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八十九章 那個人好像條狗,此劍天上來,秋雨半浮生,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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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大概便是現在這般模樣了。”

張小魚坐在槐都燈光溫暖的夜雪小酒肆裡,倚著風雪窗欞,看著窗外燈火高懸的人間街頭,輕聲笑著說道。

酒肆裡擺著許多燒得正旺的爐子,再加上諸多夜飲的酒客,在醉意裡呼吸暢談之間,使得整間酒肆溫暖無比,是以縱使窗外風雪如屏,落入了酒肆中,也不得不變成了春風撲面。

“不誠懇,那能怎麼辦呢?”在張小魚的對面,坐著一個一身寬大巫袍的老人。

也許是已經做出了選擇的叔禾。

也許是依舊沒有做出選擇的叔禾。

沒人知道那身紋飾繁複的巫袍之下,藏著怎樣的選擇。

叔禾縮著手坐在那裡,而後伸出一隻手來,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大口的喝著,頗有以之方可澆卻心中塊壘的模樣。

“不誠懇,那能怎麼辦呢?”叔禾卻是再度嘆息著說道。“你們崖上的人都來了人間了,世人也只能安寧下來。”

張小魚側首看著對坐的那個南楚巫。

就在今年三月,他們還是南衣城內外的生死仇敵。

然而到了十二月的時候,二人卻是和平安寧地坐在酒肆裡,像是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一樣,靜靜地對飲著。

二人當然不會是朋友。

南衣城的那些故事裡,儘管在最後,叔禾與明蜉蝣決裂,帶著那些南楚巫徒們離開了最後的戰場。

但是二人自然也不會因此而成為朋友。

只是在這個十二月的末尾,大風歷一千零三年的末尾,大概所有人都可以成為摯友。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當代崖主其實與當年的磨劍崖,與當年的十年劍宗關係不大。

但是他們依舊對於那座崖上的人抱持著萬分的敬畏。

所以張小魚很是真誠的,像是朋友一樣的看著對坐的那個老人。

“不是我們崖上的人,是他們崖上的人。”張小魚笑著轉回頭去,看著燈火裡的飄絮長街。“黃粱也是人間,槐安也是人間,磨劍崖不是,所以在這樣的一個故事裡,所以只會是他們崖上的人。”

張小魚頓了頓,安靜了一陣,而後繼續說道:“就像你們那座迎風樓上的神女大人一樣。”

叔禾轉頭向著窗外看去,目光越過了那些夜色裡覆著雪的黝黑的簷翹,也越過了那些褐色街樓之中懸掛的明亮的燈籠,落在了很遠處,那座佇立在假都皇宮深處的高樓之上。

世人有時候總是會以為是因為槐都之中同樣有著一座高可摘星辰的摘星樓,所以黃粱才會同樣有著這樣一棟高樓。

但是迎風樓的歷史比摘星樓久遠。

黃粱的歷史也比槐安久遠——倘若不把大風朝算作槐安這個朝代的後延的話。

槐安其實只有百多年曆史,只有四代帝王,鬼帝,明皇帝,槐帝,還有後帝。

但是那樣一個在歷史之中倏忽而過的朝代,卻是讓大澤以北的那片土地,長久地烙上槐安這個名字。

叔禾靜靜地看著,也在靜靜地想著,頗有些嘆惋。

“但是至少我們可以清楚地知道,一個不看人間的高崖,是向著人間的。但是神女大人。”

叔禾嘆息了一聲,飲盡了杯中已經不是很溫的酒,輕聲咳嗽著,說道:“我們不知道神女大人是否向著人間。”

張小魚看著喝了寒酒導致開始咳嗽的老靈巫,叫來了小二,在桌上安置了一個小爐子,將那壺酒溫了起來。

叔禾握著手中的酒杯,看著做著這一切的張小魚,大概確實會有那麼一剎那的恍惚,覺得二人真的是朋友。

“多謝。”

“不用謝,這段時間,我也喝不得寒酒,喝了總歸不是很好。”張小魚倒是很淡然。

巫河涌動,道海疊浪。

那些因為有柄劍從濁劍臺上被取出來而落向人間的劍意,自然他們這樣的人都會被波及。

“神女大人向不向著人間,難道你們沒有人去問過?”

