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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島拄著劍一瘸一拐地趕到劍宗的時候,便看見張小魚與胡蘆一起蹲在門口,拿著方寸撬著劍宗門口被打爛的石階,看起來很是滑稽。

南島站在那裡愣了愣。

鼠鼠不會真和劍宗的人動手了吧。

南島匆匆趕了過去,張小魚正蹲在簷下,一襲白衣倒還算是風度翩翩的樣子,但是另一隻手上卻是徒手舉著那塊剛剛被撬出來的一人長的石條,正在反覆端詳著。

雖然對於修行者而言,舉起那樣一塊石頭並不算什麼。

但是分明前一秒還是正常人間的畫風,下一秒就變成了這幅畫面。

南島在細雨看著的時候,莫名地覺得違和而.....

性感?

所以南島在石階前站了少許,才反應過來自己想要問什麼。

“鼠鼠呢?”

胡蘆甕聲甕氣地說道:“被我剁碎丟河裡了。”

南島沒有理會他,這副模樣一看就是被鼠鼠揍了一頓,轉頭看向張小魚。

張小魚歪著頭打量著那塊石條,然後翻了一面,把打出了缺口的那一面放在下面,重新塞回了那些石階中,用手裡的方寸一點點敲實,而後才緩緩地說道:“她被懷風師兄帶去墓山了。”

南島嘆息了一聲,覺得這件事自己也有一些責任,主要誰也沒有想到呆萌呆萌的鼠鼠,發起狠來這麼猛。

又轉頭看了一眼一旁捂著臉的胡蘆,那個小小的掌印還沒有散去。

“她把你揍了一頓?”

胡蘆沒有說話,哼哼兩聲,轉過背去。

張小魚又在撬著另一塊石階,然後舉起來看著,笑著說道:“你別問這個東西了,要不是我來了,胡蘆今天差點就成為人妖兩族之間的罪人了。”

胡蘆氣的放下手來,看著張小魚說道:“我留手了她沒留手,這怎麼成我的問題了?”

張小魚只是淡淡地說道:“你就說你今天是不是差點沒了。”

胡蘆無話可說,從張小魚手裡奪過方寸劍,跑到另一邊對著一簾細雨坐了下來。

南島好奇地問道:“這怎麼又扯上兩族的關係了。”

張小魚笑著說道:“當年妖族迴歸人間,人間劍宗是其中最大的助力。如果鼠鼠今天在人間劍宗門口把胡蘆殺了,你說整個人間會怎麼看?”

南島這才明白了過來其中的關係。

張小魚把手裡的那塊石階翻了一面塞了回去,還有一些沒有翻過來,於是盯上了南島背後的桃花劍。

“把你劍借我用一下。”

南島往後退了一步,說道:“不行,我的劍可不經不起這樣亂撬。”

張小魚轉頭看向胡蘆,後者抱著劍全然不理會張小魚,好讓他知道嘲諷了自己的下場。張小魚於是又看向了南島。

南島無奈地搖搖頭,從背後取下桃花劍,丟給了張小魚:“你要是給它弄出豁口來了,我可要告訴秋先生是你乾的。”

張小魚笑呵呵地拔出劍,鏘的一聲就插進了石階間的縫隙裡,極其猙獰地用著力。

“師弟你放心,你看,這樣它都沒事,怎麼會有豁口呢?”

張小魚笑呵呵地說道。

只是話音還沒有落下,便聽見清脆的一聲。

二人沉默下來,看向工藝拙劣的桃花劍尖處,那裡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鐵塊崩飛了,不知道飛哪裡去了。

張小魚動作極其迅速地抽出劍來,塞回了劍鞘裡,然後丟在南島懷裡,轉身便向著劍宗大門溜去。

小少年胡蘆終於找到了報復的機會,在張小魚逃走的途徑上突然伸出一隻腳來。

“哎呦!”

張小魚狼狽地摔了個狗吃屎。

南島低頭看著懷裡的桃花劍,深吸了一口氣。

張小魚轉過身來,坐在那裡擦著臉上的灰塵,一臉無辜地看著南島,說道:“師弟啊,你看,你一定偷懶了,出劍次數太少了,導致劍身雜質沒有完全燃燒,劍體凝合度不夠才會崩壞的,這可怪不得我。”

南島默然無語。

啊對對對。

拔出桃花劍頗為心疼地看了一眼劍尖上的缺口,南島嘆息了一聲。

“師兄啊,我也不怪你。”

“當真?”

