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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新武二十三年,京都天下城下了一場雨,城內秋雨如煙。
這場雨已經下了整整三天三夜,雨水落入天下城各處腌臢的街角,發出舒適的悶響,卻沖洗不掉城中的罪惡。
往往這個時節,最適合忙裡偷閒,溫上一壺驅寒的小酒,在被窩裡做一些握雲攜雨之事。
一炷香前,更夫冒雨登上京都西北鐘鼓樓撞鐘一慢兩快,現在即將入夜子時,以往這個時候大街早已宵禁,最適合黑衣夜行,殺手臨門。
此時,城北一座建構雄偉的府邸外,有人踏雨而來,來人腰間佩刀,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四顧無人後,才面色凝重的叩響了中門。
“咚咚咚!”
往日很少有人會光顧這座府邸,原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點是府上的貴人姓燕,燕北的燕。
良久,府門才緩緩開啟。
開門的是一位青衫女子,談不上天香絕色,但也容貌淡雅,只可惜女子眼神清冷,腰間佩劍,不然非要被城中一些無良的紈絝上前揩油一番。
“阿茶姑娘,殿下可在府上?”
當那名叫阿茶的青衫劍客看清男人長相時,先是震驚,隨後微微頷首,面色凝重的質問道:“唐武使,你怎麼來了?”
男人有些著急:“如果不是十萬火急,萬不敢冒險前來打擾殿下!快領路吧。”
這位王府門客,千里迢迢親自從燕北趕來京都必然是有極要緊的事,因此阿茶也不敢怠慢,沉聲道:“先生隨我來。”
暮色裡,府內層樓疊榭,曲徑千折,在這寸土寸金的南朝京都,這座府邸甚至比一般王公貴族的還要豪奢,這已然不是一位尋常權貴能有的待遇了。
穿過千折的迴廊,二人來到府中那座巧奪天工的望北樓,一路拾階而上,直登頂樓,才見一位身著錦繡華服的年輕公子,正側臥在一張華貴的楠木軟榻上,手持一支精巧玉笛,有節奏的敲打著手心,似乎在靜等著這場雨停。
直到聽到有人登樓,那位年輕公子才停下手中動作,抬頭望北。
“世子殿下!”
當唐武使望見年輕公子的背影時,猛然伏地跪拜。
世子殿下?
南朝各路藩王均有自己的封地,能在京都裡被叫做世子的,唯有那位留京為質的異姓王燕崇的嫡長子,燕恂了!
沒等對方開口,唐武使便泣不成聲道:“大將軍遭到春秋遺民的刺殺,重傷難愈,怕是熬不過今年的歲首了!”
五大三粗的漢子,哭聲不止:“昨日,北境軍四品以上新老將領,以及各州郡刺史和太守都已紛紛上書,懇請陛下放殿下北歸,世襲罔替燕北王!提領燕北十六州!”
世襲罔替?
聽到此話,饒是一向古井不波的阿茶,也不由得猛然一怔。
王爺出事了?
燕北的天要塌了?
唐武使補充道:“殿下為質十年,王爺此刻又積重難返!皇帝必然不會輕易放您北上歸燕的,所以王爺特讓我領一百便衣輕騎,在城外十里坡護送殿下北歸!還請殿下務必輕裝簡行,隨我出城。”
唐武使言簡意賅,說明其中利害,此時二人目光皆停在了那位年輕公子身上。
這位京都里人盡皆知的紈絝世子燕恂,此時緩緩起身,醉眼朦朧的依靠著櫞欄,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喝多了花酒的緣故,始終不發一言。
只是那雙眼睛依舊深邃明亮,彷彿只一眼,便能將人心裡的黑暗照亮。
見主子這個樣子,阿茶黛眉微蹙,有些欲言又止,她很清楚一件事,在京都,如果失去燕北王府的庇護,身為質子的燕恂,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王爺一旦出事,宮中必然有人不希望殿下世襲罔替燕北王,那殿下在這城裡就要如履薄冰了。”阿茶平靜開口。
“沒錯殿下!別再猶豫了,我們現在必須馬上出城,只怕宮裡的殺手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再不走我們必死無疑!”
唐武使一臉急迫的附和著,他決不能讓殿下身犯險境!
大將軍病危,世子再出事,燕北非大亂不可!
良久後,世子殿下才似醉非醉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唐武使焦急道:“已經過了子時。”
世子殿下微微頷首,不慌不忙的拈起桌上一顆青梅送入口中,含糊不清道:“記得當年還是唐大哥護送我和阿茶入京為質的。”
燕恂這沒來由的一句,讓唐武使微微擰眉:“沒想到殿下還記得這些。”
唐武使訕訕一笑:“不過殿下,現在可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遲則生變!還是抓緊出城吧。”
世子殿下抻了抻懶腰,隨後深吸一口樓外清新的涼氣,一臉憧憬道:“京都不比燕北苦寒,記得小時候這個時辰咱們燕地家家夜不閉戶,通宵達旦,每次都能圍著篝火,痛痛快快的跳他個一整夜!”
燕恂嘆了一口氣又道:“可惜十年了,本世子似乎更喜歡這種流金淌銀的地方。”
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唐武使原本臉上的焦急,被一陣陰沉所取代:“殿下難道要貪戀榮華,棄燕北十六州軍民和大將軍而不顧嗎!”