叔禾輕聲說道:“倘若神不垂憐,哪個世人敢去問呢?”

“我有個朋友,大概問過。”張小魚低頭看著杯中酒水,說著那個叫做柳三月的,少年時候,道人時期的朋友。

“他死了嗎?”

叔禾問道。

“大概是死了,不過不是死在他問了一些問題,而是死在他問了一些問題,然後把問題帶回了槐安,於是我有個師兄,站在迷霧與惶恐裡,送他去了冥河。”

張小魚說得很平靜。

叔禾大概知道了他死的原因。

“所以歸根結底,他還是死在了神女降臨人間的故事。”

張小魚想了想,說道:“也許是的,也許不是。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要想弄清楚,便要拋卻知曉一切之後的思維,回到當初的那個夜晚裡,才能夠看得明白一些。”

柳三月的故事,自然是無比複雜的。

所以二人都沒有繼續研究下去。

酒溫了一陣,大概又有些溫度了,叔禾再度提起了酒壺,往杯中倒著帶著熱氣的酒水。

“所以你來黃粱做什麼?”

張小魚坦然地說道:“來找一個人。”

叔禾輕聲笑著,喝著溫酒,說道:“我以為你不會告訴我。”

“我天天反省自己,幫別人做事有沒有盡責,和朋友相交有沒有誠懇,師父教的東西有沒有好好學習。”張小魚從桌上拿起那杯放了很久的酒,淺淺地喝著,靜靜地說著。

“所以你有沒有做到呢?”

“我沒有。”

張小魚依舊很誠懇,很坦然。

叔禾不住地笑著,笑了很久,目光落在了張小魚背後空空如也的劍鞘上。

那個破舊的劍鞘裡,本該有柄刻著山河二字的劍。

叔禾的笑意消失了。

“你的劍呢?”

張小魚沒有回答,喝光了冷酒之後,又倒了一杯溫酒,轉頭看向窗外。

“我師父是誰你應該知道。”

“因果劍,叢刃。”

“所以你說我的劍呢?”

叔禾靜靜地坐在那裡。

失去了劍的劍修,自然要弱上很多。

哪怕張小魚的白衣之下,還有著道袍。

但是叔禾覺得自己依然可以突然發難,將這個來自槐安的,天賦極高的年輕劍修道人殺死在這裡——他一直都只伸出了一隻手。

只是叔禾坐了很久,很多動靜也沒有,只是嘆息了一聲,將另外一隻手也從袖子裡伸了出來。

沒有巫訣。

人間和睦,自然不會有人妄動。

至少在這剩下的十來日之中。

但是張小魚不一樣,他可以現在起念,而後等到某個人離開人間,才會動起來。

劍入因果。

自然便不可掙脫。

“所以我還能活多久?”叔禾很是平靜地問道。

就像問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明天早上是吃小籠包,還是臊子面。

張小魚依舊誠懇地說道:“我不知道。”

大概要等到他重新握住了劍,才會知道。

叔禾輕聲說道:“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張小魚挑眉說道:“我們怎麼會是朋友呢?南衣城的那些故事,便已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世人,我們是生死仇敵。”

“南楚巫最後退出戰場了。”

“至少在我還站在南衣城頭之上的時候,城外依舊滿是巫鬼道之人。”張小魚轉頭看著窗外,風雪裡滿是冷意。

“那些劍修們便倒在我身旁,我依舊記得有那麼一個黃昏,我低頭看著自己的一身血衣,那些血都不是我自己的,有些是你們黃粱人的,有些是那些嶺南劍修們的。一層一層地潑灑在我身上,我連躲都躲不開。那些鋪天蓋地落向城頭的巫鬼之術,有時候都會讓我心生絕望,覺得南衣城是守不住了。”

“但是你們守住了。”叔禾緩緩說道,“哪怕最後雲夢澤中之人加入了戰場,哪怕那鎮守黃粱極南的八十萬大軍最後的五十萬也趕赴了戰場,你們依舊守住了。”

張小魚喝著酒,轉頭看著面前這個來自南楚的,或許是被明蜉蝣煽動而來的老人。

“有人帶著很多人,跑到你家門口,要把你拖出去打死,但是因為你異常英勇,反倒打死了他們許多人,打得他們頭破血流的退了回去——那人可以不認賬,說我又沒有真的把你打死嗎?”

