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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靜靜地站在河邊。
暮色正在緩緩地消退著。
有些夜色要來。
有些夜色已逝。
“這塊石板是叢刃留下來的。”叢心牽著秋水的手,輕聲說道。
這塊青石板自然來自千年前。
就像一些留在人間的過往。
等待著某個終將下崖的人,站在那裡靜靜地緬懷著當年的一個人一樣。
叢刃當年便與他的師兄們怔怔地在那裡看著。
看著那個自己始終打不贏的人,卻這樣倉促而潦草的結束了一生。
所以大概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掙脫了很多東西。
不再終日懨懨地想著意義。
活在人間便好好地活在人間。
只是這塊叢刃留下來的石板,終究不可能永遠地留在人間。
總有些故事會在歲月裡被遺忘的——當那些還記得它的人,一個個都去了冥河的時候。
那些東西也就不復存在了。
只是一塊破舊的石板,就像胡蘆所想的那樣,日後把它撬出來,換塊新的。
“多謝。”
秋水的悲傷已經在暮色裡漸漸消散,是以也只是輕聲說著,而後看向遠處的暮色裡站著的那兩個人。
卿相與雲胡不知。
秋水看著二人,微微點頭,什麼也沒有說。
一直到二人離去,秋水才看回了身旁的小叢心。
“另一枝桃花是給誰的?”
叢心輕聲說道:“幫我帶給叢中笑吧,他很喜歡桃花。”
叢心當然很明白,那個人已經等了千年了,還沒有回來,自然是不會再回來了。
下多少場雪都不會回來了。
秋水接過了那枝桃花,而後很是仔細地收進了懷裡,說道:“好。”
“還有,如果真的能夠在冥河之下見到他。”叢心仰著臉,看著人間暮色,“記得問一問那個王八蛋,人間暮色桃花這樣好看,他真的不回來看看嗎?”
秋水低聲說道:“我會的。”
“那麼小秋水......”叢心看著這個橘色衣裙的女子,鬆開了手,向著來時的方向而去,而後停了下來,站在南衣河的暮色長街上轉回頭抬手揮了揮。
“再見。”
秋水輕聲說道:“再見,小叢心。”
於是長街南北,各自離去。
......
“小叢心你剛剛做什麼去了?哎呀打九筒啊,師兄你在夢遊嗎?”
“沒什麼,出去逛了逛。”
“也該出去逛逛。”
“嗯。”
.......
秋水帶著劍與兩枝桃花穿過了南衣城,出現在了大澤邊。
暮色裡有個書生正在那片重新浮出水面的青山腳下等待著。
二人停在澤邊山腳下,靜靜地看了彼此許久,而後各自行了一禮。
“古楚侍臣宋玉,見過崖主。”
“南拓秋水,見過子淵先生。”
二人自然不應該相識。
一個是兩千多年的古楚之人,一個是一千年前,才在磨劍崖誕生的世人。
然而二人站在澤邊相見的一刻,古禮與劍禮,卻是有如歲月蒼茫長河之中的上游與下游在當今人間這個黃昏裡的偶然交匯。
並不壯烈。
然而感慨。
子淵微微一笑,向一旁退開一步,伸手道:“請。”
“好。”
秋水執劍踏上了這片在人間消失了兩千多年的古老青山。
越過那些隔絕人間兩岸的霧瘴。
便是巫山。
踏入青山,霧瘴自行散去,山中無雪,一如三月初現時那般,滿目青綠,一瀉天光。
子淵微微笑著跟在秋水身後,一同向著巫山深處而去。
秋水走了許久,才緩緩說道:“這片青山以後還會消失在人間嗎?”
