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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長江攥著一疊文書,對林泰來說:“坐館!等契約簽了後,就無法再反悔變更了,錯失討價還價索回白姬的最佳機會!”

林泰來大手一揮,非常堅決的說:“就這樣拿去給鄭員外看吧!不能因為白姬,就讓漕軍兄弟們的好處受損!”

於是高長江又拿著契約文書走到鄭之彥面前,先簡單說了幾句:

“契約內容大致如同剛才我們坐館所說,將七千鹽引窩本租與坐館,立約雙方則是坐館與你。

代筆則是在下高長江,但還要有兩個保人,分別是江北的楊撫臺和江南的趙撫臺。”

這時代的契約就是這樣,除了立約雙方外,往往還會有代筆、中人、見人、保人等角色,根據實際情況來確定。

就是這次高長江提出的兩個保人有點特殊,不過這麼大份額的契約,又涉及到官鹽運轉,用巡撫來當保人做官方背書也可以理解。

鄭之彥肯定不敢替楊巡撫做主,需要向楊巡撫請示,但先問了句:“趙撫臺遠在蘇州,如何作保?”

高長江將手裡的幾份契約展示給鄭員外看,每一份契約上,都已經蓋好了應天巡撫的關防。

普通地方官員用正方形大印,巡撫則用長方形關防。

契約上的關防應該都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更離譜的是還有騎縫蓋章!

鄭員外:“.”

高長江解釋說:“是這樣,林坐館在蘇州時,就提前寫好了契約,並且請正在蘇州的趙撫臺作保。”

鄭員外感到,自己的智商被深深的侮辱了!

難道你林泰來神機妙算,還在蘇州時就能知道,會從鄭家“租”走七千鹽引的窩本?

肯定是隻準備了空白文書,並提前蓋上了應天巡撫的關防!然後剛才把契約具體內容寫進去的!

這踏馬的要是放到太祖高皇帝時,你們這空白文書提前蓋印的操作,叫做“空印”,全都要掉腦袋的!

高長江當然堅決不承認“空印”,警告說:“員外別瞎想!契約內容就是在蘇州已經寫好的!”

鄭員外此時已經沒有掙扎能力,只能憤然走回楊巡撫面前,稟報了情況。

對楊巡撫而言,為契約作保倒是無所謂,反正出賣的利益是鄭家的,他又沒有實際損失。

而且他也不希望鄭員外出爾反爾,最好就是老老實實的把利益讓出去,最起碼在他的任期上安穩點。

不然的話,這幫蘇州漕軍如果沒得到實際利益,動輒以此為藉口“譁變”,他這個巡撫也難受。

所以在作保問題上,楊巡撫很痛快,契約上立刻加蓋了鳳陽巡撫的關防。

到此為止,契約正式成立,一式四份。

林泰來、鄭之彥兩個立約人各一份,交給鹽業主管衙門兩淮鹽運司備份一份,交給契約簽訂地點江都縣縣衙備份一份。

林大官人舉著契約,對著漕軍們揮了揮手,又引發了一陣歡呼聲。

等歡呼聲稍弱後,林大官人立刻宣佈:“近期運鹽之事暫時由趙百戶和高長江對接,並共同主持!”

在場這些譁變人群,除了渾水摸魚的林氏社團夥計,真正漕軍約莫有八百來人。

七千引鹽,按一小引二百斤計算,只正鹽就是一百四十萬斤,算上“餘鹽”就是幾百萬斤。

分到這八百漕軍頭上,人均每年可運鹽幾千斤回蘇州城,從中賺個十兩沒問題。

事到如此,失去三分之一產業控制權的鄭員外心裡別提有多難受,但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他強顏歡笑的對楊巡撫說:“請大中丞入城,在下略備薄酒不成敬意”

大虧已經吃了,但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下去的。

就好像社畜即便被社會毒打了,但還是要擦乾眼淚繼續生活。

但楊巡撫卻冷哼一聲,頭也不回的上了轎子。

然後大轎重新啟動,卻調轉了個方向,又回運河碼頭去。

鄭員外連忙追著叫道:“大中丞?大中丞?”

