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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然這麼說,但是陳懷風還是抱著一杯熱水出了劍宗的大門,小少年胡蘆依舊抱著劍坐在劍宗門口,叢刃不回來,他的劍便要出現在世人看得到的地方。

陳懷風一面摸著胡蘆長了一層青茬的腦殼,一面想著,果然還是張小魚和胡蘆兩位師弟撐起了這個搖搖欲墜的家。

可惜自己的劍已經在好幾年前就不知道放哪裡去了。

陳懷風一面想著一面看向了胡蘆掛在門房裡的劍。

胡蘆很警惕地察覺到了陳懷風的想法,堅定而且堅決地說道:“師兄,這個不可以。”

陳懷風嘆息一聲,說道:“那好吧,但是出門在外,總要有柄劍吧。”

胡蘆想了想,低頭看向了膝頭的那柄劍。

陳懷風搖搖頭說道:“師弟,這個更不可以。”

是要去看看人間,而不是去嚇嚇人間。

二人在門口站著想了一會,有些一籌莫展。

陳懷風嘆息了一聲,回頭從門房的桌子上拿了一張紅中,揣在懷裡,便走出了門。

小少年胡蘆在門口撓著後腦勺,心想:“這個也可以?”

陳懷風並沒有心思去猜胡蘆在想什麼,抱著一杯枸杞茶,悠閒地走出了人間劍宗。

陳懷風上次出來劍宗,還是去年的事了。

那日幾位師弟們打牌贏了不少錢,於是大手一揮,請了諸位師兄去河畔酒肆喝酒。

一行劍都沒有的劍宗弟子,坐在那個竹木臺上,看著人間大河,一面談天說地,說著少年說著理想,好不歡快。

甚至還請教了陳懷風這個名字的由來。

陳懷風想了想,心道這你們應該去問我爹,問我做什麼?

但是架不住喝多了酒的師弟們的熱情,陳懷風還是現編了一個。

陳舊的懷念,少年的風。

現在想想,這樣解釋確實還過得去。

憂鬱的青春啊年少的我。

但是其實陳懷風並沒有什麼可以懷念的東西。

他自幼便被叢刃看中,入了人間劍宗修行,二十歲那年入了小道,而後無緣大道,二十五歲之後便漸漸從人間視野裡淡出來。

在劍宗之中打了七年牌,倒也贏了不少的家產。

在城東便有一處宅子,是陳懷風早就買好的。

他打算再搏幾年,如果三十五歲還沒有突破小道第九境,便從劍宗脫離出來,在南衣城中找個大齡待嫁的姑娘,然後成親生子,做點小生意,沒事打打牌,就算過了一生。

最開始的他也想過找個好看點的年輕點的,但是想想,自己都三十五了,哪還有年輕漂亮的姑娘看得上自己。

陳懷風一面想著,一面有些惋惜,早知道當初自己也活躍點了,說不定也能像小魚師弟一樣,勇救落水少女,從此得到一段佳緣。

不過話說那個叫李青花的姑娘好像有段時間沒來找張小魚了,該不會移情別戀了吧。

陳懷風想到這裡便有些替張小魚操心。

李青花多好啊,家裡還在城裡開著布坊,長得也好看,溫溫柔柔的模樣。

也不知道張小魚哪根筋抽了,就是不喜歡人家,成天躲來躲去。

要是換自己,早就舔上去了。

陳懷風在河岸吹著春風走著,沒忘記對著河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儀表。

三十二歲的人了,哪怕當年再如何瀟灑好看,也在走下坡路了,不注意自己的形態,萬一真到了三十五歲,說不定老婆都娶不到了。

陳懷風自嘲地想著,一面又有些覺得,自己這麼多年都還停留在小道境,是不是就是因為不夠專心?

花花世界迷人眼啊!

陳懷風喝了一口枸杞茶,捧著杯子繼續在河邊走著。

然後在一處橋頭停了下來。

南衣城的橋頭向來有說法的。

當年叢中笑師祖便喜歡春日時分在橋頭看姑娘洗腳。

那時南衣城還種了許多桃樹,可惜在叢中笑師祖死後,那些桃樹也都死在了歲月裡,只剩下了人間劍宗那一株活了一千年。

陳懷風也喜歡在橋頭看看。

但是他不喜歡看少女的腳。

他喜歡看少女在河邊洗完腳之後,抬頭撩起一縷青絲到耳後的那種姿態。

那種玲瓏小巧的耳垂邊淺掛著一瀑青絲的模樣。

不勝人間美好。

陳懷風這樣想著的時候,便看見了有個少女在河邊抬起頭來,撩著青絲,而後察覺到了陳懷風的目光,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而後提著鞋子踩著青色的石階輕巧地離開了。

不勝人間美好啊!