此話一出,世子殿下哈哈大笑道:“春秋國戰,燕崇每滅一國,必屠舉國之兵,今日有此禍事,豈不是罪有應得?”
“殿下你!”
唐武使怒急,一句大不敬險些脫口而出!
不過確實,十年可以改變很多,更何況是一個紙醉金迷的紈絝!
燕恂的一反常態,讓從小侍奉左右的阿茶微微擰眉。
隨後便聽城內的更夫並沒有再登鐘鼓樓敲鐘,而是在遠處的街巷扯著嗓子道:“大雨灑灑!關好門窗!”隨後一聲鑼響,擊柝慢敲三下,時間已臨近半夜丑時。
阿茶聽見那道鑼聲,突然想起了世子殿下一開始的問話,猛然一驚!
沒錯,已過子時了!
京都和燕北不一樣,這個時辰早已宵禁,城門更是有高手坐鎮,沒有陛下的口諭,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出城門,更何況唐武使是燕北王府的門客。
難道說?
阿茶心中腹誹,隨後眼中閃過一絲寒芒,望向跪在地上的唐武使,右手已不易察覺的按在了腰間劍柄之上。
“天下城的守門人是當年春秋舊國,南慶的執金吾葉月皇,此人可是貨真價實的九品宗師。”
世子殿下頓了頓,看向唐武使輕笑道:“所以,殺手不是在路上,而是已經來了。”
燕恂話音剛落,阿茶瞬間拔劍,斜刺向“唐武使”咽喉而去!
電光石火之間,原本一臉恭敬的“唐武使”突然面色難看,隨後也不再藏拙,瞬間露出一臉惡相,極速後掠,躲過阿茶致命的一劍!
接著面容開始扭曲,一層輕薄的麵皮緩緩滑落,直至露出原本醜陋猙獰的樣貌。
易容術?
“雖然不知道殿下是什麼時候識破我的,但你應該明白,如今燕北王病危,城中想要你命的人有很多,你已經不是那個可以在天下城裡呼風喚雨的世子爺了!”
世子殿下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隨後一臉淡然的背過身去,再次手持玉笛,斜靠著櫞欄,吹奏一曲城中附庸風雅的公子哥最愛的《晚秋霖》
曲音蕩氣迴腸,隱有殺機四伏。
這首曲子世子殿下初聽時,便被其中的肅殺之音,嚇得如芒刺背!
作為那位春秋魔頭的兒子,燕崇每滅一國必屠舉國之兵,因此也為身邊人招來了不少殺身之禍。
曾經就有一位春秋遺民,效仿先人,上演一出舞劍行刺的老舊把戲,一曲《晚秋霖》還未奏完,便迫不及待的拔劍出鞘,刺向當年那位一臉茫然,勾欄聽曲的紈絝公子。
最後,終歸還是紅顏薄命,世子無情。
“死到臨頭,還故弄玄虛!”
蓑衣男罵了一聲,瞬間與阿茶激鬥一起!
頓時樓內劍影重重,曲音煌煌!
世子殿下貼身劍侍阿茶,所用劍法是出自佛門的三思破戒刀,經過阿茶的改良後,才有瞭如今怪招頻出的三思劍法。
三思劍法,即思危、思退、思變。
前兩式意在防守格擋,以退為進,說是以退為進,倒不如是賣怯的心理戰術,讓對方大意露破綻,繼而再祭出最後一招思變,以求快速變招,以守轉攻,讓人防不勝防。
思變之後的每一劍都刁鑽狠辣,就像此時的阿茶,直接祭出了最後的思變,身形的快速轉變,讓她手中之劍,舞得眼花繚亂。
劍走龍蛇,恰好與曲音相迎,兩者互壓互蓋,縱橫交錯!阿卓每一劍都精準的命中了對方的幾處大穴之上!
只可惜卻不幸均被對方御氣彈開。
激鬥間,竟未能佔據上風,甚至對方始終未曾出刀。
“小丫頭,你還嫩了點!”
蓑衣男邪魅一笑,大喝著虛晃一拳探出,繼而餘光之中閃過一絲狡黠,正當阿茶提劍格擋的空隙,竟一個轉身騰挪,順勢抽出腰間長刀,徑直一躍而起,朝世子殿下劈去!
“去死吧!”
阿茶黛眉緊蹙,大叫一聲殿下!
望北樓上空間本就逼仄,而那蓑衣男速度又極快,瞬息之間,已經來到世子殿下身後三步距離!
只聽燕恂一曲終了,不慌不忙探出手中玉笛,隨後劃過櫞欄,彷彿在這一瞬,望北樓外的秋雨瞬間停滯了!
下一刻世子殿下眉眼含霜,轉身向蓑衣男虛空一指,頓時雨滴如受指引般,一滴連成千百滴,匯聚成一支水箭,朝對方胸口爆射而去!
“隔空御氣!七品!”
蓑衣男神色大驚!怪叫一聲不好!
但此時身體已懸在半空,只得立刻抽刀回擋,可他卻低估了這支水箭的威力!
只聽“錚”的一聲巨響!手中長刀已然折斷,而那支水箭,也生生射穿了蓑衣男的左肩!雨水裹挾著鮮血,在背後炸開一團血霧。
肩膀傳來的劇痛,讓蓑衣男一個踉蹌,跪倒在地,面容更加猙獰可怖,月光下宛如一隻惡鬼!
隨後猙獰的笑道:“沒想到,燕北世子的紈絝表象,都是裝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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