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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懷風離開了鼠鼠的小舟,上了自己的小船,繼續穿行在南衣城中。

臨近中午,南衣城中的大霧散了不少,是以漸漸的行人喧鬧之聲便再度出現在了城中。

陳懷風在城西河岸下了船,穿過小巷子,然後便走在了一條長街上。

長街如果走到盡頭,便是城主府,世人常說的瘸腿北便在那裡面,不問世事,卻很想問世事。

陳懷風沒有去那裡,而是去了街邊某個正在飄散著茶香的小鋪子。

陳懷風端著杯子,站在鋪子前,伸手從鍋裡捻了一枚茶葉,放在口裡嚼了嚼。

“比以前香很多了。”

陳懷風滿意地點點頭。

正在炒茶葉的白荷輕聲笑著,說道:“畢竟也炒了好幾年了,如果還像從前一樣,給師兄喝得面色難看,那也不像話不是麼?”

陳懷風想起了當年白荷剛開始接手這個茶葉鋪子的時候,自己動手炒了一包茶葉,便來送給自己嘗,給陳懷風喝的懷疑人生。

其實當時他就不想喝的。

奈何南衣城誰不知道最愛養生陳枸杞的名字,於是盛情難卻,只好硬著頭皮喝了。

陳懷風笑著說道:“當時我的心性還沒有這般沉穩,倘若是現在的我來喝,肯定不會說出讓師妹難堪的話了。”

二人在鋪子內外不住地笑著。

“所以師兄今日要不要買點回去?”

陳懷風點了點頭,說道:“那是自然。”

白荷放下了鍋鏟,轉身從身後的櫃子裡拿了一袋茶葉出來:“方才剛炒的,師兄喝了之後,肯定會喜歡。”

陳懷風接過了那袋茶葉,從懷裡摸出來二兩銀子,遞給了白荷,說道:“師妹以後考慮在人間開許多茶葉鋪子,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茶觀。一面修行,一面飲茶,那可是舒服得很。”

白荷把銀子放進了圍裙的兜中,繼續炒著那一鍋茶葉,輕聲笑著,說道:“以後或許會的。”

陳懷風提著那袋茶葉,喝著快要冷的枸杞茶,在鋪子前長久地站著。

白荷炒完了一鍋茶葉,看著陳懷風說道:“看來師兄還有事。”

陳懷風說道:“確實還有一件事。”

白荷嘆息了一聲,看著陳懷風身後的那柄劍,說道:“也是,師兄很久沒有出來過了,這次出來,想必也是為了一些事情而來。”

“三十萬青甲。”陳懷風直接明瞭的說了出來。

“我以為劍宗不會管這種事。”白荷輕聲說道。

陳懷風笑了笑,看著一旁的爐子上燒的水,將那杯枸杞茶遞了進去,說道:“幫我添點熱茶。”

白荷接過了杯子,轉身在一旁添著茶水。

“劍宗自然不會管這種事,但是那是尋常時候,現在情況不一般,自然要做特殊對待。”

陳懷風看著白荷說道。

白荷將那杯熱茶遞了過去,雙手疊在腹前,輕聲說道:“所以師兄是怎麼想的?”

“我聽說柳三月來找過你了,槐安怎麼想的,我們便怎麼想的。”

陳懷風小口地抿著茶水,平靜地說著。

白荷想起了那日柳三月說的話。

確實是這樣的。

倘若真的到了這種地步,劍宗只會站在槐都那邊。

“我讓柳三月去大澤中了。”陳懷風看著沉默不語的白荷,後者抬頭看著陳懷風,似乎有些不解。

“他去是最好的。他是槐都來的,如果他死在了裡面,槐安就有理由不顧陛下的情面,對大澤另一面動手。”陳懷風說得很平靜,但是話語裡的意味是冷的。

就像他與狄千鈞說的那樣,人間劍宗的人,做人溫和,做事果決。

有時候也有些無情。

“我也在逼北家做出決定。”陳懷風繼續說道,“柳三月如果真的出了事,北園如果還想握著城外的大軍,人間劍宗便要下場接管南衣城。”

白荷沉默不語。

“炒茶葉固然不錯。但是不能只炒茶葉。”陳懷風看著白荷,輕聲說道,“你是青天道的人,也是南衣城的人,從某種角度而言,你能代表很多人,裝聾作啞可以騙騙老情人,但是我不是你的老情人。”

白荷低下頭,輕聲說道:“我自然要為我丈夫考慮。”

“北公子的事,可以以後再說。”陳懷風微微笑著,“現在我們只談南衣城。”

“養生的人脾氣很好,但是有些話說多了,也會覺得不耐煩。”陳懷風提著茶葉轉身走進薄霧長街中。

“今日下午,我要看見兵符出現在狄千鈞手裡。”

白荷看著那個揹著劍喝著茶的男人漸漸遠去,閉上眼嘆息著。

有拄拐的聲音停在了鋪子前。

白荷睜開眼,看見北園不知何時來了茶葉鋪,手裡握著一半兵符,放在了炒鍋旁邊。

“給他們吧。”

北園輕聲說道。

回頭看著人間。

其實他們一直都清楚。

南衣城從來都不是他們北家的。

這樣的邊關要地。

只會屬於槐都。

白荷拿起了那枚兵符,嘆息一聲說道:“只能這樣了。”

柳三月來的時候,他們尚且還在猶豫著。

所以陳懷風來了。

道門未必便遜色劍宗。

但是劍宗的人講道理也不講道理。

他們的劍只講自己的道理。

......

