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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澤霧氣散盡,然而這處才始帶著漫長歲月溼氣浮現的青山大地之中,依舊有著些許的朦朧。

梅曲明與南德曲二人沒有用劍光趕路,一如南德曲所說,這片青山之中有著什麼,依舊是未曾知曉的存在,是以只是身周纏繞劍風,略微加快了行走的速度,很是謹慎地穿行在青山間。

二人一直向前走了很遠,直到穿過了最外圍的青山屏障,才算是真正地進入了這片古老卻也當屬新生的大地範疇之中。

梅曲明用手裡的竹篙撥開了眼前大片的青綠色的不知名的葉子,那些高聳的青山與四處橫流的大河才真正地出現在了二人面前。

“嘶。”梅曲明倒吸一口涼氣。

南德曲看著他古怪地問道:“你幹什麼?”

梅曲明頗為感慨地說道:“你看這裡,起碼上百條大河,要是誰能夠在這裡擺渡,不出十年,就能把南衣城買下來了。”

“......”

南德曲差點就想給他腦袋來一下,但是想想還是算了,都是奔四的人了,再幹這樣的事,未免太尷尬了。

二人在山腳下四處觀望了許久,而後決定沿著那些環流在山腳的大河向前探尋而去。

沿河滿是奇花異草,大多是人間從未有過的植株。

梅曲明甚至還在一些陰暗溼潤的地方,看見了幾株鬼臉花。

這種曾經困擾了人間很長一段時間的黑色之花,雖然在李缺一的《人世補錄集》中對它的出現做出了最為詳盡的解釋——與不詳並無關聯,只是冥河潮湧與南北季風的相互作用導致,但是人們對於這種生長在冥河之側的陰沉之花,還是保持著一定的敬畏。

二人倒也沒有對那幾株花多做關注,只是匆匆瞥了幾眼,便踏著劍風繼續向前走去。

大地廣闊,遍地都是青山大河,二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走在哪個位置,唯一可以用來定位的,自然便是這片大地遙遠之處,那座位於一切的最中心,被無數青山大河所擁護的那一處奇絕孤峰。

在那裡有天光傾瀉下來,這才使得這片被雲霧青山所遮蔽一切的大地,擁有了些許的光亮。

二人走著走著,倒也有些忘記了自己來這裡面的目的。

南德曲卻是驀然停了下來,看向了一旁的那條自青山上緩緩流淌下來的清溪,溪道蜿蜒,向上而去不知道從哪裡而來,末端匯入山腳一側的大河。

梅曲明看著自己的師兄,神色凝重地問道:“師兄怎麼了?”

南德曲皺眉說道:“有血氣。”

梅曲明這才放下了先前有些散漫的態度,仔細嗅聞著空氣中的味道,這才發現,確實有些血氣,貌似便是從這條溪流中而來。

二人在溪邊蹲了下來,梅曲明放下竹篙,鞠了一捧溪水,湊到鼻前輕聞了許久,而後轉頭看向南德曲,後者抬手拔劍,一道劍火自劍鋒之上燃起,而後將手中的劍插入一旁的溪岸泥土中。

整條清溪之中都開始燃起了劍火,沿著清溪倏忽而上,向著青山之巔而去。

南德曲拔出劍來,甩熄劍上之火,看向梅曲明,說道:“是巫鬼的痕跡。”

梅曲明點了點頭,從一旁拿起竹篙,與南德曲一併向著這一處青山之巔而去。

原本以為只是一處普通的山峰,然而走了許久,山林花草間卻是已經開始出現了雲霧,依舊未曾到達山巔所在。

只是那條溪畔的血氣卻是越來越重。

二人皺著眉頭繼續向上而去,不知過了多久,那條清溪終於在某處化作了涓涓細流,而後消失在一地落葉之中。

劍火的痕跡也在這裡斷絕了。

梅曲明抱著竹篙歪頭看向那些淡淡霧氣更高處。

“師兄覺得上面會有什麼?”