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轎子一直被抬到了岸邊,巡撫大座船正在這裡停靠。

楊巡撫還是一言不發,悶頭上了大座船,沒有與任何人打招呼,直接走入了船艙。

隨後巡撫的大座船在眾目睽睽下,又重新啟動。

也是硬生生的轉了個頭,離開揚州城,沿著運河向北而去,大概是要回淮安府。

岸邊無數吃瓜群眾議論紛紛,這位江北頭號大員、鳳陽巡撫兼總督河漕、未來的戶部尚書,到了揚州下船後,還沒入城,居然又像撞了邪一樣,調頭走人了!

不過這次吃瓜吃的不爽,因為有很多當事人的關鍵對話,遠遠圍觀的人吃瓜群眾根本聽不到。

大部分吃瓜群眾只能看到,蘇州來的名人林解元出現後,楊巡撫轉頭就走了。

鄭員外站在岸邊,目送巡撫座船離去,無可奈何,又走到了岸邊另一艘大座船這裡。

雖然楊巡撫走了,但今天的重量級嘉賓可不只楊巡撫,還有別人,也不能怠慢了。

剛才這艘大座船與巡撫船隊一起過來的,不過在靠岸後,暫時沒人下船。

吃瓜群眾的目光隨著鄭員外移動,也注意到了這另一艘大座船。

大座船上倒是打出了官牌,吃瓜群眾裡永遠不缺乏見多識廣的人才,更別說是在揚州城這種每年無數官員過境的交通要衝。

當即就有個讀書人看出來了,開口道:“這船看官牌是南京吏部尚書,大概就是原任巡撫李公世達了,要從淮安府前往南京城上任。”

瞭解官場動態的都知道,上一任鳳陽巡撫兼河漕總督李世達剛升為南京吏部尚書,文官除了宮保虛銜之外最高的正二品。

特別是李世達今年才五十三,這個年紀就已經是正二品尚書,肯定還會更有前途!

按照歷史軌跡,李世達過幾年就當上左都御史了,言官的扛把子。

此時李世達李天官確實就坐在這艘船中,剛才他不下船的原因,就是避免搶楊巡撫的風頭。

畢竟現在江北地區是楊巡撫的轄境,讓新上任的楊巡撫先單獨接受完本地歡迎比較合適。

後來聽到了喧譁聲,李世達還是沒有下船,因為現在他已經不是巡撫了,不用去攬責。

只是李世達沒有想到,楊巡撫居然掉頭就回淮安去了。

說好的交接了巡撫關防後,就一路禮送自己出境,並一起在揚州城參加平山堂雅集呢?

楊巡撫可以掉頭回淮安,但他李世達不行啊,他還要繼續去南京城上任的。

這時候,下船去打聽訊息的僕役也回來了,將大致情況稟報給李世達,並說:“鹽商領袖鄭之彥正在船下,恭候老爺入住平山堂。”

李世達沒去管鄭之彥,卻自言自語道:“林泰來?”

旁邊陪著李世達的清客文人問道:“李公知道這個人?”

李世達只說了句:“友人書信中,多次提到此人。”

李世達的政治譜系偏向於清流,與清流勢力關係很密切。

不過出於政治策略考量,他和清流的關係並沒有公開,以達到“暗子”的效果。

先前在江北任職時,因為距離江南較近,所以與在無錫講學的顧憲成、以及鄒元標、李三才、魏允貞這南京三直臣之間,多有書信往來。

這幫清流小兄弟的書信裡,無一例外的都提到過一個叫林泰來的蘇州刁民。

如今聽到林泰來就在岸上“呼風喚雨”,年過半百的李世達也忍不住好奇心站了起來,走出船艙。

他想親眼看看,這傳說中的林泰來究竟是個何等樣人物?到底是不是有三頭六臂?

此時林大官人安撫好了漕軍,又將剩下對接事務暫時交給了高長江,一時間就閒了下來。

然後他就望見鄭員外還在岸邊迎接客人,於是就好奇的走了過來。

難道今天除了楊巡撫,還有值得鹽商領袖卑躬屈膝迎接的貴客?

站在鄭員外身後,林大官人對著座船看了又看,耳中又聽到別人幾句議論,心裡便也恍然大悟。

發現林泰來在自己身後探頭探腦,鄭員外暗中緊握雙拳,但最終還是忍辱負重了。

才三十多歲就接管了家業的鄭員外,今天終於在林大官人這裡上了寶貴一課,學會了什麼叫忍耐。

不就是丟了三分之一的家業嗎,還是能繼續活下去的。

當李天官出現在船頭上後,鄭員外上前幾步,正要拜見的時候,突然就被人用力推到了邊上去。

然後便見林泰來的身影出現在前方,萬分驚喜的說:“可是涇陽李公當面?不想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啊!”

