一樣是九境青蓮境的劍修,這一劍,自然不可能平靜。
萬千劍意落於不眠劍上,便是那些在遠處觀望被梅曲明等人劍意隔開的南衣城人們,都是隱隱感受到了一些割裂之意。
其間不乏人間大妖,譬如當初曾經與姜葉與梅曲明在河邊交談過的那個開牌館的大妖,都是神色凜然地看著姜葉手中那緩緩抬起的一劍。
他也許有些慶幸,自己當時終究還是沒有與那些劍宗弟子們鬧得很僵。
他以為的姜葉,只是九境,只是青蓮。
但是世人有時候因為歲月久遠,都會忘記了一些事情。
那便是,人間劍宗,是當年那一代磨劍崖的分支。
同樣是九境,人間劍修自然極少有這處劍宗園林之中弟子的對手。
人間快劍,磨劍崖會,人間劍宗自然也會。
一如雲破月,亂紅飛過鞦韆去這樣本就出自磨劍崖七師兄之手的劍式,現而今人間也只有人間劍宗的人會一樣。
那個大妖目光在那些不斷匯聚的劍意之中,竟是有些隱隱作痛,而後沉默地將視線移開,看向了另一邊,那個執著青黑色的長劍,原本劍意之勢尚且不落下風,然而此時卻顯得無比孱弱的少年。
大約也是覺得那樣一個少年,在這樣的一劍裡,不可能有存活下來的希望。
這個牌館大妖只是看了一眼,便沒有繼續看下去,微微搖著頭,轉身擠入了人群之後。
在大妖轉身的那一刻,有劍鳴響徹南衣河邊。
姜葉那一劍已然出手。
是劍意之劍,也是手中之劍。
大妖雖然已經猜到了結果,然而在這一刻,依舊還是忍不住地回過頭來。
南衣河邊有極為迅速的劍光掠過。
少年執劍而立,劍上細雪流轉,風雪才始止息,也許依舊有著一些可以借來的風雪劍意之勢。
當姜葉開始匯聚劍意於一劍之時,南島的眼眸裡也出現了一些細雪。
於是整個人身周氣勢卻是再度上了一個層次。
一如當初在峽谷裡,與青椒那一場試劍一般。
只是姜葉不是青椒。
是以哪怕南島在那一剎那,再度接近劍崖白衣境,依舊在那些來自姜葉擴散而出的劍勢劍風之中,被鎮壓得神色蒼白。
所以不止是眸中細雪。
南島心中同樣默唸了一個名字。
是桃花。
神海之中端坐於重新修繕好的草廬前的白衣男子,抬頭看著神海天穹,目光落在了那一本古樸道卷之上。
桃花抬手,如同拔劍的模樣,也許神色肅穆,沉聲而道。
“天下無道。”
當姜葉那一劍劃破暮色落向河畔少年時,少年微微向後退了一步,於是人間河畔,不止風雪之劍起。
南島身後的那柄劍鞘之中,同樣有帶著無數道韻的金光道劍被神海之中的桃花驟然拔出。
這一劍,便是南島都有些詫異。
他自然不知道桃花可以給自己提供什麼幫助,只是一如當初大澤邊一般,下意識地求助於桃花而已。
只是未曾想過,自己身上,原來一直都還帶著第三柄劍。
也許是四柄。
因為桃花直接跳過了有道劍。
當三劍出鞘,一同落在了南島身前之時,那些風雪道韻之中,卻是終於有一劍拖曳寒光而來。
只是縱使南島已經盡力而迎,這些準備,依舊摧枯拉朽般,被那一劍破開而去。
最先被劍意震開,劃破暮色落往大河之中的,便是以劍意驅使的鸚鵡洲。
而後便是那一柄被桃花從戎馬鞘中拔出來的無道劍。
道劍多駐留了一剎,而後道韻散去,道文粉碎,那柄金光之劍,頹然消散在天地之間。
桃花拔出的無道劍,與卿相拔出的無道劍,自然不可相提並論。
神海之中的桃花臉上的桃瓣瞬間鮮紅,開始滴滴答答地滴著血。
桃花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再度抬起了手來。
做出了一個握持的動作。
像是舉著一把劍,但更像是撐著一把傘。
而人間河邊。
一切都只是倏忽之間的事。
南島眸中細雪落於人間,有細雪漸起,少年壓低傘沿,橫劍身前。
這是最後一道防線。
姜葉那一劍倏然而來。
這一劍沒有名字,沒有劍式,只是裹挾著九境劍修的劍意直刺。
