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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劍意又開始散發著寒意。

當時南島正站在峽谷裡,看著已經化雪的峽谷中,執劍而動的陸小二。

大概因為已經年末的原因,陸小二想要檢驗一下自己的修行進度,於是便揹著劍跑到了小紅樓裡,讓南島陪他試幾劍。

南島看著這個勤懇的小師侄,倒也是欣然答應了,樂朝天也抱著琴,跟著跑下了樓來,在一旁沒剩幾片落葉的楓樹下坐著。

連著兩場雪之後的峽谷自然寂寥無比,雪化之後,那些秋日黃昏與火紅落葉都已經消失無蹤,只剩下了許多正在滴滴答答滴著水的崖壁。

小少年依舊是見山境,年後也許能夠到達知水境。

而南島雖然因為上次磨劍崖劍意波及,導致跌落了一些境界,但是影響並不大,那些枯萎的枝頭,已經重新有了花苞,過不了多久,便會重新回到觀雨境。

二人境界自然相差懸殊,所以南島倒也沒有拔劍,而是連著劍鞘一併握在手中。

小少年一劍而來,南島輕鬆地橫劍格開。

這是最簡單的直刺。

南島的那一劍穿花,本就是最簡單的直刺。

陸小二當初在峽谷裡跟著南島學了許久,自然也學到了一些。

只是在南島這種已經快要接近劍崖入門一劍的師叔面前,只是學到了一些,自然是不夠的。

陸小二雖然一劍被直接盪開,卻也是轉身借力,再度一劍劈來,南島依舊沒有拔劍,只是斜提長劍一劍迎之。陸小二雖然直刺一劍被輕鬆盪開,但刺本就是快,而劈則是力,是以那一劍倒是與南島的劍僵持了一會,才被挑開了去。

南島看著陸小二這一劍,倒是笑了笑,說道:“還行。”

陸小二大概受了一些鼓舞,再度奮勇而來。

南島只是執劍撐傘,站在峽谷裡,一劍劍地格擋著陸小二的攻勢。

峽谷裡倒是起了些劍風,自陸小二劍上而來。

樂朝天在一旁彈著琴,亦是笑眯眯地看著峽谷裡的兩個少年。

一直過了許久,陸小二看著一旁的樂朝天,大概也是想起了什麼,再一次被擊退之後,卻是拖劍而來,一劍挑起了峽谷之上積攢的一些窪水。

便是在這個時候,南島執劍打算穿過那些被小少年的挑起的水簾的時候,神海之中的那抹劍意卻是驀然散發著寒意。

於是那些雪水再度變成了細雪,變成了風雪,傾灑在峽谷之中,隨著未曾出鞘的桃花劍,落向陸小二。

小少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眸中閃過了一絲詫異,只是卻也沒有退去,反倒執劍迎了上去。

南島依舊以為那些細雪只是自己眼眸中所見而已。

所以卻也沒有收劍。

只是一旁彈琴坐觀的樂朝天卻是挑了挑眉,而後快速地撥在琴絃之上。

琴聲驟然高昂,卻也是讓南島意識到了什麼,匆匆收劍,只是劍勢雖止,然而那陣細雪依舊向著陸小二而去。

好在陸小二聽見琴聲與看見南島驀然收劍的時候,也意識到了不對勁,神海之中的元氣傾瀉而出,那些才始蘊養沒多久的劍意也盡數而出,雖劍而動,橫於身前,而後便與那陣細雪相觸,悶哼一聲,臉色有些蒼白,但是好在是擋了下來,倒是沒有什麼大礙。

陸小二匆匆收劍,看著神色凝重的南島,喘息了兩聲,問道:“師叔怎麼了?”

南島看了一眼自己劍鞘之上附著的那些風雪,又有些歉意地看向小少年,說道:“沒什麼,剛剛走神了,抱歉。”

好在那一劍沒有出鞘,亦是無心之劍,才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

不然倘若真的傷到了陸小二,南島都不知道怎麼向陸小小交代。

樂朝天也停止了彈琴,在一旁微微笑著看向陸小二,說道:“好了,今日試劍就到這裡了,師侄的劍,確實已經很可以了。”

陸小二倒是有些慚愧地說道:“與師叔比,還差得很遠。”

樂朝天歪著頭說道:“你為什麼要和他去比?”