陳懷風如是想著,喝了一大口枸杞茶。

然後決定去找那個姑娘問下她的名字。

三十二歲的老男人很久沒有離開劍宗之後,今年春天初次見到外面的風光,便迷了眼。

只是才邁開步子,便看見身後有個人推著小輪椅在一旁緩緩地走著。

這個輪椅和陳懷風往常見到的不一樣。

前面有個大黑盒子,還冒著蒸汽,一旁還有塊鐵板,上面正在煎著幾塊白白嫩嫩的豆腐。

陳懷風看見那幾塊豆腐,便想起了少女那雪白的耳垂。

推著小輪椅的是個和張小魚差不多年紀的小青年,看起來很是閒適的模樣,輪椅上坐著個睡大覺的少年,打著一柄黑傘。

陳懷風看見那柄標誌性的黑傘,便知道了那個少年是誰。

被師父千叮嚀萬囑咐拒之門外的南島。

只是不知道他在睡什麼大覺。

於是陳懷風看向了那個推著輪椅的青年。

青年也注意到了陳懷風,笑了笑,很是熱情地招攬道:“吃豆腐嗎?”

陳懷風看著鐵板上面滋滋響著的豆腐塊,嚥了咽口水,說道:“來一塊吧,多少錢?”

青年說道:“兩文錢一塊。”

陳懷風從懷裡數出了兩文錢,放在了黑盒子上。

青年收起了錢,便手腳利索地開始往豆腐上撒著胡椒粉辣椒粉之類的調料,然後撒上翠綠的蔥花,拿個小竹片盛起來,遞給了陳懷風。

陳懷風接過來吃了一口,才想起來這是張小魚和他提過的鐵板豆腐,心道確實好吃,怪不得師弟天天唸叨著流口水。

青年便在一旁笑呵呵地看著陳懷風吃著,陳懷風一面吃著一面看向輪椅上的南島,問道:“他怎麼了?”

青年回頭看了一眼,想要嘆息,卻又止住了,說道:“可能要睡段時間,我推他出來曬曬太陽,免得發黴了,然後順便賣點豆腐賺點小錢喝酒。”

陳懷風也沒有追問下去,只是聽著青年說喝酒,搖了搖頭,說道:“喝酒不好,最好還是喝茶,裡面能夠加點枸杞當歸最好了。”

青年笑著說道:“以後會的。”

陳懷風忙著吃豆腐,又舔著竹板上的油水,舒服地出了一口氣,說道:“得,這一塊豆腐吃下去,半年的生白養了。”

青年哈哈笑著,然後推著小輪椅繼續向著前面慢慢地去了。

陳懷風低頭喝了口枸杞茶漱了漱口,這才想起先前要做什麼來著。

向著河對岸看去,那個姑娘早已不見了蹤影。

“哪裡是五味使人口爽,分明是五味使人目盲啊。”

陳懷風嘆息了一聲,頗為遺憾地走上橋去。

雖然很久沒有來南衣城看了,但是陳懷風走了這一陣,感覺好像並沒有什麼變化。

打牌的打牌,閒聊的閒聊,忙著生活,也忙著快樂。

哪有張小魚說的那麼嚴重。

肯定是那小子想偷懶了,故意誇大事實。

陳懷風想著,然後便看見了不遠處一棵槐樹下站著的一個人。

或者說是妖。

死了的妖。

難道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

陳懷風想著,走了過去,那個妖便站在巷子口的槐樹下,人來人往,沒有人注意到他。

似乎是因為一直沒有人注意,所以當陳懷風走過去的時候,他也沒有閃躲,甚至還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抱著一杯枸杞茶的男人。

於是當陳懷風走到他面前打了個招呼。

“你好啊,小妖怪。”

那個妖還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後,確定陳懷風是在和他說話的時候,這才驚訝地說道:“你能看到我?”

陳懷風抱著杯子,笑呵呵地看著這個身子有點細,腦殼有點大的妖:“如果你是在和我說話的話,那麼我應該看到的就是你。”

正常情況下,倘若一個人在南衣城遇見另一個人能夠看穿自己的偽裝,並且一直笑呵呵地和你說話,那他肯定會很慌張,因為這個人肯定是來自人間劍宗的得意門生。

但是那個長得像個蘑菇一樣的死妖卻沒有,他歪了歪頭,笑了起來,用著一種與面部表情極為相悖的平靜聲音說道:“有趣。”

陳懷風於是也覺得有趣起來,從雙手捧杯變成了單手抓杯,另一隻手塞進了懷裡。

“看來南衣城確實有些古怪的事情在發生。”

陳懷風身周劍風環繞,向前一步踏出。

長街春光倏忽而去,人間落入一片黑夜之中。

就像陳懷風的名字一般。

歲月如同陳舊的懷念,消失在年少的風裡。

“原來不是小妖怪。”陳懷風嘆息一聲,因為他在懷裡摸了個空,“而是一隻大鬼怪。”

於是他捏碎了手中的茶杯,茶水落下,綿延成了一柄劍的模樣。

陳懷風握住枸杞茶劍,身化無形之風,倏忽之間出現在那個死妖身前,一劍刺出,而後沉默了下來。

因為那柄枸杞茶劍也消失了。

陳懷風握著拳頭砸在了妖怪身上——就像砸中了一個大蘑菇一樣。

死去的妖怪魂靈收斂了笑意,平靜地看著陳懷風,手裡捏著一個紅中,也握著一杯茶水。

“那個不可以,這個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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