身後的書生輕聲說道:“子淵不知。”
“既然都重新出來了,那還是不要沉沒下去了,雲夢大澤雖然壯闊,然而卻將這兩片土地隔絕了數千年,哪怕當今人間一統,終究還是分隔兩地,各成一國。”
秋水平靜地說道。
子淵沒有說話,只是垂著手靜靜地跟隨著。
“子淵先生祖上,應當也是槐安人。”
“只是大澤另一邊的人,而不是槐安人。”
子淵倒是笑了笑。
槐安一詞,出自當年槐安鬼帝之時。
在鬼帝之前,大澤北部的那片土地,自然未曾叫過槐安。
“是的。”秋水淡淡地說道,“但是槐安人也好,不是槐安人也好,終究這這樣一個人間,不應該被割離開來。古巫山沉沒,世人無能為力,於是隔澤相望,遂成兩地。如今難得現世,留在人間,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子淵輕聲說道:“自是如此,但是此事,卻不是子淵能夠決定的事情。”
秋水停了下來,回頭靜靜地看著這個以侍君之禮接待著自己的書生。
“先生真的不能夠決定嗎?”
書生自然是書生。
然而已死之人的一身冥河之力,雄渾至曾讓卜運算元都心驚的人物,自然不會只是個書生。
子淵安靜地站在那裡許久,而後拱手嘆息道:“崖主卻是在為難子淵了。子淵不願背棄楚王,也不願背棄老師,更不願背棄神女,三難之境,還望崖主體諒。”
秋水靜靜地看了面前這個苦笑著搖著頭的書生,而後轉回了頭去,靜靜地踩著山間落葉,向前而去。
“是的,子淵先生雖然依舊還在人間,但早已不是世人了。”
子淵聽著秋水的這句話,只是輕聲笑著,轉頭越過青山,目光落向了那片幽黃山脈。
世人從來都不知道,就像棲鳳嶺曾經叫做西風嶺一樣,其實在漫長的歲月之前,幽黃山脈,應當是叫做幽惶山脈。
其意幽幽。
我心惶惶。
我心惶惶呵。
子淵搖著頭笑著。
人間已入夜,然而這片暮色卻始終沒有落下,靜靜地照在這片人間青山之中。
一如當初秋水畔,那片在楓葉之中,永不墜落的黃昏一般。
“崖主不要說世人。”子淵輕聲說道,“世人一詞太過沉重。總容易讓子淵想起很多年的故事。”
秋水緩緩說道:“很多年前,究竟是什麼故事?”
子淵輕聲說道:“一個並不美好的故事。”
自然不會是如何美好的故事。
在那個故事之中,曾經在大道之前,主宰過人間的鬼神文明分崩離析,被巫鬼神教庇佑了漫長歲月的古老國度,便倒在了北方那個名叫公子知秋之人的鐵騎兵甲之下。
世人至今都無法理解。
那樣一個浩瀚的神鬼時代,是如何被楚王懷由內而外的瓦解,直至毀去一切。
秋水卻是莫名地有些感慨。
子淵看著前方簪著一枝桃花的白髮女子,輕聲說道:“崖主嘆息什麼?”
秋水輕聲說道:“我恨我生得太早,也恨我生得太遲。”
當初在南衣城中的靜思湖邊,叢刃也與草為螢說過類似的話。
大概生於這個時代的人,總容易有些那樣的感慨。
“為何?”
“生得太遲,沒能見一見當年那些歲月長河裡逐流而去的時代,生得太早,畢生困守,見不到世人的出路。”
“崖主比世人都要高,自然未必需要見一見當年那個時代。”
“比人間古往今來的一切都要高的,是磨劍崖,而不是我秋水。”
秋水說的很是平靜,很是淡然,很是誠懇。
“就像世人安寧下來,也不是因為我下了崖。”
子淵的目光落在了秋水手中那柄末端刺入了白髮之中的長劍。
“而是因為我帶了一柄劍下來。”
秋水抬頭看著青山之上漫天霞雲,輕聲說道,“倘若我一個瘋子,世人也許真的會怕我,但是很可惜不是,我是清醒的,漠然的冷眼人間一切的人,所以世人會敬我,而不會畏懼我。”
子淵輕聲說道:“讓世人敬之遠比讓世人畏之難得多。”
秋水低下頭來,緩緩說道:“但是在高崖上,這是很簡單的事情。”
“崖主覺得它簡單,只是因為崖主做到了。”
子淵輕聲說道:“重新回到人間的這段日子裡,我聽了很久的人間的故事,自然明白坐在那處高崖上意味著什麼。身居高位執掌神器,卻能夠惘顧人間之流,世人能夠做到的,不過寥寥幾人而已——是以子淵願以侍君之禮而待之。”
秋水安靜地走著,在山間無數長河的某一條河邊停了下來,而後回頭看著身後的那個始終垂手身前的書生。
“先生願意上崖嗎?”