張小魚喜出望外。

“當真。”南島咬牙切齒地說道,“改日師兄的劍回來了,也讓我崩一個口子就行。”

南島本以為張小魚會嬉皮笑臉地推脫著,但是沒想到張小魚聽到這句話後,卻是沉默了一會,而後輕聲說道:“好。”

這倒給南島整不會了。

張小魚接著哈哈笑了起來,看著南島說道:“你不會當真了吧,想屁吃呢你。”

張小魚說著爬了起來,轉身便往劍宗裡跑去。

南島卻沒有追上去,只是輕聲笑著看著張小魚的背影離去。

這樣的張師兄才對嘛。

那突然沉默的一下,差點讓南島以為那柄被投入時間長河的因果劍要殺的人是自己。

師兄怎麼會殺自己呢?

南島笑著轉過身,一瘸一拐地向著南衣城中心的墓山而去。

南島走了許久之後,張小魚才在門後面探出頭來,本以為南島還在這裡蹲伏著自己,卻只看見了那個在細雨裡撐著傘遠去的少年背影。

愚蠢的少年喲!

張小魚心中輕聲嘆息著,轉頭卻發現另一個小少年胡蘆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看咩啊你。”

胡蘆卻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只是靜靜地看著張小魚,而後輕聲說道:“師兄。”

“?”

“你剛才沉默的那一會,在想什麼?”

張小魚靜靜地看著自己的這個小師弟,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腦袋。

“小屁孩別想這麼多!”

......

“我突然明白了昨晚,柳三月死的時候,沒有說出來的那句話是什麼。”

陳懷風坐在墓山頂端某個墓碑下,輕聲說著。

“他是要提醒我,南衣城對於他的歸來,並不是一無所知,至少,有人知道了他的回來。”

夜色裡寂靜的墓山之上,四處漂浮著星星點點的螢火。

鼠鼠被那道劍光留在了不遠處,沉默地站在那裡。

陳懷風轉過身來,枸杞劍落在了他的膝頭,這個往日裡慣於微笑慣於飲茶先的三十二歲的劍宗師兄,此時的神色卻是無比的平靜與淡漠。

“你要不要猜猜,他當時想要說什麼?”陳懷風平靜地看著鼠鼠說道。

鼠鼠長久地沉默著,細雨裡漂浮的幽綠的熒光清冷地環繞在身周。

鼠鼠或許在猜,或許沒有,但她什麼也沒有說。

陳懷風低頭看向手裡的劍。

鼠鼠似乎明白了什麼,聲音艱難地開口道:“他會要你殺了我。”

“是的。”

陳懷風的回答無比簡短,快得像是一柄劍倏忽之間穿過了胸膛一般。

但陳懷風的劍依舊在膝頭。

鼠鼠也沒有真的中劍而倒了下去,只是一瞬間,從那兩個字裡傳來的寒意便在全身擴散開來。

這個終日遊行南衣河上,用著呆萌來換取世人憐愛的小小鼠妖少女,想著那個溫和笑著卻也誠懇地說著許多原因的年輕人,也看著這個平靜的坐在墓山之上的劍宗師兄。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一陣齒冷,所以她環抱著雙臂,面色蒼白地看著陳懷風,問道:“為什麼?”

陳懷風看向那些細雨熒光外的南衣城,平靜地說道:“南衣城是平和的,南衣城的人是溫和的,但是鼠鼠,你要知道。”

“一個不是空想主義不是理想主義的人,他在做一些事的時候,必然是果斷而決絕的。”

陳懷風看向瑟瑟發抖的少女。

“哪怕他是對人間充滿熱愛與赤誠的柳三月,哪怕我是平淡如水嚮往安寧的陳懷風,或者,是終日懶懶散散沉迷打牌的張小魚。”

“在個人的生死與人間的生死之間,我們的取捨往往凌厲而迅速。”

陳懷風平靜地說著。

“所以我當時只用了一息的思考,便選擇了讓他柳三月去死。”

“柳三月或許猶豫了一些,所以他最後沒有來得及說完那些話,便被劍火焚燒殆盡。”

鼠鼠低頭看著自己破舊的衣裳,輕聲說道:“但是我自己走了出來,從那個故事裡被掩埋的秘密裡走了出來。”

“是的。”陳懷風平靜地說道。

鼠鼠渾身顫抖著,忽然明白了很多年前的那個故事裡。

卜運算元所說的大劫是什麼。

原來是這樣嗎?