陸小二惆悵地說道:“不與師叔比,難道和陸小三去比?”

樂朝天笑著,身為劍修,大概確實是這個理。

“好了,比也比完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樂朝天看著陸小二說道。

小少年再度看了一眼站在傘下看著自己劍的南島,說道:“師叔我先走了。”

南島與樂朝天都是點了點頭。

小少年離去。

坐在樹下的樂朝天古怪地看向南島,說道:“師兄方才怎麼了?”

南島輕聲說道:“沒什麼,大概有人離我們有些近。”

樂朝天沉默了少許,抱著琴站了起來,向著峽谷外走去。

“春困夏乏秋盹冬眠,師兄我先睡覺去了。”

樂朝天便真的頭也不回的上樓去了。

南島轉頭靜靜地看著樂朝天抱著琴的背影,但也沒有說什麼,只是轉回了頭來,將自己的劍背到了身後,而後轉身向著峽谷另一側走去。

一直到走到了峽谷頂端的崖上,南島才在邊緣停了下來,坐在邊緣上,抬眼看向嶺南群山。

桃花離開了風雪草廬,也離開了神海,帶著一些風雪劍意,出現在了南島身旁。

“她是來找我的?”

南島輕聲說道。

桃花平靜地說道:“未必。”

“為什麼?”

“因為你神海再起風雪了。”

南島轉頭看向桃花,說道:“有多大?”

桃花大概是在沉思了少許,說道:“沒有上次那麼大,但是把我的草廬壓塌了。”

就像嶺南風雪壓塌了青椒的小木屋一樣。

神海起風雪與秋水來不來天涯劍宗,看起來是毫無關聯的事情。

但是當桃花這樣說的時候,南島卻也是明白了過來。

崖上人自然什麼都知道。

“這場風雪是溫和的。”桃花平靜地說道。

壓塌草廬只是風雪積蓄的本有特質,與是否帶有什麼意志無關。

南島也能夠看得出來,方才陸小二與樂朝天說話的時候,他卻也是匆匆瞥了一眼自己的神海。

劍意之上有著寒意,神海之中開始漂著細雪,然而一如往常那些細雪一般,那些東西都是平靜的。

所以南島才能平靜的自峽谷裡走到了這上面來,想要看看,是否能夠看見某個人的身影。

“所以她來嶺南做什麼?”

桃花輕聲說道:“我不知道,但是大概,應該會是在嶺南某個瘸子曾經死去的地方。”

桃花低頭看向崖邊坐著的南島,說道:“你要去見見她嗎?”

南島沉默地看著人間遠處灰濛濛的山。

“她如果不來見我,那大概就是不想見我,既然不想見,那我大概去了那裡,她也不會見。”

南島輕聲說著。

桃花平靜地說道:“也許是的。”

南島聽著這句話,抬頭長久地看著桃花。

後者輕聲說道:“去見一見吧,或許她就會見你呢?”

南島沉默了少許,從崖邊站了起來,向著山下而去。

......

“你難道也是一隻貓妖?”

依舊在瘸鹿劍宗山門處靜臥在樹上的小妖少年狸笠皺眉看著那個在山道上走來的執劍的白髮橘衣女子。

秋水稍微頓了頓,看著那個臥在樹上的小貓妖,輕聲說道:“不是的。”

“那你是什麼?”