子淵輕聲笑了笑,說道:“子淵難當大任,更何況,子淵自是冥河之人,不知何時便會重歸冥河。”
秋水倒也沒有惋惜,只是輕聲說道:“是的。”
“而且倘若子淵應下了這句話,只怕眼下便要重歸冥河了。”
秋水依舊只是輕聲說道:“是的,高崖那樣一個清冷孤苦的地方,怎麼會有人想要上去呢?”
想要做崖主的人,自然做不好崖主。
無論是懷抱著慾望,還是渴望虔誠地守著人間,都做不好崖主。
懷抱著慾望,便渴望以高崖之勢,驅使人間改變大流,以滿足自我的私慾。
虔誠於人間之人,見不得人間動亂,於是便會給人間帶來更大的動亂。
這是人間千年的教訓。
只有心如死灰身如槁木之人。
才能夠無視人間的一切,漠然地坐在高崖上,守著這柄人間不可見之劍。
秋水是這樣的。
所以人間安穩了千年。
二人沿著山間之河靜靜地走著。
也許是像世人一樣的行走著。
然而遠比世人快得多。
人間夜色也許還沒有落下。
當秋水登上那處天光瀉流之地時,遠望人間,依舊可見那些暮色之外漫長的黑夜。
夜色之中有著稀疏也細密的燈火。那是遼廣而遙遠的人間裡,一個個的世人聚落。
聚落是稀疏的,而聚落之中的燈火是密集的繁盛的。
人間在這樣的夜色裡,已經繁衍了不知道多少代。
也許遠過那些神鬼時代。
秋水靜靜的疏離的卻也深藏著懷念與熱愛的,看著那些無垠夜色下像是另一片遙遠星河的人間,看了很久,而後一步步踏過那些古舊華麗的玉階,登上高臺而去。
高臺之上有天光如流,有暮色傾灑,那樣一棵古樹依舊停留在高臺之上。
只是當初那個在這裡醒來的人,早已經去了人間。
秋水執劍走到了高臺樹下,靜靜地看著那棵浩大的古樹,天光暮色,萬般一切,都自那些枝椏的罅隙裡流了下來,而後鋪落向高山而去。
“今日多久了。”
身後停在了高臺邊緣的子淵輕聲說道:“二十二日了。”
秋水輕聲嘆息著說道:“是的,二十二日了,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子淵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那個一瀉白髮之中簪著一枝桃花的橘衣女子。
“讓瑤姬來這裡見我吧。”
秋水平靜地說道。
話語裡少了一些情緒,多了一些漠然。
這是與子淵,與人間那些人交談的時候,全然不同的態度。
瑤姬不是世人,是神鬼,是曾經的古楚正神巫山神女,現而今的黃粱偏神山鬼。
人神之間,已經疏離了數千年了。
子淵輕聲說道:“好的。”
書生轉身離去,高臺之上蔥鬱的浩大如夜色的古樹之下,便只剩下了一個時日無幾的女子,抬頭穿過那些古樹的罅隙,靜靜地看著天空。
那裡有夜色,有暮色,也有燦然天光。
萬般交匯在那裡,然而只有一點點落了下來,可以被世人看見。
......
張小魚已經離開了假都,揹著劍鞘,穿著那身很是邋遢的白衣,安靜地走在某條小道上。
白衣以前也許好看的,落了血色,像是紅梅,但是時間久了,便成了一些黑色的汙漬。
汙漬自然是不行的。
張小魚有時候也起了將它洗一洗的心思。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他,關於這樣的想法,往往只是止於想想而已。
於是任由那些白衣之上的汙漬越來越深,如同一些潦草的圖案一般。
如果是當年的張小魚,自然是不會這樣的。
出門打牌沾了油汙,回來的時候再困,也要把白衣洗了,第二天才好乾乾淨淨地出門閒逛。
但是張小魚現在不洗了。
他最後一次洗白衣,是什麼時候?
