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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點啦,吃飯了。”

伴隨著李悅的一聲吆喝,埋頭審稿的季秀英、黃忠國抬起了頭,放下手頭的活兒。

“吃完飯再繼續吧,飯缸子帶了嗎?”

王潔從抽屜裡取出鋥光瓦亮的鋁製飯盒,同時看向一直專注改稿的方言,就見他點了下頭,綠色挎包裡掏出一個印著“廣闊天地,大有可為”紅字的搪瓷飯缸,裡面裝著窩窩頭。

“我吃這個就好了。”

“這怎麼行呢!”

看到他們大眼瞪小眼,季秀英搖頭失笑道:“小王啊,小方同志沒有飯菜票呢。”

“呀,我給忘了!”

王潔拍了下額頭,一拉桌子中間的長抽屜,牛皮筋綁著一捆黃黃綠綠的飯菜票。

這年頭,單位食堂都有專有的飯菜票。

沒有這個票證就會沒飯吃,哪怕你是單位職工,沒有飯菜票,食堂就不會給打飯菜。

“不行,我不能用你們的。”

方言擺了擺手,作勢要往口袋裡摸,“要不我用錢和糧票,跟你們換吧?”

季秀英道:“不用,這個是給你們改稿的專門準備的,走的是公帳,放心用吧。”

“對對,走吧,我帶你去食堂。”

王潔這麼一說,方言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來,跟著李悅等人到食堂排隊,不過飯菜票雖然由《燕京文藝》提供,但最多一飯一菜。

想要肉菜,就得自己加錢。

在王潔的強烈推薦下,方言要了一個一毛錢的“珊瑚白菜”,湯色勾了芡,閃出如琥珀色的光澤,白菜猶如和田玉一般浸在醬色裡。

吃上一口,酸裡帶辣,相當下飯!

“怎麼樣,不錯吧。”

編輯部裡,王潔捧著飯盒,眉眼彎彎。

“真香!”

悶頭乾飯的方言,伸出根大拇指筆了筆。

季秀英等人相視一笑,眼裡透著心疼,看到他,就不免想到自己正在下鄉插隊的孩子。

“你改得怎麼樣?”王潔邊吃邊問。

方言看似隨口一說:“我寫好了。”

“什麼?”

“稿子我已經改好了。”

“啊!伱已經改好啦!”

王潔脫口而出,聲音響徹整個屋子。

一下子,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才一個上午,準確地說是1個多小時,竟然就把稿子改好了?這可真的是頭一回見啊!

“你要不要看一看?”

方言一臉人畜無害,眨著無辜的眼睛。

“咳咳。”

季秀英好心提醒道:“小方同志,再檢查檢查,不用這麼著急,先吃飯。”

“啊,對,吃飯。”

方言彷彿如夢方醒,繼續幹飯。

王潔沒好氣地白了眼,怎麼跟周雁茹討論的時候成熟得不像個年輕人,現在卻像個急於表現自己的愣頭青,心裡又驚又疑。

“誒,那就看一看。”

李悅笑呵呵道:“正好趁著這個吃飯的工夫,我拜讀下你們小說組重視的這篇小說,怎麼樣?”

“還是……還是吃完飯再看吧。”

王潔不免心急。

一旦看到一篇好的小說之後,整個編輯部都會傳閱,如果所有編輯一致認為這篇小說寫得好的話,這個作家就會得到整個雜誌的充分重視,方言就是這麼得到整個小說組的認可。

從周雁茹,到季秀英,再到自己,都對他寄予厚望,並不想他冒冒失失,出了洋相。

“邊吃邊看嘛,就當加餐了。”

黃忠國知道小說組重視這篇小說,早就想一睹為快,偏偏王潔捂得嚴嚴實實。

“當,當。”

王潔手上一僵,筷子颳著飯盒,發出刮蹭的摩擦聲,偷瞄向方言看,臉上依舊是從容。

你怎麼能這麼淡定呢!

顧不上吃飯,忙不迭地抽走《牧馬人》的後半部分,一頁一頁攤開,直接看向結尾。

“咦?”