但自己走到現而今的這樣,不正是因為聽從了他的勸告嗎?

什麼才是命運呢?

又或者,正如卜運算元所說的那樣——你如何知道這不是命運的本意呢?

鼠鼠哀慼的想著。

然而在那些哀慼裡,卻似乎翻湧出來許多的怒氣。

“所以對於你們而言,所謂的非理想主義,便在於犧牲一些活在人間的小小的人,來換取所謂的偉大與壯烈?”

鼠鼠的憤怒並不難理解。

因為在柳三月與陳懷風的故事裡,小小的她呀,便是那個在選擇裡要被犧牲的人。

所以陳懷風不無哀憐地說道:“我們從不覺得這是偉大或是壯烈的事。相反,我們覺得這是悲痛的事。只是在或許將要傾覆的南衣城面前,我們無暇顧及這種情緒。一個人的犧牲與千萬的人犧牲,我們無權評價孰輕孰重,但我們看著人間,便要做出取捨。”

鼠鼠沉默了下來,向著陳懷風緩緩走去,她想過逃離墓山而去。

但是對於陳懷風這樣只差一步便可以踏入大道的人而言,鼠鼠這樣的小妖,是逃不掉的。

所以鼠鼠向著陳懷風走去,在他身前坐了下來。

“我們應該相識很多年了。”鼠鼠輕聲說道。

“是的。”

“所以今日必須要殺我嗎?”

陳懷風沒有說話,只是握住了手中的劍。

......

南島一瘸一拐地來到那些長河環繞的墓山前時,人間已經很晚了。

是以滿河清冷的細雨,盪漾著無數細碎的熒光。

這是南島第二次來這裡,上一次還是在萬靈節的時候,那時也只是停留在人群的外圍,沒有真正地走到墓山下。

那些大河旁的高大樓閣浸潤在細雨裡,散發著幽冷的寒意。

南島穿過寂無一人的街巷,撐著傘穿過了一座石橋,踏上了墓山的山道。

抬頭往上看去,細雨迷離中,什麼也不可看見。

只有無數幽綠的光芒靜靜地飄浮著,任由細雨洗刷著。

南島拄著桃花劍,在那些山道上緩緩走著,兩旁的無數墓碑沉寂著,與萬靈節當日所見全然不同。

那時的墓山,是熱烈的繁華的絢爛地。

而現在只是清冷孤寂。

這讓南島心中有著些許的不安。

並不是那些氛圍讓自己感覺到有危險感。

只是走在這樣的環境裡,難免讓人會因為通感而聯想起許多不好的事情。

南島有些擔心鼠鼠。

張小魚說鼠鼠被他師兄帶去了墓山。

南島並不認識他的師兄。

所以有些忐忑。

只是終究還是要來看一下,畢竟鼠鼠也曾幫過自己幾次。

南島一面嘆息著,一面艱難地爬著山道。

這裡是鋪了石階的,但是或許是因為少有人來這裡的緣故,山道石階上卻是有著許多的苔蘚,在雨中有些溼滑,稍有不慎便可能跌落下去。

南島一直爬了許久,才終於看見了在那塊巨大的碑石之下,一個渺小的坐著的身影。

鼠鼠呢?

南島愣了一愣,為什麼那裡只看見了一個人影?

南島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拄著劍向著上面快速地走了上去。

陳懷風平靜地坐在那裡,膝頭放著那柄沒有完全入鞘的枸杞劍。

南島匆匆走了上來,看著面前這個端坐在雨裡,很是陌生,卻又有些熟悉的劍宗師兄,而後目光落在了他膝頭的那柄劍上。

沉默了很久,南島才開口說道:“鼠鼠呢?”

