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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魚路過那塊小鎮碑石的時候,特意停下來看了很久。

因為聽說這塊碑石,想著這是什麼鎮的人,就可以在這裡看見什麼名字。

可惜張小魚什麼都沒有看見。

只是一塊空空的碑石而已,青黑色的碑面光滑無比,什麼字也沒有。只有一旁有著一個看起來像是被人摔碎的酒壺。

壺裡也是什麼都沒有,但是張小魚總覺得上面有些古怪的劍意縈留。

於是把他撿起來,看了一下。

而後腦海裡便出現了一個畫面。

一個心口插著一柄劍的懶散白衣男人,提著一壺酒,皺著眉頭喝著,從小鎮裡走了出來,從他的臉色上來看,這酒應該很是難喝。

所以他看了手中的酒壺很久,而後把它放到了這塊碑石上。

而後便有人來了,好奇地撿起酒壺,喝了一小口。

而後氣得把它砸碎在了旁邊。

張小魚握著殘破的酒壺,在那裡輕聲笑著。

師父啊師父,你怎麼也不幹人事?

張小魚並不知道叢刃想的那些所謂的有緣人之事。

那個喝酒的人也沒有想到。

所以酒壺上那些因為體內心脈被劍封住而鬱結殘留的劍意也沒有被察覺到。

張小魚把殘破的酒壺重新丟在了那一旁,而後揹著劍向著那處高崖而去。

一直到停在了劍崖之下。

倘若崖上沒有那樣一個劍宗,倘若崖上沒有那麼多的不可逾越的劍意。

這裡也許只是一個奇絕的東海斷崖而已。

所以崖下第一階劍梯也是尋常的。

上面的劍意幾乎弱不可見。

張小魚看著那一階沒入崖下青草中的石階,而後揹著劍安靜地在那裡坐了下來。

世間任何一個入道的劍修,都可以留下這樣一道劍意。

倘若張小魚依舊是當初那個還未入道的小少年,也許會對這樣一道劍意驚歎不已。

但是張小魚已經二十五歲了,自然不會產生這樣的驚訝。

但他還是莫名其妙地開始想著一些事情。

比如他很是驚歎地說著,李青花,你看,這裡都是劍意誒。

而後那個柔軟的女子就會笑吟吟地在自己旁邊坐下來,用手肘壓著裙襬,託著臉看著自己說,是的呢。

那我教你學劍吧。

張小魚想的東西很短暫。

想到自己說了這樣一句話後便停了下來。

學劍不是什麼好事。

修道也是。

修行的多了,就會多很多煩惱,於是擁有很多苦惱,整天悶悶不樂。

張小魚不想看見李青花變成這樣的人。

於是張小魚只是在那裡揹著劍,託著腮,很是無聊的等待著那場雪的到來。

其實有沒有雪沒關係的。

那些閒嘴已經傳向了人間。

人們大概不會理解,為什麼自己突然又要跑到磨劍崖來。

不過張小魚也沒有什麼說的想法。

所以在鎮上酒肆坐著的時候,只是天天喝酒吃麵。

小二其實問過很多次,但是張小魚都沒有告訴他。

張小魚想到這裡的時候,卻是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像還不知道那個天天被自己叫成小二,但是實際上是掌櫃的人的名字。

