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稿費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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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完稿,方言並沒有馬上離開,與其在四九城瞎溜達,倒不如呆在編輯部,混個臉熟。
就坐在給合同工的那張桌子,向季秀英、李悅等人請教和討論文學,僅僅半天的時間,方言就得到了編輯部上下的一致好評。
夕陽西下,晚霞燒紅了天。
“看不出來,你懂得挺多的嘛,又懂詩歌,又懂小說。”
王潔走路飄飄然地把方言送出小樓。
“懂一點點而已。”
方言笑道:“明天我還能來嗎?”
“當然可以,隨時歡迎,再說你不來,午飯這一頓你就要自己解決了。”王潔站定在門口,“還是說,你要回家去吃?”
“家啊~”
方言不禁感慨:“肯定要回家吃飯。”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家住在哪兒呢?”
王潔臉色一紅,“別誤會啊,你的稿費,我們寄匯款單的時候,總得有一個地址,要不然,只能郵到伱插隊的那個縣城了。”
“別,還是寄我家裡吧,”
方言說出住址,接著問道:“我那兩篇小說的稿費能有多少?”
“我從剛才就納悶你怎麼沒問問你的稿費,嘿嘿,終於問出來了。”王潔笑道。
“不問可不行,我現在身上沒多少錢,兜裡比臉還乾淨,好不容易回趟家,好歹帶點東西,總不能空手而歸吧。”
方言把手揣進兜裡自證。
兜裡確實沒錢,全藏在內褲的夾縫裡。
“是這個理兒,不過匯款單要過段時間才能統一郵寄,現在還沒到時候呢,而且也沒這麼快能寄到你家。”王潔糾結萬分,咬了咬牙:“你很缺錢嗎?要不要我借你點兒,到時候你再還我?”
“不用不用,那多不好意思啊。”
方言擺了擺手,“我就想知道我這回的稿費能有多少,好想想該怎麼用。”
“172塊吧。”王潔說。
“嚯,這麼多。”方言又驚又喜。
王潔解釋說,根據去年下發的《關於新聞出版稿酬及補貼試行辦法的通知》規定,著作稿是每千字2元到7元。
千字7元自然是給成名已久的老作家。
《燕京文藝》給新人作家的最高標準,是千字4元,方言作為雜誌重點培養的新秀,也是這個稿費標準。
《黃土高坡》和《牧馬人》兩篇的字數一共4.27萬,《燕京文藝》來了個四捨五入,按總字數4.3萬字來處理,多給了4塊錢。
“你可不要嫌少。”
她昂起頭道:“給你千字四元,已經是我們能給的最高標準,你要想漲稿費的話,只要好好創作,多多投稿,稿費標準自然就能漲起來了。”
“我不嫌少,4元不少了。”
方言嘴角忍不住上揚。
這年頭,國營單位職工的月薪普遍在30到50元左右,172元,好幾個月工資啊!
簡直是一筆鉅款!
果然,現在還是搞文學創作來錢快啊!
“你在燕京有什麼困難啊,可以來找我們,我們能幫忙解決的,會盡量幫忙。”
臨走之前,王潔叮囑了一句。
“你們雜誌招到合同工了嗎?”
方言直截了當地發問。
“這個我不清楚誒,李老他們應該還在挑吧。”王潔似乎明白了什麼,“怎麼,你不會想來我們《燕京文藝》當合同工吧?”
“今天在編輯部跟你們這麼一聊,我對文學編輯這個工作挺嚮往的。”方言點了點頭,“況且我返了城,估計也要自己想辦法找工作,與其找別的,倒不如找個感興趣的。”
“你人倒挺實誠的,真的想當合同工?”
“嗯,想。”
“想好了?”
“想好了!”