李天官莫名其妙的搞不懂,這是哪一齣?

林大官人還是很驚喜的說:“李公與清流關係匪淺,而在下又久聞歸德沈公鯉、真定趙君南星大名!

眼下在下正要北上京師,斗膽請李公引薦拜訪這些真君子啊!”

臥槽!李世達大吃一驚,伱林泰來又是怎麼知道,他和清流之間很有關係?

這本該是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啊,還沒到揭曉公開的時候!

“你從哪裡道聽途說的?”李世達忍不住問道,同時間接否認了林泰來的說法。

林大官人答道:“那清流骨幹顧憲成號涇陽,而李公你家鄉又是陝西涇陽,當然關係密切了!”

李天官:“.”

拂袖而去,回到了船艙,不想和林泰來繼續說話了。

也不下船過境揚州城了,離岸走人,繼續前往南京!

林大官人拼命叫喊著挽留:“李公!李公!揚州歡迎您,為什麼不下船?”

其他人也沒明白,為何林解元幾句話就把李天官說走了?

鄭員外心如死灰,平山堂盛大雅集的三個超重量級嘉賓,已經走了兩個。

正當這時,又從南邊另一面,駛來一艘大座船。

靠近岸邊後,官牌上赫然是南京少司寇。

對這個官牌,看熱鬧還沒散去的那些讀書人更熟悉了!

已經有激動計程車子不能自已的尖叫出聲:“文壇盟主王弇州公!一定是來主持平山堂雅集的!”

不認真在南京城上班,能到處閒晃的南京少司寇,除了王老盟主還能有誰?

有了人帶頭喊出來後,此時正在岸邊的十幾個讀書人便一起喊了起來。

彷彿是聽到了來自岸上的狂熱呼喚,王老盟主施施然從船艙中走了出來,氣定神閒的立在船頭,並瀟灑的對著岸上揮了揮手。

突然一個極度醒目的高大身影衝到了岸邊,扯著嗓子喊道:“去歲中秋一別,王公別來無恙否!”

臥槽!王老盟主的瞳孔瞬間劇烈收縮,隨之而來虎軀巨震!此子為什麼也在這裡?

愣了下神後,老盟主二話不說,轉身就回到了船艙。

隨即這艘還沒靠岸的南京少司寇座船,在河面上打了個轉。

任由岸上讀書人望眼欲穿,任由鄭員外求賢若渴,南京少司寇的座船頭也不回的沿著來路返回了。

只有林大官人的深情呼喚聲迴盪於運河之上:“弇州公!弇州公!揚州歡迎您,為什麼不下船?”

岸邊人人側目,皆敢看不敢言。

這是什麼威力?一個上午時間,三個大佬都跑路了。

當大佬的座船紛紛遠去不見後,林大官人嘆口氣,對麻木不仁的鄭員外說:“實在不行,平山堂雅集就交給我來主持吧。”

復古派骨幹、老盟主的左膀右臂、松江府狗大戶的二老爺馮時可此時也在老盟主的座船上。

見狀“悲憤”的說:“弇州公何至於此!不妨放我上岸,與那文敵林泰來大戰三百回合!”

老盟主嘆口氣,卻說了個似乎不相干的話:“現在全江南是不是都認為,《金瓶梅》是我寫的?”

馮時可想了想後,很實誠的說:“不只江南,連浙江、徽州、江西、福建都如此認為了。”

老盟主咬牙道:“既然都這樣認為,那老夫就不妨重修一番!”

馮時可疑惑的問道:“有什麼可重修的?”

主要是這本書已經很精彩了,確實看不出有什麼重修的必要。

老盟主站在文學的高地指出:“此書從主角名字到行為事蹟,都已經跟不上這個時代了,所以需要有所更新,以增強現實性!”

馮時可:“???”

“對了,林泰來可有字或者號?”老盟主又問道。

馮時可:“.”

字應該是沒有的,至於號.不知道今布算不算?

老盟主你忽然研究這個,是什麼意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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