今日的事情自然要今日做。

除非做不了。

離開城西茶葉鋪後,陳懷風乘著小舟出現在了南衣城的最中心。

同歸碑與墓山之前。

同歸碑當然不止是一塊碑文那樣簡單。

那日萬靈節時,白玉謠自青天道觀中一指點落,整個南衣城便升了起來,便是因為這座碑乃是整個南衣城大陣的陣眼。

千年前兩族止戰之後,道門與劍宗,還有人間諸多的機括師,一同修築了這樣一個東西。

一件武器。

但是沒人見過這樣一件武器,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

陳懷風也不知道。

那是千年前的事,人間知道的,也只有數人了而已。

但總歸離不開劍。

因為這是南衣城,城中有個人間劍宗。

陳懷風沿著小道向著墓山而去。

萬千墓碑肅然立於青叢之中,身後枸杞劍不安地散發著劍鳴之聲。

陳懷風將劍取了下來,抱在懷裡安撫著。

“不要怕,他們都是前輩。”

或許真的聽懂了陳懷風的話,枸杞劍漸漸安分了下來。

人間大霧依舊沒有散去,陳懷風安靜地走在墓山向上而去的山道上,兩旁青碑沉默不語。

墓山上極少有人回來,世人終究還是懼怕鬼物,偶爾有幾個身影在霧中穿過,也只是不顧自家大人警告,偷偷溜上來的小少年。

陳懷風沒有理會他們,徑直往上而去。

一直到山頂的某個墓碑前,陳懷風停了下來。

同歸碑還需要再往上,但是陳懷風不去了。

他只是小道第九境,無法啟動這塊碑石,去了也只是徒勞。

於是陳懷風在墓碑前坐了下來,墓碑上沒有名字,什麼也沒有,只是空空蕩蕩的。

陳懷風在那裡坐了很久,杯中枸杞茶已經喝得差不多,只剩下了杯底的幾粒枸杞。

想了很久,陳懷風不知道怎麼開口,於是歪了歪頭,說道:“死了嗎?”

四周寂無人聲,好像陳懷風只是在和霧中風說話一般。

陳懷風笑了笑,似乎也覺得這句話太蠢,於是抱著劍仰頭看了眼天上的巨大碑石。

“可能這句話確實不太好聽,但是很實誠。”陳懷風說道,“師父與卿相都不在南衣城,有些東西,我們沒辦法去做。”

陳懷風將那杯沒剩多少的枸杞茶放在了碑前,行了一禮,站起身來。

“到時候如果前輩還在,那便幫個忙。”陳懷風看著墓山之巔的那塊碑石,“把他按下來。”

依舊沒有回答。

陳懷風轉身自顧自地走了下去。

回頭看著那塊碑石,忽然也覺得自己應該有些多此一舉。

師父都會算。

那個人又怎麼不會算呢?

但還是多想一點比較好。

比如萬一他睡太久,忘了呢?

陳懷風抱著劍,沿著山道走了回去。

於是今日之事,便已經做完了。

陳懷風抱劍站在舟頭,看著兩岸人間,心裡想著,還有什麼事要做呢?

大霧人間並不熱鬧。

只是有些稀疏的聲音在那些霧氣後面傳著。

大多是些尋常的對話,更多的是在疑惑為什麼今日南衣城會有這樣一場大霧。

陳懷風也只是聽著,沒有去管那些問題。

因為他也不是很清楚。

所以才要來來回回的在人間做著準備。

只是卻又有些好奇。

倘若師父真的會算,那麼那柄方寸為什麼便這樣安寧地躺在胡蘆膝頭?

難道人間沒有需要殺的人?

陳懷風有些不解。

還是說,真如張小魚所猜測的那樣,懸薜院確實還有著一個未知的存在?

陳懷風其實並不相信那個人便是叢中笑師祖。

因為倘若真的是他,在感受到張小魚身上那種劍意之時,也不會說出斜橋二字。

而應該是叢刃。

畢竟哪有人在晚輩身上,猜前輩身份的?

陳懷風想了很久,抱著劍在下一個渡口下了船,在不遠處的一個茶肆裡重新泡了一杯枸杞茶,而後一面喝著,一面向著城南而去。

他決定再去一次懸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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