算了,叫都叫錯了,走都走過了。

張小魚如是想著。

生命本就滿是你來我往的走過。

張小魚目光又停在了自己身下那道石階的劍意上。

這道劍意是白衣留下的。

聽說中途被自己師祖毀過一次,後來者所見到的,其實只是那柄劍模擬而來的東西。

但是張小魚不知道真假。

一直往上,到一千丈的位置,這些劍意都是當年白衣閒來無事的時候留下的。

代表著他從擁有劍意的第一日開始,一直到十六歲少年時候的所有劍意之境。

但是大概因為這樣的細分太過於繁瑣,所以世人也沒有去管,只是將劍意之境的第一境,稱為白衣。

最早的時候,人們想要知道自己的劍意境界,便需要上崖來,一階一階的走上去,印證自己的劍意之境。

劍意之道出劍崖,劍意之境自然也是以劍崖為標準。

只是後來知道自己劍意之境的人多了,世人也便再懶得千里迢迢地跑來東海了。

開始用著自己的標準,定義著那些境界。

從前是慢的,也是誠懇的。

無論是入道小修,還是人間大修,都勤勤懇懇地穿越千山萬水,一點點走到這裡來,又一步步的登上去,於是才能知道自己的境界。

但是後來便快了。

於是因為走得快了,心裡急了,人間的白衣就低了。

千丈白衣,自然不是這麼好越過的一道坎。

張小魚的目光一直向上而去,更高處的劍梯石階已經沒入了雲霧之中,只能看見滿階青草落葉,還有一些人們有時匆匆而來,登崖時留下的腳印。

劍梯千年來一直便有人在爬著。

哪個劍修不想上崖去看看,那些高處的,藏了千年的風景呢?

但是高處其實是什麼都沒有的,聽說只有一個濁劍臺,還有一些在崖間零散的弟子居所。

張小魚這樣想著,這是叢刃和他說的。

劍梯上很是冷清,因為張小魚要上崖請劍的原因,人們這段時間便一直沒有登崖。

張小魚看著,突然便有些倦意了,於是從身後取下了那柄山河劍,連著劍鞘一起駐在地上,而後撐著劍柄開始睡覺。

......

張小魚離開之後,小二的店裡便突然多了許多劍修。

那些揹著劍的人把這裡擠得滿滿當當,但是卻沒有人想要來一碗麵吃,只是盯著那個在爐邊烤火,一臉不知所措的小二。

“張小魚和你說了什麼?”

小二心想張小魚和我說了什麼?

只是想了半天,發現其實都是廢話而已。

唯一有用的那句話,他們自然已經知道了的。

但是面對著這麼多的劍修,小二還是很努力的想了很久,說道:“他說你們的衣服穿得太薄了。”

這樣的話,一眾劍修自然不信。

哪怕張小魚在山河觀輸了那一場爭道,這些劍修們不再願意承認他劍宗弟子的身份。

但是不承認身份是一回事,承認實力又是另一回事。

“張小魚這樣的人,怎麼會說這樣的沒有任何意義的話?”

有劍修這樣質問著。

“但他就是這樣說的啊。”小二很是無辜,坐在爐前攤著手。

滿屋沉寂,只有那個爐子裡的火炭發出的爆裂的聲音。

於是有劍修鏘然一聲拔出劍來,看著小二說道:“你如果不說,我們就打死你。”

小二委委屈屈地想著,我真的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啊!

不知道為什麼,小二覺得自己對這種委屈很是得心應手。

只是還沒有等小二想好怎麼編一個離奇的故事把人們哄走的時候,窗外卻是驀然傳來了許多劍鳴。

一眾劍修嚇了一跳,還以為張小魚又回來了。

只是轉頭看去,哪裡有什麼劍鳴。

只是一個錢袋從窗臺角落裡翻了下來。

原來是錢鳴啊!

劍修們這樣想著,只是還沒有想完,那個繫好的錢袋便在掉在地上的時候,撞開了繫帶。

於是許多的銅錢滾了出來,一面發出著像是劍鳴一樣的清脆的聲音,一面向著眾人滾去。

“這些錢哪來的?”

有人突然問道。

小二大概明白了什麼,輕聲說道:“應該是張小魚留下的。”

話音還沒有落下。

滿屋的劍修已經跑得乾乾淨淨。

全都出現在了酒肆外面,一臉驚魂未定地看著裡面的情況。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那些銅板滾到了小二腳底下,又偎著爐子躺了下來。

於是小二便彎腰把它們一個個都撿了起來,重新塞進了錢袋裡。

窗外的劍修們在竊竊私語。

“原來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那還進去嗎?”

