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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鶴抱了壇酒上來,在聽風臺坐下,找來兩個杯子,一人倒了一杯酒,躺坐著看著夜色。
“你修行還挺刻苦,真這麼想殺那個叫花無喜的?”
南島將手裡的桃子放到一旁,拿起那杯酒,想了想說道:“我以前一直都是活在小鎮上,成天打著傘,也沒什麼人和我玩。”
“後來呢?”陳鶴回頭看著南島問道。
“後來我便來了南衣城,就是前幾日,三月初四的時候,第一次來,我去了人間劍宗,見到了叢刃宗主。他和我說了一段話。”南島嘆息著說道,“大概便是因果之類的。”
南島將杯裡的酒飲盡,輕聲說道:“染上了因果,便要還因果。”
“所以他既然要殺你,你便一定要殺他。”陳鶴說道。
“我也不知道這樣對不對。”南島看著夜色說道,“但是這讓我覺得不爽。”
陳鶴靜靜地看著南島,說道:“你好像變了一些,這不是你所說的,遇到的是好人還是壞人的問題。”
南島歪著頭想了想,說道:“可能的確有點,因為先生回崖上了,所以我有些低落。”
陳鶴看回夜色,說道:“是的,人在情緒不好的時候,確實會有一些變化。”
南島沉默地喝著酒,又覺得似乎不止是秋溪兒回崖上的問題。
梅先生妻子的死,在那條巷子裡遇到的險境。
還有那個已經襲擊了自己兩次的河宗的人。
有些東西很明瞭,有些依舊是一團迷霧。
南島有時候甚至會覺得,這十二天,有時候漫長得如同好幾年。
他有時候會不在乎一些東西,因為終究是要死的。
有時也會覺得遺憾,比如秋溪兒。
那是讓他嘗試掙扎著往上爬的動力。
南島想著便嘆息起來,看著人間,輕聲說道:“人總要變的,我才十五歲,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
陳鶴輕聲笑著,說道:“變成什麼樣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不是自己想要變成的模樣。”
“比如你?”
“比如我。”
南島與陳鶴對視許久,哈哈笑了起來。
“真羨慕你啊。”南島笑著笑著,就低落下來自顧自地說道。
陳鶴拿著酒杯站起來,走到南島身邊憑欄靠著,說道:“其實我很好奇,在你身上發生過什麼,讓你變成如今這番猶猶豫豫進退維谷的模樣。”
南島想了想,說道:“這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
“簡單說下?”
“我有個朋友,小的時候就要死了,但是有人將他的命和桃樹的命換了,後來桃樹死了,但是他要還桃樹的因果,比如身上有時候莫名其妙就會開桃花,當桃花開遍全身的時候,他就要死了。”
“你說的那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己?”陳鶴回頭看著他。
南島想了想,說道:“要不然是你?”
陳鶴哈哈笑著,拍了拍南島的肩膀,說道:“我以前確實不知道你原來活得這麼慘。”
南島搖搖頭說道:“慘倒不至於,就是有時候會覺得很恐慌。”
“我以為是任何時候都會覺得很恐慌。”
南島笑著說道:“畢竟恐慌的活著是件痛苦的事情,我很多時候都不會讓自己去想這個問題。”
“且行且珍惜。”
“是的,且行且珍惜。”
南島說完,便見陳鶴舉起了酒杯,有些疑惑。
陳鶴無奈地說道:“這個時候不應該舉杯共飲,然後相視而笑莫逆於心嗎?”
南島怔怔地看著陳鶴,然後舉起了酒杯。
“砰。”
兩隻杯子撞在一起,發出了一聲輕微的響聲。
“共飲且共勉。”陳鶴如是說道。
南島點點頭,一口喝完了酒,卻是有些好奇地看著陳鶴,問道:“你需要共勉什麼?”
陳鶴握著空空的酒杯,張開雙臂擁抱著夜色人間。
“祝我在這璀璨人間裡,永遠開心快樂而且悠閒自在。”
南島看著陳鶴的背影。
只覺得他身周閃爍著光芒。
不知是人間的,還是他的。
......
人世的悲喜並不相通。
命運也是。
......
陳鶴把剩下的半壇酒都留給了南島,走之前微笑著拍著南島的肩膀。
“也祝你如此。”
陳鶴走後,南島抱著半壇酒坐在聽風臺。
淚流滿面。
......
人啊,大多是浮沉著,掙扎著的。
不是麼?
張小魚抱著劍鞘站在南衣河邊,這樣想著。
從槐都來的兵部侍郎柳三月便站在他身旁。
“你沒有當年快樂了,張小魚。”柳三月看著這個當年山河觀的少年友人,嘆息著說道。
張小魚平靜地說道:“你今年二十五,我今年也是二十五,在人間也好,在修行界也好,活到了這個年紀,便很難能有讓我們快樂的事情了。”
“打牌呢?”
張小魚想了想,說道:“一直輸的人,怎麼會快樂。”
“那你為什麼不試著贏一把?”
張小魚低頭看著手中空空的劍鞘,輕聲說道:“還不到時候。”
柳三月還想再說什麼,張小魚卻是揮揮手,說道:“說正事吧。”
柳三月看了張小魚許久,點點頭,說道:“我想知道叢刃宗主的去向。”
張小魚轉回頭看著柳三月,後者神色自如,似乎真的只是想要知道他去了哪裡。
“我也不知道。”張小魚轉回頭去,搖搖頭說道,“他老人家整天不是睡覺就是睡覺,誰能知道他在想什麼,在做什麼,你問這個幹什麼?”