“好吧,念在你這麼真心真意的份上,我就幫你問問我師父吧。”王潔抿了抿嘴。
方言勾起嘴唇,“謝啦,不管事成沒成,改天我都請你吃飯。”
“免了吧,你還是省點錢,給你家裡多買點東西吧。”王潔揚了揚手,“我呢,也不要別的,你就多寫幾篇《牧馬人》這樣質量的稿子給我就好了,不多,三篇,不,五篇!”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儘量。”
方言聽到“五篇”,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下一秒,揮手告別,撒腿就跑。
“誒,你別跑啊。”
王潔大聲喊道:“五篇不行,就三篇!”
………
“三篇?那還不得要我老命。”
下了公交車,方言搖了搖頭,自言自語。
餘暉之中,一道黑影拖在地上,麥乳精在手裡搖晃,寫著售價3.05元的發票揣在兜裡。
腰包鼓起來了,花錢自然不用束手束腳。
本來想到全聚德買烤鴨,一隻可要花掉工資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多,沒成想還沒復業。
又想買點肉,但沒有肉票,非要買的話,就要去朝陽門的鴿子市場。
原先是一些遛鳥養鴿子的一群人玩的地方,慢慢地變成了一個民間集市,尤其是票證制度一出,限定了每戶每人的口糧和物資,總有這樣那樣的情況,糧票面票這些量滿足不了一家人的消耗。
於是乎,就有了私下交易,有以票換票,也有以錢換票。
但這種買賣終究見不得光,光天化日之下,賣的要小心,買的也未必敢大膽掏錢。
尋思了半天,方言只是做罷,雖然《燕京文藝》每天補貼2塊,兜裡還有30多塊,但稿費沒到手之前,要靠這些錢維持到返城。
買了票,就不剩幾個子了。
乾脆給小妹方燕買瓶麥乳精,給家裡帶了十斤白麵和十五斤玉米麵,買了這些糧,花了10多塊,又給姐姐方紅準備了個帶插畫的筆記本。
興匆匆地回到南鑼鼓巷,天已經暗下來。
但再暗,自己也認得那座大雜院。
他們家就住在中院的正房,三十多平方,一家五口的時候,相當擁擠,父親方援軍過世了,空間才富餘起來,但方言寧肯不要這種富餘。
左邊的廂房,住著他的青梅,蘇雅一家。
孤兒寡母,她的爸爸跟方援軍都是掛麵廠的工人,全都死於一場鍋爐爆炸的事故。
那個年頭,鍋爐有個表,得有人看著,不能過了閾值,過了壓力大就會爆炸,一旦這個看的人睡著了,或者開小差離開了,就很危險,偏偏那一天,負責的人竟然跑去談戀愛。
結果,鍋爐壓力容器承受不住,方援軍緊急搶救,功虧一簣,葬身在火海當中。
蘇雅的爸爸最無辜,剛好在洗菜,卻被鍋爐裡的滾水衝出來,直接燙熟了,整個一米七幾的人被燙成個一團,慘不忍睹。
蘇雅的媽媽,趙紅梅趕到現場,和楊霞一樣,直接昏死了過去,最後是住在右邊廂房的劉建軍的父親,劉東方幫兩家收的屍。
方家和蘇家得到掛麵廠的補償,但因為自己當時的年齡還不到,只能由方紅頂上方援軍的班,至於蘇雅這邊,得到了個入廠的承諾。
高中畢業之後,直接是正式工。
之所以自己家沒有像蘇家一樣,也給方言爭取一個入廠的承諾,因為70年代的知青政策,一家如果是多個子女的話,可以留一個不用下鄉,獨身子女,甚至可以不用下鄉。
另外,被工廠招工的,也不用下鄉。
楊霞把這個名額給了方紅,既保證了自家的生活來源,也讓姐姐免於下鄉,更能把這個多子女保一個的寶貴名額,留給小妹。
鬼知道等小妹成年的時候,要不要下鄉。
這樣安排,就只需要他一個下鄉就夠了。
“媽!姐!小妹!”
方言抹去在眼眶裡打轉的淚花,望著亮著燈火的屋子,深呼吸口氣,邊走邊喊。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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