南德曲四處環視著山林,在這裡並沒有什麼人跡的存在。

“我不知道,去看看再說。”

二人繼續向上而去。

再走了很長一段路,山林間的光線才漸漸明亮了起來,依稀有著自孤峰之上而來的天光穿透薄霧而來。

二人對視一眼,握劍向前而去。

穿過一大片纏繞著青藤的山石叢林,二人終於來到了這處青山峰頂。

然後看見了一個背對著二人,坐在大片血色巫痕前的人。

......

夜色漸漸褪去。

天邊漸漸露出了一種淺淡的光芒。

在城頭沉默的守了一夜的劍宗眾人終於放下了一些心來。

張小魚打著哈欠坐在城頭,總覺得有些古怪。

莫非只是虛驚一場?

城頭之上漸漸熱鬧了起來。

嶺南劍修們三三兩兩地坐在熹微晨光裡,隨意地交談著,倒也驅散了不少在眾人心頭籠罩了一整晚的陰霾。

城外青山之中也熱鬧了起來,那些劍修們在山林走動著,開始生著火,隨便逮了些野物,便開始烤著吃。

放在大風朝建立的最初那一百年,這種事情是極為敏感的。

因為妖族才始迴歸人間,依舊對世人抱持著警惕之心,他們大多便是自山林野物化而為人,自然對這種獵殺行為會有著極大的不滿。

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便也忘了這些事。

八萬劍修裡便有不少是小妖。

吃野味的人裡,他們比誰吃得都歡。

張小魚越過城外的青山,看向那片大澤。

那些原本在夜色裡還有些難以看清的大地終於一絲不漏地出現在了世人的眼中。

天光遙遠地懸落在遙遠的孤峰之上,如流一般淌向群山之中,而後被遮蔽過去,什麼也不可見。

萬山寂靜,什麼動靜也沒有。

就好像它只是原本便存在於這片大澤之中,直至今日才被世人看見。

但是張小魚自然不會這麼認為。

他是在陳懷風之前便看著人間的人。

許多故事的微流初起,便被下了牌桌的張小魚一一看了過去。

所以大風自然會來。

只是或許有什麼拖住了他們的時間。

張小魚頗為不解地想著,那麼是什麼?

陸小小睡眼朦朧地醒來,看著不遠處的張小魚,想了想,又從懷裡摸出了個包子。

張小魚古怪地看著再次遞到自己面前的包子。

“我怎麼感覺你不懷好意?”

陸小小看向城外,眼珠轉了轉,說道:“只是看師兄獨自坐在這裡,怕師兄餓著了而已。”

“......”

張小魚沉默了很久。

人間大概不會有會被餓死的小道境修行者。

但是張小魚還是接過了包子,一面啃著,一面說道:“直說吧,這麼討好我,是想要做什麼?”

陸小小看向張小魚,目光炯炯地問道:“當真?”

張小魚無奈地點點頭:“肯定當真,我一個清清白白的美男子,天天被你投餵包子,傳出去別人怎麼看?”

陸小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師兄知道小白劍宗嗎?”

張小魚歪頭想了許久,說道:“大概沒有聽說過。”

陸小小倒也沒有失望,張小魚這種大修行之地的人,自然不會關注這種東西。

“行吧,那師兄可不可以幫我個忙?”

“?”

陸小小回頭看向城內懸薜院的方向。

“我想讓那個叫南島的少年,入我們劍宗,時間長短不重要。”陸小小很是認真地說道,“只要他在我們那裡待過便好。”

張小魚愣在了那裡,看著這個比自己大了好幾歲,卻依舊一口一個師兄叫得親熱的女子劍修。

好傢伙,虧我拿你當師妹,你卻想打我師弟的主意?

陸小小當然一直在打南島的主意。

伍大龍的那番話讓陸小小放棄了一段時間。

只是後來卻也想明白了。

南島張小魚這樣的人,自然不可能待在嶺南這種地方的。

但就像西門之於五刀派一樣。

日後在不在,並不重要,曾經在過,便可以讓世人對於嶺南劍宗的關注更多一些。

就像卿相想拉柳三月來懸薜院一樣。

鍍鍍金,總歸不影響什麼。

張小魚也想明白了陸小小的想法,嘆息一聲說道:“那不如直接我去你們嶺南當一段時間弟子?”