“你去嗎?”

“太丟臉了,我不去。”

“那我也不去了,明天可能會下雪,我得回去收衣服了。”

於是劍修們佯裝無事的模樣,抬頭看著天,在小鎮街頭四散離開。

小二坐在酒肆火爐邊,一臉不解的看著窗外離開的人們。

張小魚這人挺好的啊,怎麼這些平日裡很是傲氣的劍修們,都這麼怕他?

難道是他們做了什麼虧心事?

小二百思不得其解,於是決定去給自己下碗熱氣騰騰的面吃。

......

鎮外某座山上,那些東海各大劍宗的上境劍修們都圍在了一處溪林邊緣。

東海的劍宗與嶺南流雲這兩處不同,因為有著一些好苗子,所以哪怕在人間也算的上頗為強勢的劍宗。

是以小道七境以上的劍修倒是極多,便是大道境的劍修,都是有著不少人,端得很好,負劍長袍,平心靜氣地坐在溪邊,聽著潺潺流水,倒是有那麼幾分出世高人的模樣。

但這不是一個出世的人間。

所以如果張小魚看著這副模樣,大概會說上一句,大家都是知道你們什麼樣,擱著裝什麼大頭蒜?

如果是嶺南那邊出現這樣的情況,大概只會有一種可能——溪流上游正有一個天下知名的大廚子正在做菜。

當然,這是東海。

所以大道劍修們都是端端正正的坐著。

而那些未入大道的,都是在小聲的交頭接耳。

要麼猜測著張小魚到底想做什麼。

要麼猜測著遠處那個山腳下那三個人是想做什麼。

當然,也有沒打算過來的,但是被自家長輩硬拉著過來,百無聊賴的坐在那裡的。

如果是以前,他們肯定說的是——好好看看人家張小魚,年紀輕輕的就怎麼怎麼樣。

但是這次他們說的是,好好看看,別到時候像他一樣空有著那麼大的名氣,結果蹲了好幾個月,說輸就輸了。

距離明日,還有一些時間,是以眾人在猜久了之後,也便沒有繼續猜下去,開始三三兩兩地聊起了許多的事情。

“河宗的人最近好像在東海出沒很是頻繁,不知道又盯上了誰家的劍修。”

“這是好事,說明我東海當興了。”

人們聽到這句話,倒是頗為贊同的點著頭。

倘若是人間別處劍修,知道河宗的人一直在附近晃悠,難免會有些慌張。

但是對於東海而言,他們雖然也有一些愁苦,卻是能夠看到另一個角度的事情。

山河觀山河觀,山宗是臉面,河宗是威懾,觀宗是根基。

在山河觀脫離青天道獨立的這些年裡,已經有不少劍修之地,嚴格的說起來,是天下一切修行之地,被他們盯上過。

甚至已經有些許多修行之地,消失在了河宗的手中。

東海卻也流傳著一些說法。

河宗的人雖然是瘋子,但是他們確實不會搭理無名之輩。

“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麼,難道只是為了爭一爭道門魁首的名頭?”

山河觀風頭雖盛,但是道門之中,分裂之後的青天道依舊是無比強勢的存在,尤其那座千年道觀,便與槐都相望,雖然這些年很是安靜,但是也不是什麼垂垂老去的修行之地。

一眾劍修想到這裡,倒都是有些惆悵。

人間自然沒有什麼完全的好事。

河宗之人的出現,不得不讓平日裡有些互相看不順眼的東海劍宗們難得共同對外起來。

眾人聊了許久,又看向了遠處高崖之下,那個在劍階上坐著,撐劍而眠的白衣劍....道人。

“明日如果沒有雪怎麼辦?”

“沒有雪,丟臉的只是他張小魚而已,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那倒也是。”

明天下不下雪,這也是命運中的東西。

東海劍修們只修劍,不研究命運,自然不會看到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

他們只是有著預感。

所以明天下不下雪呢?