季秀英粗粗一看,臉色瞬間一變,越來越凝重,手上的筷子放下,也顧不得吃飯了。

《牧馬人》,她也看過。

本來灰暗的結局,被方言巧妙地改成了父子之爭,雙方各自代表著東西方,一邊是遍地黃金的美國,一邊是一貧如洗的祖國,一邊是物質和享樂,一邊是精神和信仰,兩種理念上的不同,最後因為骨肉親情和故土感情,父子達成了和解。

甚至許靈均的父親還被說服,要在華夏買塊墓地,落葉歸根。

而許靈均義正嚴詞地拒絕了父親,回到淳樸的祁連山,當起了鄉村教師。

光明!

真的是太光明瞭!

特別是這一句,季秀英把目光落在最後一張稿紙上,就見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彷彿心有靈犀一般,王潔唸了出來,然後看向正在吃粘在飯缸子的米粒的男人,迫不及待地問道:

“這詩是你寫的?”

“不是,這是艾清艾老的詩。”

方言可不敢這麼冒名頂替。

“給我看看。”

李悅作為詩歌組的組長,立馬把頭湊了過來,“詩名叫什麼?記不記得整首詩歌?”

“《我愛這土地》。”

迎著他炙熱的目光,方言清清嗓子,“假如我是一隻鳥……”

“慢著,慢著,我要寫下來。”

李悅扔下還剩一半飯菜的飯缸子,立刻抄起紙和筆,“你念,繼續念。”

“咳咳,假如我是一隻鳥,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

方言道:“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王潔左看看,右看看,驚訝地發現季秀英、李悅、黃忠國三人眼眶微紅,噙著眼淚。

“不愧是艾老,寫的真好。”

李悅擦了擦眼角的淚花,“你的小說也很好,這首詩引用的恰到好處,恰到好處!”

“我也是碰巧看到了這首詩,真沒想到能在這裡派上用場。”

方言咧嘴輕笑,《我愛這土地》或許在後世人盡皆知,畢竟選入了小學語文教材,但在這年頭,像這種作品不知道有多少明珠蒙塵。

“謙虛了不是。”

黃忠國露出滿意的笑。

仔細審視著方言,季秀英挑挑眉,這副年紀就能寫出這樣的作品,這麼年輕卻對文學懂得這麼多,還能這麼快地把稿子改得這麼好。

難道他真是個天才?

李悅、黃忠國和她一樣抱著相似的想法,互相對視,隨即如獲至寶般地盯著方言看。

“你們怎麼都站在這兒?”

周雁茹手拿鋁飯盒,走出小房間,當看到編輯部的人把方言圍成一圈,不禁好奇。

“師父,方言把稿子改好了,您看看。”

王潔一把接過她的飯盒,“我去給您打飯,還是老一樣,素燒茄子對不對?”

“你啊。”

看到徒弟急不可耐的樣子,周雁茹寵溺地搖頭,把視線轉到方言:“寫得這麼快?”

方言儘可能說得朝氣些,“多虧了周老師指點,靈感一下子就來了,擋也擋不住。”

“好,我來看看。”

周雁茹從眼鏡盒裡取出老花鏡戴上,和王潔一樣,直接跳到結尾,認真地翻看。

方言往飯缸子倒上水,小口呷著,就見她審著稿,李悅他們都盯著她,邊吃邊看。

整個屋子,安靜得針落可聞。

當王潔從食堂打完飯回來,周雁茹才放下稿子,“你改得很好,之前《牧馬人》是傷痕小說,現在看著像傷痕小說,但沒有一點兒傷痕小說的那種消極又濃重的悲劇性。”

“我寫的不是傷痕文學。”

方言一本正經道:“我是想從種種傷痕中反思,找到能讓人振奮、讓人前進的積極一面,《牧馬人》做的就是這樣一種嘗試。”

“喔,《牧馬人》的作者來了嗎?”

就在此時,背後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說話的男人戴著圓框眼鏡,站在門口,旁邊還有個滿頭銀髮的老者,佝僂著背,雙手負背。

“李老師!”

“王老師!”

王潔從食堂打完飯回來,在走廊裡看到這兩位杵在編輯部,立馬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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