南衣城大戰之後,跳入靜思湖中?
還是揹著劍去東海的路上,在山下的某條溪邊?
或者被陳青山埋入那條山崖之下的雪溪之中?
張小魚自己也不知道。
總之那些已經不重要了。
這個修道修得很好,學劍也學得很好的白衣年輕人,只是平靜地這樣想著。
總之已經不重要了。
他抬手摸著胸口。
那裡鼓鼓囊囊的,塞了一個包裹。
藏在了更深一層的道袍之下。
不是怕被人搶走了。
偌大個人間,大概都不會有幾個能夠搶張小魚東西的人。
更不用說在黃粱這種地方。
只是怕自己不小心給弄髒了。
萬一路上摔個狗啃屎呢?
張小魚如是想著。
雖然那個老闆娘給自己包的很好,但是張小魚還是有些不放心。
離開假都,便是謠風境內。
其實當時張小魚可以直接從白河去謠風。
兩個地方,都是屬於黃粱西部,幽黃山脈腳下。
只不過大概是因為人間安寧,閒著也是閒著,正好有個老熟人在假都,於是便繞道去了一趟假都,在那裡留下了一柄劍。
繞了一段路,趕到謠風的時候,自然便要晚了許多。
不過並沒有什麼關係。
張小魚平靜地想著。
我只是過來看看而已。
琴瑟谷在人間名氣這麼大,總要來看看的。
山間有些小雪。
但是再往前一些,也許就沒有了。
過了謠風,便是南楚三城所在。
那裡向來很少見雪,比人間見大道還難。
是以小雪的小道很是溼滑,張小魚所想的那種摔個狗吃屎,確實不是不可能的。
一路越過山林走過去。
倒是漸漸地聽見了一些悠揚的聲音。
張小魚不知道那是山風,還是溪風,也許只是雪風。
山風如琴,溪風如瑟,那麼雪風像什麼呢?
張小魚很是好奇地想著。
只是很可惜他聽不出來,於是安靜地在山間小道上走著。
直到夜色搖搖欲墜,天邊出現了一線暈染的橙色光芒的時候,張小魚才終於走出了那條山間小道。
眼前是一條老舊的青色的條石鋪成的山階小道。
小道盡頭有些小鎮子,在熹微的晨光裡,像是許多黑色的葉子一樣,在山外零零散散地一線鋪落而去。
鎮子裡的青簷下都懸著一些小小的如同山谷一樣的古怪樂器,在風裡微微晃悠著,不時便有著一陣陣悠揚舒緩的聲音傳出。
越過鎮子,視線裡很是遙遠的地方,有些小雪裡疏落地臥著的山峰。
青峰帶雪環繞,有一處山谷安靜地坐落在那些青山之間。
山風如琴,溪風如瑟。
晨風疏落,晚風悠遠。
張小魚卻是明白了那些鎮子的房屋簷下懸著的是什麼東西了。
那是依據天地自成的琴瑟谷而製成的樂器。
大概世人吹不來那種聲音,只有懸於簷下,任由人間晨風暮雨吹打而去,才會響起那些天地百音。
張小魚微微笑著看著小鎮遠方的那處小雪之中的山谷,而後在向下而去的石階小道上坐了下來。
遠風吹著小鎮簷下的琴瑟谷,也吹著遠山之下的琴瑟谷。
人間細雪之中,滿是琴瑟之音。
就像。
張小魚歪著頭想著。
就像山溪雪風在吹著一棵結滿了音符的古樹。
於是那些音符就像繽紛的葉子一樣,紛紛落向了人間。
倘若......
倘若什麼,張小魚並沒有繼續想下去。
只是覺得這樣一個地方,大概真的很適合過完一生。
所以那樣一個穿著青花小裙的柔軟的女子,現在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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