一眾劍修都抬起頭來,看著天空。

而後便聽到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那是來自某個劍宗的大道之修。

東海自然有大道之修,只是沒有那麼年輕的大道之修。

尤其是像張小魚這樣的二十五歲的大道崖主境劍修,千年來也就出過一個。

那還是七百年前的事情。

那時候的人間劍修格局未定,東海那座劍崖在人間的聲音還沒有被遺忘的太多,便總有些漏網之魚留在了東海。

“從鎮上傳出的那句話...”

“是山河觀張小魚。”有人接下了那個老劍修沒有說完的話。

他們之前自然也想過這句話的意味。

那個蒼老的劍修看向東海方向,看著那個年輕人。

“所以他用不用劍?如果不用劍,那他的劍會留在哪裡?”

眾人也都是想到了這裡,神色有些驚慌。

張小魚雖然入大道的時間並不久。

但是人間天地根不一樣,所成的道海自然也是不一樣的。

更何況,他的劍是人間劍宗的劍。

眾所周知,人間劍宗的劍,便可以等於半個磨劍崖的劍。

甚至於在磨劍崖一度失去聲音之後,傳出過劍崖正統在南衣城的說法。

於是那些東海劍修們都沉默了下來,看向高崖下那個趴在劍上睡覺的白衣劍修——東海劍修們又承認張小魚的劍修身份了。

因為他真的有柄劍,而且那柄劍就在東海。

他們怎麼敢不承認呢?

如果是我們,在想要出劍的時候,會做什麼?

劍修們這樣想著。

盤膝靜坐,劍橫身前——這樣才能長久地完整地看著自己的劍。

而後用意念磨著自己的劍,也用劍磨著出劍的意念。

尤其是當對手是那座劍崖上的人的時候——雖然東海劍修們一輩子大概都不會有挑戰那上面的人的資格與勇氣。

但是他們還是這樣猜想著。

怎麼會有劍修在出劍之前,趴在劍上睡覺?

除非他本就沒打算出劍。

他的劍會留在崖下。

留在崖下,就是留在東海。

東海劍修們突然愁眉苦臉起來。

你說好端端的,你要去誹謗人家張小魚做什麼?

現在他的人和劍就在東海,你是慌,還是不慌?

小道上境的劍修們都是在憂愁的。

那些大道劍修們倒是要好一些。

所幸的是,他們雖然入大道晚,但是還不算太老。

不算太老,便依舊是極為強勢的存在。

更何況這麼多人在這裡,難道還怕他一個張小魚。

眾人這樣想著,重新閉上眼,把劍按在膝頭,開始想著那一劍如果向著他們身後的那些東海劍宗而去應該怎麼應對。

於是一日陰沉的天光,便在溪林便安靜地流淌而去。

張小魚還沒有開始養劍蓄勢。

東海的這些劍修們倒是先一步開始了。

溪林之中滿是劍意劍風,隨時準備著應對張小魚的那一劍。

只是大約覺得有些太近了,在傍晚的時候,那些東海劍修們卻是齊齊向著溪流上方挪了一里之地。

於是換了一處林子,繼續有些不安的等待著。

張小魚一個人,自然不可能是東海劍宗的對手。

東海劍宗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哪怕是山河觀,想要真正的覆滅東海劍宗,也是極為困難的事。

這處環繞整個劍崖,在千年裡慢慢生長的劍修們,能夠帶著傲氣,自然有他們傲氣的理由。

但是那些溪邊的東海劍修們,看著那個坐在崖下睡覺的白衣劍修,卻還是心氣怯了幾分。

覆滅自然不可能覆滅。

讓東海死一些人,倒是極為簡單的事。

於是那個在崖下安靜睡覺的二十五歲白衣劍修張小魚,便讓那些東海劍修整齊地往後退了一里。

也許是因為東海遠不如嶺南那般團結的原因。

畢竟誰都不想那一劍先落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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