陸小小想了想,說道:“師兄的話,還是算了。”

張小魚脖子一梗,道:“怎麼,我就不如他個瓜娃子?”

陸小小愣了一愣,說道:“不是這個意思,師兄,人間都知道你是人間劍宗的人,來了嶺南也沒有意義。”

張小魚想了想,也確實是這樣。

只是勸人去嶺南修行,就好像勸人吃喝嫖賭一樣,實在說不出口。

張小魚於是打著哈哈說道:“好的好的,改日我幫你提一下。”

陸小小不知道是沒有聽出張小魚話語裡的敷衍意味一樣,很是感激地說道:“多謝師兄。”

這般誠懇的態度,再加上陸小小一口一個師兄的叫著,倒讓張小魚內心有些愧疚,想起來也吃了她不少包子,要不就給她提一下算了?

陸小小忍著笑意,轉身向著城牆邊走去。

真誠當然是必殺技。

尤其是面對張小魚這樣有良心的而言。

只是這樣的真誠,貌似有些卑鄙?

陸小小連聲在心裡念著阿彌陀佛。

張小魚也沒想那麼多,畢竟他忙得很,忙著瞎轉悠,也忙著打瞌睡。

看了一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再加上被陸小小打了下岔,倒是讓張小魚忘記了昨晚那些豪言壯語,想著要不先在這裡找幾個嶺南劍修湊桌麻將再說?

然而還沒想好究竟該如何湊一桌麻將。

大澤裡便傳來了一些古怪的動靜。

眾人一併向著大澤那邊看去。

卻見青山雲霧之中,有無數劍光湧現出來。

張小魚愣了一愣。

師兄們去大澤裡面了?

......

人間諸事,自然與還在聽風臺的二人無關。

南島一大早迷迷糊糊地醒來,抄起劍對著不遠處那個坐著身影刺了過去。

給陳鶴大清早就嚇得洗了個澡。

好在南島很快清醒了過來,匆匆偏離方向,一劍刺在臺旁樑柱之上。

陳鶴在臺邊撐著欄杆站著,方才那一劍給他嚇得跳了起來,差點沒翻過欄杆跳了下去。

南島很是歉意地看著驚魂未定的陳鶴:“抱歉抱歉,我忘記我已經回來了。”

陳鶴一面拍著胸膛大口地喘著氣,一面看著南島問道:“你昨晚幹什麼去了,被人敲暈送回來了,還在那裡含糊地念著什麼‘我要替鼠鼠拔劍’之類的話語。”

南島沉默許久,而後緩緩說道:“昨晚去見了一個劍宗的師兄。”

陳鶴驚為天人。

“你衝著人間劍宗的師兄拔劍了?”

南島點了點頭。

陳鶴震驚地看著南島說道:“你這麼勇敢的嗎?是哪個師兄?”

南島想了想,說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聽張小魚也叫他師兄。”

陳鶴無語良久。

“按照修行界打不過就叫師兄的原則來說,南島啊。”

“嗯?”

“你比我想象的勇多了!”

“......”

南島沉默少許,說道:“如果是你聽到了那樣的一個故事,你也會忍不住想要拔劍。”

“什麼故事?”

陳鶴又坐回了臺邊,喝著小酒壓著驚。

南島本想告訴陳鶴,卻是驀然想起了城外那個年老的劍宗弟子說的那些話,沉默了少許,嘆息一聲,說道:“算了,鶴兄你是閒人,還是不要摻和進這種事了。”

陳鶴倒也沒有追問,只是頗為感嘆地說道:“但是閒雲野鶴,也很煩惱啊!”

“什麼煩惱?”

“比如有時候沒法閒適下來。”

南島歪著頭看著陳鶴,才發現他確實有些苦惱。

“發生什麼事了?”

“黃粱那邊要打過來了。”

陳鶴哀嘆著說道。

南島愣了一愣,說道:“這麼快?他們已經入城了?”

“那倒沒有,但是懸薜院的先生們都不讓我出去了,說隨時都會準備疏散世人。”

陳鶴一面哀嘆著,一面說道:“這下杭悅倒是開心了,她愁眉苦臉的春考確實延期了,可能直接都取消了。”

“......”南島默然無語,他沒想到陳鶴卻還能想到這裡。

陳鶴說著卻是來了精神。

“話說我以前在學堂的時候,也有過這種想法,可惜那時沒遇上。”

“.....”

