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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衣城大少爺北臺在隨著南島離開懸薜院走了一陣之後,便在一個路口道了別,一面說著無趣,一面走進了巷子。

南島走了很遠,回頭才發現,這個性格古怪的少爺,便一個人站在巷子的盡頭,安靜地看著那條沒在春雨迷濛裡的南衣河。

南島看了很久,北臺也看了很久,而後二人都是撐著傘,沉默不語地離開。

回到蘇氏客棧的時候,已是薄暮時分,南島在客棧把房間先前預租的日子都退了,換了一些錢,然後在樓下大堂裡花了三文錢,吃了一碗麵,然後便回房把東西都收拾了一下,便離開了客棧。

客棧的少掌櫃蘇廣在門口看著南島離開,不由得一陣唏噓,畢竟賺到手的錢又沒了,難免讓人開心不起來。

南島帶著東西便往著懸薜院的方向走去。

梅先生在當時喝完了茶之後,告訴南島,可以去懸薜院裡做些閒雜小事,一面可以掙一些小錢,一面也可以方便去藏書館看書,或者去旁聽院裡的課程。

懸薜院向來都不拒絕外來的人旁聽,相反很是歡迎這種行為,大概也是那位黃粱的書生的“以文化之天下”的夙願吧。

南島在入夜時分趕回了懸薜院,雨已經停了,梅先生提著一盞油燈,正在那裡和那位姓謝的先生坐在生滿了青苔的大門口閒聊。

看見南島過來,那位姓謝的先生很是友好地向著南島笑了笑,拍了拍身旁的空地,說道:“來這裡坐會,聊一聊。”

南島依言坐了過去,便聽見謝先生看著南島說道:“感覺怎麼樣?”

南島苦笑一聲說道:“有些大起大落。”

“哈哈哈。”梅先生放肆地笑著,看著南島說道,“年輕人嘛,受些挫折也好。”

“我記得你登記的時候,上面寫了今年才十五歲,其實也不必太急。”謝先生說道,“雖說人間歲不過百,但是也不必急於一時。”

“但是先生。”南島抬頭看著傘沿,輕聲說道,“我可能就快死了。”

梅先生與謝先生都是錯愕地看著南島。

“我或許是個揹負著詛咒的人,很多年前,我便要死了,是人間劍宗送了我一枝桃花,將我的生死因果轉移到了桃花身上,我才活到了十五歲,但是現在那株桃樹已經死了。”南島自顧自的說道,“我去了劍宗園林,見了宗主,他讓我來懸薜院......”

“來懸薜院做什麼?”謝先生不解地問道,“倘若是為了修行,劍宗當年肯贈予你桃花,自然也可以將你收入門下,在那裡修行,起點便站在人間的巔峰,又何必來懸薜院?如果是為了治病,不說去北方道門,便是去槐都,也比在懸薜院好一些。”

南島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他說過,我是被人間之上某種存在憎惡的人,他不想與我牽扯上更多的因果。想來院長大人拒收小子,也是因為這種原因。”

梅先生不住地打量著南島,看著他的那柄傘,說道:“這柄傘似乎不是凡物,我見你從來沒有放下過它。”

“傘嗎?”南島抬頭看著手中的傘,想了想說道,“我也不知道,這是我爹給我鍛造的。而我不放下傘.......”

南島說著便沉默了下來,而後開始咳嗽了起來,又自顧地笑著,說道:“二位先生便當做我怕死吧。”

梅先生與謝先生對視一眼,倒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梅先生看了一眼南島唇角溢位的一些血色,站了起來,回到小房子裡去了。

謝先生看著南島說道:“你過往應該很少與人交往?”

南島回想著在小鎮裡十多年的傘下生活,點了點頭。

謝先生嘆息一聲說道:“你知道最開始我與老梅為何會感到錯愕嗎?”

“先生請講。”

謝先生拍了拍南島的肩膀說道:“不是對於你命運的驚奇,而是你就這樣輕易地把這些東西說了出來,南島,人間是未知的,你可以對它抱有善意,但你不能輕易地相信任何一個人。”

“我都是不知明日是否還能醒來的人......”

“但你明日如果什麼事都沒有,你又將如何面對昨日的放縱?”

南島看著謝先生,站起了身來,抬手彎腰,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禮,說道:“多謝先生教誨。”

謝先生笑著搖搖頭,站起身來,說道:“我是青牛院道學派的五先生,你如果明日還能醒來,可以在申時來辛字庭旁聽,明日正是青牛五千言的首講。”

南島還沒有回答,梅先生便提了一壺熱茶出來了,說道:“這小子和你道學派的大先生雲胡先生是相識的,如果真要聽,那也是去聽雲胡先生的,聽你這個三年之內從大先生降到了五先生的課幹嘛。”

謝先生倒也不生氣,哈哈笑著說道:“說的也是,雲胡大先生的課是在辰時,你要聽的話,便要早起一些。”

南島再行了一禮,說道:“多謝先生。”

謝先生擺了擺手,向著梅先生一伸手,說道:“給我盞燈,我要回去了。”

梅先生沒好氣地又回房拿了盞油燈給了謝先生,說道:“記得送回來啊,你們這些先生們,說起啥都是文縐縐的,幹啥總是有借無還。”

謝先生拿著油燈哈哈笑著,穿過雨後的竹林向著裡面走去,說道:“事情太多,總是容易忘記,下次一起給你。”

南島與梅先生繼續蹲在門口,飲著熱茶,過了許久,南島才問道:“謝先生是修行者嗎?”