陳懷風沒有說話,只是頗有些好奇地看著南島,看著南島神色裡的那些茫然,看著那種同樣陌生卻也熟悉的神情。

過了許久,陳懷風才淡淡地開口說道:“我很好奇,她想要找到柳三月,是因為柳三月的生死關乎她的生死她的劫數,你呢,南島,你又是為了什麼?”

南島沉默地看著陳懷風,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大概,我目前還算是個好人?”

陳懷風挑了挑眉,說道:“目前還算是個好人,是什麼意思?”

南島回想起今日醒來的時候,那些夢境與殘酷的現實帶給他的許多痛苦,也想起了很久之前與陳鶴在聽風臺的那些對話。

“人往後是未知的,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控制住自己在一些苦痛裡向下墮落的慾望——這便是這句話的意思。”

“原來如此。”陳懷風若有所思的點著頭。

“所以鼠鼠呢?”目前還算是好人的南島窮追不捨的問道。

陳懷風平靜地看著南島,將膝頭的劍丟了在他身前。

南島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沉默少許,將手裡的桃花劍插在泥土裡,俯身撿起了那柄刻著枸杞二字的劍。

南島看著它許久,嗅聞著上面淡淡的血腥味,而後將劍鞘架在了撐著傘的那隻手臂上,緩緩地拔出了劍。

一滴滴鮮紅的液體在劍身與劍鞘之間的縫隙裡緩緩滴落下來。

南島拔出了一半,而後便愣在了那裡,抬頭看向陳懷風。

“為什麼?”

陳懷風抬手,一道劍風將那柄劍重新送回鞘中,清脆的聲音讓南島不由得心中一驚。

但只是送劍入鞘而已。

陳懷風平靜地說道:“因為有些故事,是不能為外人所知道的。”

南島沉默地站在那裡,許久才放下了手中的枸杞劍,靜靜地看著陳懷風。

“那我呢?”

陳懷風知道南島什麼意思,所以他淡淡地笑著,說道:“你不算外人。”

“我不是人間劍宗的人。”

“但你是人間劍宗的人。”

南島沉默了少許,看著陳懷風緩緩說道:“這二者有什麼區別嗎?”

陳懷風輕聲笑著說道:“我陳懷風是個貪生怕死欺軟怕硬的人,你的那個劍宗比我的劍宗要更強硬更強勢,倘若沒人知道你來了我這裡,我自然也會殺了你,但是有人知道,我便不敢殺,所以你說破了天,你也不會是外人。”

南島沉默了很久,抬手握住了自己的桃花劍。

“如果是我自己找死的話,應該便不算吧。”

陳懷風沉默少許,看著南島的動作,問道:“為什麼?”

南島笑了笑,說道:“因為我目前還算好人。既然是好人,便知道以德報德以直報怨的道理。”

“我們之間有仇怨?”

“鼠鼠與我之間有些恩情——雖然我在睡了一覺之後,有點想不起來是什麼樣的恩情了。”南島平靜地說道,“但是我覺得我應該可以替她拔劍。”

南島話還沒有說完,桃花劍便已經在裸露在細雨中。

陳懷風嘆息了一聲,抬手。

但沒有拔劍。

而是揉了揉眉心。

“張小魚,把這傻孢子弄走!”

陳懷風很是苦惱地說道。

一襲白衣出現在墓山上,南島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一陣劍風裹挾著,送往了城南。

張小魚的身影出現在了墓山之上,還沒來得及嬉皮笑臉地說點什麼,便被陳懷風一個爆慄敲在了腦袋上。

“你說被我帶走就被我帶走,把位置說出來做什麼?”

張小魚捂著頭笑嘻嘻地說道:“這不是看你在墓山太無聊了嘛。”

“知道無聊不知道帶杯茶過來?”

陳懷風沒好氣的說道。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張小魚哈哈笑著說道。

二人在夜雨墓山上看著人間許久。

“鼠鼠呢?”張小魚問道。

“打暈送走了,這倆傻子。”陳懷風嘆息了一聲。

張小魚哦了一聲。

“劍上的血?”

“墓山上全是老鼠。”

“......”張小魚看著陳懷風,默然無語,轉頭看向人間,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柳三月呢?”

陳懷風平靜地說道:“是我殺的。”

張小魚嘆息一聲,沒有說什麼,化作劍光離開了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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