南島甚至已經能夠看見那些扭曲風聲的劍意之後,那個劍宗師兄臉上的那種冰冷的神色。
是的。
這是要殺了自己。
南島自然很清楚。
當姜葉將胡蘆放下,喚來了那柄不眠劍的時候,南島便同樣明白了這個道理。
倘若打算放過,便不會是姜葉親自出手。
是以在那一劍終於逼至身前的時候,南島平靜地閉上了眼。
他看見了神海之中已經做好了接過傘的準備的桃花——倘若南島死去,桃花自然可以是南島。
而後下一刻,神海之中有著劇烈的震盪而來。
是細雪之劍被破的反噬,也是逆流的天地元氣的洶湧,還有那種自傘上而來的,浩蕩之力的衝擊。
也許還有著許多,來自那個劍宗師兄劍上的元氣與劍意。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停了下來。
南島默然許久,睜開眼,便看見自己身前多了好幾柄劍。
有些很眼熟,有些很陌生。
但無一例外。
那些都是來自嶺南的劍。
姜葉的劍便停在了那裡。
傘下少年咳著血,回頭看去,便看見自己身後不知何時多了許多人。
譬如聽風吟,譬如顧山鴻,也譬如沉青苔與桑山月,還有另一些有過一面之緣的小九峰劍宗的宗主。
而在更遠處,人間暮色裡,有著許多劍光而來。
大風歷一千零四年正月初二。
曾在南衣城外死了七萬劍修的嶺南,再度下山而來。
鬢角有著白髮的聽風吟此時白髮已經真正地佔據了大半髮絲,一如他那有些蒼白的神色一般。
一旁的顧山鴻幾人神色同樣如此,只是眸中神色堅定。
已經下流了,那邊繼續往下流去而已。
也許是孱弱的,只是昂揚向上的姿態,無疑是令人動容的。
姜葉收了劍,倘若是往日,這個劍宗師兄也會看著那些開始走著人間下半程旅途的劍修們說上一聲前輩。
但是今日沒有,只是皺眉看著聽風吟幾人,而後目光落向那些暮色之中而來的劍光,也是有了一些凝重。
“嶺南想要做什麼?”
聽風吟抬手收回了自己的劍,卻也沒有送入鞘中,只是任由它帶著劍意懸浮在身側,一直到走到了少年身前,這才平靜地說道:“一如師兄維護人間劍宗的弟子一般,嶺南同樣需要維護嶺南之人。”
梅曲明他們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
姜葉孤身對峙著那些嶺南的或許有些蒼老之意的劍修們,暮色之下劍光濯濯。
姜葉靜靜地看著眾人許久,而後目光落向了人群之中的那個少年。
“所以嶺南的意思就是,哪怕今日與人間劍宗為敵?”
聽風吟輕聲說道:“嶺南自然沒有與人間劍宗為敵的實力,哪怕當初八萬劍修仍在,依舊不會是整個人間劍宗的對手。”
整個人間劍宗的意思,自然便是包括那些已經離開了南衣城的劍宗老師兄們。
這樣的人間劍宗,不說是嶺南劍宗,便是流雲劍宗青天道那些,都未必能夠動搖。
但是今日只是南衣城。
只是這些依舊留在人間,守著山門的劍宗弟子們。
聽風吟輕聲說著,看向自己身旁的那柄劍。
這個在上境之下浸淫了許多年的劍修,自然也未必遜色於一些年輕的七境之人。
然而終究也只是六境劍修,而不是九境。
只是聽風吟的語氣雖然很輕緩,話語裡的意味卻也很強硬。
“只是大家都是牌桌上的人。所以師兄你要明白,嶺南之希望的意思,就是我們將整個嶺南都賭上了牌桌。”
河畔沉寂下來。
暮色快要落盡了。
所以那些遠來的無數劍光也顯得格外耀眼。
像是許多暮星一般。
青天道也許不會與人間劍宗開戰。
因為他們下場,便意味著會將整個人間都拖下水。
但是嶺南會。
因為嶺南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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