狸笠自然能夠看得出來這是一隻妖,那些妖力正在四周不斷的彌散著。

是一隻也許要死了的大妖。

秋水繼續向著那處山門走去,平靜地說道:“我是一隻河妖。”

秋水是冥河的尾巴,自然是河妖。

由妖祖的半顆妖心轉化而成的大河之妖。

狸笠從樹上跳了下來,雖然只是一隻入道境的小妖,卻也是很是堅決地攔住了這個不知從哪裡來的女子。

“你不能上去。”

小妖少年臉上的神色很是堅決。

一如過往那些日子,他在這裡攔著那些前來這裡看看的嶺南劍修一樣。

“這是聽風吟說的。”

往往在說了這一句之後,那些嶺南劍修們便會頗有些遺憾地離開。

但是秋水沒有。

“聽風吟。”秋水輕聲說著這個名字。

磨劍崖自然是人間最講道理的地方。

所以當秋水說完這個名字的時候,便有劍意向著聽風劍派而去,倏然而去,倏然而來。

鬢角白髮日漸增多,比風雪更像風雪的聽風劍派宗主被劍意帶到了瘸鹿劍宗的山門前。

“我想上去看看。”秋水誠懇地看著聽風吟說道。

聽風吟很是誠懇地站在那裡,行了一禮,說道:“自然可以。”

一旁的狸笠看著聽風吟的這般態度,也意識到了這大概是嶺南得罪不起的一個人,於是也沒有再說什麼。

秋水向著山門走去,路過那處古樹的時候,輕聲說道:“你也隨我來吧。”

狸笠猶豫了少許,看向山門處依舊恭敬而立的聽風吟,後者認真地點了點頭。

於是少年小妖離開了樹下,跟隨著秋水向著踩著那些依舊殘留著許多血色的石階,向著山上而去。

狸笠隨著秋水走了許久,回過頭看去,只見聽風吟依舊揹著劍安安靜靜地微微躬身站在那裡。

嶺南雖然不是什麼出眾的劍修之地,但是身為嶺南少有的幾個有話語權的半老劍修,需要一直這樣嗎?

狸笠似乎明白了什麼。

秋水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沉默的,一步步向著上方而去。

這座曾經匯聚了嶺南許多妖修的劍宗,現而今寧靜無比,安靜得如同很多年前的某個夜晚一般。

狸笠同樣帶著沉默,也帶著怨恨,帶著茫然,帶著諸多複雜的情緒,走在這條山道上。

他以前曾是這處山裡的某隻野貓。

所以自然會有著許多的情感傾注在這個劍宗之中。

在那些事情發生之後,除了最初看見那場風血的時候,小貓妖冒著風險,走上了這片山嶺,之後便再也沒有上來過。

山裡自然什麼人也沒有了。

狸笠有些沉默地想著,想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於是目光落在了身前那個女子手中的那柄劍上,橘色的衣裙與白髮便拖曳在石階之上,而那柄劍便斜斜地插入了那些如雪之發中。

只是目光才落在上面,還沒有來得及產生了什麼想法,便聽見身前那個女子淡然也溫和的聲音落了下來。

“不要去看它,也不要去想。”

狸笠收回了目光,盯著腳下的石階,輕聲說道:“看了想了,會怎麼樣?”

秋水淡淡地說道:“以你的境界,會死。”

這是一柄不能去看的劍。

狸笠沒有再去看,但總是免不了會去想一想,那究竟是什麼劍。

“你可以看你自己的劍。”

狸笠取下了自己的劍,橫在身前,靜靜地看著,依靠著過往很多年的感覺,隨著那個女子向著山上而去。

一路上有許多的劍坪被路過而去,二人沒有絲毫的停留,而後便是許多空空如也的建築,也許很多年後,它們會破敗下來,而後被那些山裡的植物佔據,毀去了根基,直至倒塌。

秋水平靜地走著,直到越過了一切千年裡的那些新的痕跡,出現在了一處很是寥落的山林坪地之中。

林子裡什麼也沒有。

沒有建築,也沒有碑石,也沒有墳墓。

但是秋水停在了這裡。

“前輩來這裡做什麼?”

狸笠有些不解。

秋水靜靜地看著林子裡某處長滿了雜草的地方。

“我來見一個故人,一個瘸子。”

狸笠似乎明白了什麼,猶豫了少許,說道:“妖主身死之地,不在這裡。”

秋水只是平靜地說道:“就是這裡,因為當年我也在這裡。”

狸笠沉默了少許,說道:“那山頂那處呢?”