“當然是的。”梅先生喝了一大口茶,仰頭咕嚕嚕地漱著口,然後一歪頭吐在了門邊。

“修行者晚上也要藉著油燈行路?”

梅先生漱了口,又喝了一大口,嚥了下去說道:“下午吃的蔥油餅味也太大了,修行者當然不需要藉助油燈,更何況謝先生早在二十年前便入了小道境,但是他們說這是在修行,在順應大道,誰知道呢?”

南島有些疑惑的問道:“什麼是小道和大道?”

梅先生轉頭看著南島,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現在瞭解這些還太早,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他媽又不是修行者,你問我我哪知道。”

梅先生說到最後,翻個白眼。

“額......”南島很是尷尬的撓撓頭。

“不過謝先生和我認識也有很多年了,我們是同一批來求學的,那時都是十歲,他進了道學派,我進了文華院,可惜我學了半年,就學不下去,總想要去修行,可是去青牛院旁聽了很久,也沒有踏過那扇門,於是便離開了懸薜院,外出闖蕩了好幾年,在嶺南劍宗待過,也去過北方一些小道門,但是依舊啥也不是,於是回來南衣城,那時謝先生便已經成道兩年了,那時他十五歲,於是被推薦去了北方青天道,二十歲入小道境,而後止步不前,最後也便回來了懸薜院,當了一名青牛院的先生。”

“什麼是小道境?”南島剛問完,便被梅先生敲了一下腦袋。

“自然是修行境界啊,我連入道都沒有過,怎麼知道什麼是小道境?你再問這種傷感情的問題,小心我捶你。”梅先生瞪著南島說道。

南島點頭如搗蒜,說道:“啊對對對。”

見梅先生依舊盯著自己,南島笑嘻嘻的說道:“沒有沒有,您繼續。”

梅先生這才滿意的繼續說道:“雖然我沒有踏上修行之路,但是也可以給你說下這些東西。道門的境界很簡單,無非是入道境,成道境,小道境,大道境,還有最後的聖人。”

南島好奇的問道:“聖人?人間還有聖人嗎?”

梅先生嘆息一聲說道:“人間只有過一個聖人,千年前的函谷觀觀主李二。”

南島不解的說道:“人間修行這麼多年,便只有一個聖人?”

梅先生鄙夷的看著南島,說道:“你想有多少個?”

“......”

南島被反問的默然無語,轉而問道:“那劍宗呢?”

梅先生回頭看向東方,緩緩說道:“劍宗需要登崖。”

“登什麼崖?”

“東海,磨劍崖。”

“為什麼要登崖?”

“因為劍宗修劍意,而驗證自身劍意的最好辦法,便是去登磨劍崖三千六百五十丈劍梯。登上多少階,便是多少階的境界。譬如一千丈以下,都是白衣境。”

南島撓撓頭說道:“好像很是麻煩啊。”

梅先生笑了笑,說道:“你知道這片人間多少年曆史了嗎?”

“不知道。”

“那修行之道呢?”

“聽說有兩千多年了。”

梅先生站起身來,站在生滿了青苔綠藤的懸薜院門口,看向巷外熱烈繁華的人間。

“在漫長的人間歷史面前,修行之道短暫的如同初生一般。你們是後來者,也是開拓者。所以南衣城的懸薜院放著槐安小道大道之境的道門大修不要,寧願從黃粱請來雲胡先生,便是因此。”

“我不是很懂。”南島有些雲裡霧裡。

“因為他是第一個,以旁觀者的角度,對整個修行體系進行系統化分析與梳理的人。”

南島驀地想起了那個白裙女子看的那本書——《淺談修道與巫鬼的內裡特質差異》。

“那雲胡先生是修行者嗎?”

梅先生嘿嘿一笑,說道:“不是。”

“?”

“但是整個修行界都需要這樣一個人,修行者一旦修道便入了迷,只顧著自己有多高,不會去想後人的事,他不一樣,他是站在人間丈量修行界高度的人。”

梅先生說著,拍了拍南島的肩膀,說道:“你在懸薜院打掃完衛生後,可以有空去聽聽他的課,不過可能很難聽到,因為他的課,先生們都會去聽。”

南島點點頭,把手中快涼的茶一口喝光。

“對了,你今晚的話,就睡裡面吧。”梅先生指了指身後的門房。

“梅先生不睡這裡?”

梅先生把茶壺塞到南島手裡,抬腿向著巷外走去,樂呵呵的說道:“我家裡老婆孩子熱炕頭,幹嘛要睡這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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