南島沉默良久,看著陳鶴頗為無奈地說道:“要是讓你的先生們知道,你天天都在想著這種事,怎麼也得給你揍兩頓。”

陳鶴嘿嘿笑著,說道:“你怎麼知道先生們也不是這種想法呢?畢竟我又不是懸薜院的學子,只是小鎮上一個普通的啟蒙學堂,我看那些沒事做就在門口曬太陽吹牛逼的先生們,估計比我們還想去玩。”

“你那時有沒有這麼想過?”陳鶴看著南島問道。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我沒有上過學堂,只在牆頭上趴著聽過一些課。”

“哦,那就是半個文盲。”

“......”南島有些無語,又想起了什麼,看著陳鶴說道:“其實我大多字還是認識的,你千萬不要出去說我是文盲啊!”

陳鶴看著南島問道:“為什麼?”

南島扭捏地說道:“這個東西一聽就不是很聰明的樣子,我怕讓先生知道了,會有損形象。”

南島覺得自己在秋溪兒那裡的形象,應當便是那個站在橋上見山,極其自信的少年。

而不是一個字都能寫錯來的文盲。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不止是秋溪兒,連程露和青青都知道他是文盲了。

陳鶴想了許久,也不知道南島說的怕先生知道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諱疾忌醫?

但見南島這般模樣,卻也是很是誠懇地說道:“沒問題,我最多和張小魚梅先生草為螢雲胡先生他們說下。”

“......”

南島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桃花劍。

陳鶴連忙跳了起來,笑嘻嘻地說道:“我開玩笑的。”

南島又拿起了鸚鵡洲,把兩柄劍一起背到了身後。

“我只是出門看看,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

陳鶴轉眼一想,南島是個修行者,貌似還會咻咻咻的御劍,應該可以偷偷溜出去?

於是陳鶴拿起了一旁的一壺酒,跟了上去,說道:“我也去看看,也不知道現在讓不讓出門了。”

南島現而今的腿腳已經好了許多了,雖然走起來還是有些瘸的樣子,但是至少不用拄著劍當瘸子了。

就是走起路來一高一低的,再加上還撐著那柄黑色的傘,在樓梯上就像一個蹦蹦跳跳的大黑蘑菇。

二人穿過竹林小道,一路向外而去,院裡一個學子都沒有,不知道是溜出去了,還是被先生趕回住舍裡關著了。

一路走到懸薜院大門口,昨晚陳鶴來的時候,先生們便都聚在這裡,今日清晨的時候,倒是一個人也沒有了。

陳鶴四處張望著,先生似乎確實都出去了。

看向一旁的南島,遲疑地說道:“真的要出去看看?”

南島其實心裡也有些慌,不過好歹身後揹著兩柄劍,不能露怯,點了點頭,故作沉穩地說道:“去!”

二人便猶猶豫豫地穿過了巷子,走到了南靜坊的大街上。

南衣城中倒還好,並沒有太過於混亂,只是不時便有著行人匆匆向著城南而去,又匆匆走了回來。

二人隨著人流向著城南而去。

只是還沒有走多遠。

南方天穹之上卻是驀然有許多的劍光出現,又似乎被什麼東西擊碎,化作了零落的光芒墜落下去。

天邊一片昏沉,不斷有黑氣與劍光糾纏。

像是有人在那裡激烈地戰鬥著。

陳鶴慌忙拉著南島就往來時的方向跑去。

雖然雲胡不知說過小架不用跑,打架跑不了。

但是能跑還是要跑。

“我們還是去草為螢那裡待著吧。”

拉了許久,卻沒有拉動南島,陳鶴轉回頭,卻看見南島怔怔地看著那裡。

雖然是震驚的模樣,眼眸裡卻是有些異樣的光彩。

陳鶴愣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

“你想去看看?”

南島回過頭,不知道是在看著陳鶴,還是在看著身後的兩柄劍。

“想。”

陳鶴咬了咬牙。

“走!”

二人向著城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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