叔禾輕聲嘆息著,說道:“大概是不可以的。”

張小魚喝著溫酒,笑了起來,笑得很是溫暖,很是迷人。

“所以自然是這樣的。”

倘若說叢刃是修行界裡一大老流氓,那麼學了叢刃因果劍的張小魚,大概也算是一個小流氓。

他便這麼當著那個來自南楚的老靈巫的面,把自己的劍送去了大風歷一千零四年。

張小魚喝完了杯中的酒,站了起來,從筷筒裡抽了一根筷子,替叔禾扒拉著小爐中的火炭,方便爐火更旺盛,煮的酒熱得更快,讓這個老人最後的這個冬天過得更好一些。

“人間必須無事。”張小魚把那根筷子放在了桌面上,輕聲說道:“我張小魚既然不能做些壞事,那就做個好人吧。”

叔禾並沒有說話,只是握著杯中溫酒靜靜地坐在那裡。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究竟哪裡可以學到極為精妙的洄流之術。”

巫術洄流,人間三大奇術之一,修到精深之處,可以直接逆轉歲月。

張小魚想了想,說道:“既然是巫鬼之術,那麼肯定可以去問詢一下你們的神女大人。你學了之後,就會回到還沒有離開南楚的時候?”

叔禾緩緩說道:“我會回到還沒有踏入這個酒肆的時候。”

故事的開始很簡單,當這個老人在風雪裡走過的時候,有個從槐安來的年輕劍修坐在窗邊,看著他說道:“進來一起喝一杯嗎?”

於是他走了進來。

張小魚向著酒肆外走去,輕聲說道:“那你大概回不去了。”

叔禾頗為贊同地點著頭。

誰能想到呢?

來時好好的,結果回不去了。

......

張小魚離開酒肆的時候,看見了風雪角落裡,有個被人潑滿了汙穢的醜陋的人蹲在牆角,帶著一種怪異的仇恨的目光平等地看著每一個過路的人。

這個白衣劍修看見那個黑黢黢的團成一團的人,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地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的那個叫柳三月的朋友。

張小魚很是幼稚地想著。

柳三月你看,這個人和你比起來,好像一條狗啊!

而後自顧自地笑著,揹著空空的劍鞘走了過去。

只是才始走了過去,便又折了回來。

抄起拳頭給他打了一頓。

而後從地上撈起一些雪,擦著自己的白衣上被新吐的口水。

他媽的,背後吐口水,真的很狗啊!

張小魚頗有些憤憤地想著。

忍住了再打他一頓的想法,在風雪裡離開了這處街頭。

......

迎風樓上。

頗有些肥胖的陪帝站在一襲黑裙玉立的神女身旁,笑呵呵地看著人間綿延的簷上雪山。

“那個槐安劍修,是不是會來找神女談一談?”

瑤姬撐著傘立於樓中,一襲黑裙在風雪裡紛飛不止。

“不會。”

瑤姬聲音平緩地說著,“他是一個內心鬱結的人,內心鬱結,往往有時候是人,有時候是鬼。這樣的人,如何會來見我?”

陪帝呵呵笑著,轉頭看著溫婉卻也疏離的神女。

“那如果他來了呢?”

瑤姬轉頭看了這個與往日裡顯得頗有些不同的闌姓陪帝一眼,而後轉回了頭去,淡淡地說道:“他不會來的。”

陪帝輕聲說道:“那確實不太好。”

滿樓風雪簌簌。

這大概是陪帝生涯裡,唯一的一句不好。

是在迎風樓上,面對著隨時都會主宰整個黃粱這片大地的巫山神女瑤姬。

“為什麼不好。”瑤姬握著傘緩緩說道。

“因為我想看看,槐安劍修,在神女大人面前,是否會臣服下來。”

瑤姬靜靜地看著人間邈遠的夜色,緊緊地握住手中的傘。

“他們不會。”

瑤姬平靜地說道。

然而驀然有一隻手握住了瑤姬緊握著傘骨的那一隻手。

是平日裡只會說好的陪帝陛下。

而後冥河之力驟然湧動,將那個不知何故有些發瘋的陪帝震開來,撞在了樓中樑柱上,不住地咳著血。

只會說好,但是今日說了不好,甚至還握住了神女之手的陪帝無比悽慘地在那裡咳著血,卻也是在不住地笑著。

“好。”

什麼好?