柳三月沉默少許,說道:“南衣城可能需要他回來坐鎮。”
“你我不行?”
“李石都不行。”
“那你便讓你的神河陛下來。”
柳三月沉默少許,說道:“陛下也失蹤了。”
張小魚猛然回頭看著柳三月,後者眼神誠摯,不似說謊。
二人長久地沉默在南衣河邊。
過了許久,柳三月嘆息一聲,說道:“我要去雲夢澤那邊看看。”
“原來風從雲夢澤那邊吹來的?”張小魚柳三月出現在南衣城的那日,他在牌館視窗吹到的那陣風。他一直以為風從北方來。
柳三月點點頭,說道:“應該是的。”
二人在河邊對視一眼,化作道風,出現在南衣城外那片大澤邊。
古澤芋茂盛地生長在澤邊,大片的青灰色的芋海在風裡招搖著。
這片號稱八百里的雲夢大澤,便橫絕在黃粱與槐安之間。
哪怕人間已經一統千年。
在大澤兩岸的人們依舊沿襲著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風是尋常的風,帶著大澤溼潤的氣息撲面而來。
但是澤邊的二人都是出自道門現而今的三大觀中,自然可以清晰地察覺到,那些風裡傳來的讓人覺得不安的氣息。
“天獄那邊有什麼線索?”張小魚看著柳三月問道。
柳三月搖搖頭,說道:“零零散散,完全無用,最大的懷疑,也不過是公子無悲突然入了靈巫之境。這也不能怪他們,這千年來,他們的主要職責並不在此,而在於十二樓。”
張小魚聽見十二樓這個名字,輕哼一聲,轉身向著南衣城方向而去。
“你的陛下,太小看黃粱那片土地了。”
“那裡終究曾是陛下的故土,他選擇寬容一點,也可以理解。”
“故土?”張小魚輕聲笑著,很是諷刺。
“他的故土,只是幽黃山脈而已。”張小魚在月色下踩著沙灘走著。
柳三月沉默地站在澤邊。
“而且他這個人,我覺得有問題。你好自為之吧,柳三月。”
張小魚的身影消失在大澤邊。
柳三月回頭看著大澤。
陛下當然有問題。
但那些問題與人間相比而言,並不重要。
......
張小魚回到劍宗的時候,胡蘆依舊抱著劍坐在劍宗大門口。
已經坐了幾日了。
叢刃與他的劍,總要有一個在南衣城,世人才能安心。
身後大門敞開著,打麻將的人依舊在打麻將。
張小魚走過去的時候,嘆息著拍了拍少年胡蘆的肩膀。
“胡蘆娃呀,你可得好好修行啊!”
胡蘆抬起頭,看著張小魚,疑惑地問道:“怎麼了師兄?”
張小魚唉聲嘆氣地說道:“萬一咱師父死在外面了,這個南衣城可得你來看了。”
胡蘆一陣無語。
“師父回來了,我要把你這句話說給師父聽。”
張小魚在胡蘆頭上嘣地敲了一下,說道:“喲,頭鐵了啊,都敢去告狀了。”
胡蘆抬手摸了摸頭,前幾日打牌輸了,被師兄們把頭髮剃了,此時摸起來倒還挺舒服的。
張小魚也是這樣想的,反覆的摸來摸去。
摸得胡蘆不耐煩了,一把甩開了他的手才作罷。
張小魚哈哈笑著,走進了劍宗園林。
月色明亮,張小魚向著一池方向走去。
叢心還在木屋下的鞦韆上坐著,手裡捧著的桃花都要枯萎變成褐色的了。聽見腳步聲,興奮地站了起來,瞥了一眼,發現是張小魚,於是又哀嘆著坐了回去。
“怎麼又是你張小魚。”
張小魚晃悠著靠在鞦韆邊,討好地幫她搖著鞦韆。
“小叢心啊,雖然我沒啥錢給你買糖油粑粑吃,但你也不能這樣區別對待啊。”
叢心只是哼了一聲,把頭轉了過去。
“借錢沒有,先還了我的錢再說。”
張小魚慌忙說道:“不是借錢。”
“不是借錢?”叢心將信將疑地轉頭看著張小魚。
“我就想問下師父去哪裡了。”
“問這個幹嘛?”叢心瞪著張小魚。
“有點小麻煩。”張小魚說著,想起在雲夢澤邊吹到的那陣風,改了口。“可能是大麻煩。”
叢心歪著頭看著張小魚許久,確定他真的沒有想拐彎抹角騙自己的錢,這才好說話了一點。
“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真的有什麼大麻煩的話,這老頭子肯定算得到的。”叢心看著張小魚說道,“你倆不都是用因果劍的,這還想不到?”
張小魚嘆息一聲說道:“萬一師父算到了,但是他不小心死在外面了呢?”
話音還沒落,張小魚就被叢心跳下來踩在了腳上。
張小魚看著叢心踩了自己一腳後便吭哧吭哧爬上了樹屋,搖搖頭,向著一池外走去。
抬頭看著月色,張小魚滿懷憂愁地想著。
我還真是為人間操碎了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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