秋水抬頭向著這處山嶺的山頂看去,緩緩說道:“我不知道,也許世人覺得,那樣一個人物,自然要死在很高的地方,他要在那裡,看著妖族重回人間——其實沒有,他死得很簡單,也很狼狽。向黃粱神鬼東皇太一獻祭了神魂之後,他便已經是一個苟延殘喘的瘸腿的麋鹿。能夠走到這裡,已經很吃力了。再向上去,自然是可以的,但是沒有必要,他要留著氣力,去睜著眼睛,也和我說一些事,儘管那些事他也許說的是錯的,也許是依舊沒有將全部的真相告訴我。”

生死自然是公平的。

聖人李二的屍體,也許便在東海,被某些魚啃噬殆盡了。

狸笠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原來我們一直拜錯了祖地。”

秋水回頭靜靜地看著這個同樣橘衣的小妖,一泓有若秋水的眸中很是平靜,

“沒有錯。”

秋水平靜地說道,又轉回了頭去,看著那一蓬雜草。

“只要是在人間,就不會有錯。”

只是這樣一句話,大概勾起了這個小妖心中的一些惶恐,他靜靜地看著面前這個人間大妖,似乎有些悲慼地說道:“妖族還能留在人間嗎?”

滿山風血已經隨著風雪變得淺淡起來,但是那些血裡的意味,卻是已經落向了人間。

秋水平靜地說道:“自然能,妖族本就誕生於人間,倘若不是當年李阿三的那些事情,妖族本就應該安穩地活在人間。”

任何一種猜想留下的痕跡,在世人心中自然是難以磨滅的。

“前輩會看人間妖族之事嗎?”

狸笠看著秋水的背影裡,隱隱有些期待。

只是很快那種期待,便被秋水淡然的話語所擊破。

“不會。”秋水淡淡地說道。

狸笠沉默了很久,而後緩緩說道:“所以前輩要我一同上來做什麼?”

秋水長久地看著那蓬雜草,而後輕聲說道:“你們總該要記得,當年那個瘸子離開人間的地方。”

狸笠點了點頭,說道:“好。”

秋水至此,才終於認認真真地,仔仔細細地看著那片草叢。

當年的那個人,自然早已經歸去冥河千年之久了。

所以。

所以那些痛苦的故事,大概也應該已經被遺忘。

怨恨也是的。

秋水的聲音很是釋懷地落在了這片林子裡。

“你當年確實是對的,也只有勾芺,能夠像個世人一樣活在人間而不被發現——因為他本來就是人啊,不是麼?”

秋水說得很嘆惋。

“這是我與神河都不能做到的事情。”

這個在高崖枯守了一千年的白髮女子執劍立於那裡,自顧自地說著。

“本來想和你說一些關於人間的事情,但是想想也算了。”

“我不是人間之人了,但你依舊是留在人間的,人間千年,你想必比我看得更清楚,也許更欣慰。”

秋水輕聲笑著。

“今日沒有給你帶酒,你當年被明天心打斷了腿後,便一直有著老風溼,喝酒總歸不好。”

“所以什麼都沒有帶,只是把我自己帶來了,讓你看一看,當年冥河尾巴的那隻小妖,也已經很老了,就快死了。”

秋水靜靜地站了許久,而後低下頭去,輕聲說道:“黃粱想來離這裡真的很遠,你也許看不了那麼遠的地方。等我回去之後,看一看當年我們生存過的那片秋水之上的黑土之山,再來重新和你說一些東西吧。”

秋水當然還在的,那裡生活了許多妖族。

幽黃山脈也是的。

只是一千年前的很多人,都已經消失在歲月之中了。

只有秋水,還有神河。

秋水轉回了頭來,看著身後的那個橘衣少年,輕聲說道:“在我走後,如果有空的話,可以給他帶點酒喝。”

狸笠點了點頭,說道:“我會的。”

秋水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那蓬雜草,而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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