自然是因為他感受到了某隻緊握傘骨的柔軟卻也帶著冷意的手,正在微不可察地顫抖著。

你看。

陪帝笑著說好,歪著頭咳著血笑眯眯地看向人間風雪北方。

這就是磨劍崖,不是麼?

......

張小魚自然不會。

不會去,也不會臣服。

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這個來自槐安的,被無數人關注的,既是山河觀弟子,也是人間劍宗弟子的白衣青年,正有些窘迫地站在一家衣坊前,和那個三十來歲頗有些冷淡之意的老闆娘商討著一件衣服的價格。

那是一件白衣,和張小魚身上的那件差不多,但是要更好看,也更乾淨整潔一些。

張小魚當時擦掉了衣裳上的口水,離開了那條長街,路過這裡的時候,一眼便相中那件掛在店裡最顯眼的位置的異域風白衣。

是的,異域風白衣。

在衣襟袖口,都很細緻地繡著槐安人喜歡的細邊金紋,簡潔而飄逸,看得張小魚頗有些心動。

老闆娘最開始也覺得和張小魚很搭。

直到張小魚開始決定將價格往對半砍,然後再送一雙乾淨的靴子的時候。

老闆娘的態度便冷淡了下來。

這可是黃粱少見的槐安人穿的異域風的衣裳!

老闆娘是這麼和張小魚說的。

張小魚心想,我一個正兒八經的槐安人,白衣翩翩這麼多年,還要你來告訴我槐安人穿什麼衣服?

不過價格確實也沒有貴太多。

只不過張小魚確實沒有多少錢。

當初路過南衣城的時候,都沒有進去,就怕被人追著要債。

所以張小魚還是很卑微,很誠懇地和老闆娘講著價錢。

只可惜大概被說的煩了,也許是確實還有些利潤,老闆娘伸頭往外看了一眼,便嘆息著說道:“算了算了,賣給你吧,但是靴子免談!”

“沒問題。”

世人的性情總是喜歡調和折中的。

譬如你說我要低價買那件白衣,老闆娘自然是不允許的。

但是如果你說還要附送雙乾淨的靴子。

老闆娘大概就會覺得半價賣件衣裳也不是不可以。

張小魚站在風雪街頭,倒也沒有覺得有多尷尬。

只是就在方才,還是面對南楚靈巫極其瀟灑的劍修,到了現在卻也只是一個囊中羞澀的世人而已。

果然有錢才能快樂朝天。

早知道當時在南島那裡,就拿幾個錢袋走了。

張小魚感嘆著。

看著自己那身頗為狼狽的白衣,張小魚正要接過老闆娘遞來的那件白衣的時候,卻是突然怔怔地看著店鋪的角落。

穿著破落的年輕劍修沒有接過那件衣裳,而是指向了那一處。

“那件貴不貴?”

老闆娘順著張小魚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是一件素色的裙子,繡著一些淡雅的小青花。

大概很適合某一些溫溫軟軟柔柔弱弱的姑娘穿。

這件其實比張小魚最開始看中的那件白衣要貴一多。

張小魚所剩無幾的錢,大概是買不起那件小裙子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年輕人怔怔地看了那件裙子很久的原因,總之老闆娘的臉色柔和了一些,收了張小魚的錢,又幫他把那件裙子仔細地包了起來——防止進了風雪,變得溼噠噠的。

穿著滿是狼藉白衣的潦倒劍修,揹著空空的劍鞘,和老闆娘說了一聲多謝,便踏著風雪離開了這裡。

大概自己其實也挺像條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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