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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明霜將二人安撫後示意兩個丫鬟伏侍著她束胸打扮,她與自家兄長本就是生得極相似的一對龍鳳胎,仔細描過眉眼,便與岑明城一般無二。

萬事打點妥當,岑明霜方開口:“不知足下是誰?夤夜來訪,有失妥當吧?”

“……楚家懷玉,夤夜前來,冒犯郎君了。”門外人像是才學說話的稚子,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

岑明霜今日遽然逢變,神思疲憊,聽得對方自報家門,好生回想了片刻才想起門外人的身份,想到今日將對方留在楚府門前時那些管家輕蔑神色,她不免有些擔憂:“紅菱,去請楚郎君進門來。”

楚懷玉在楚家處境如何,她有所耳聞,如今這人趁夜而出,還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然而門扉洞開,走入內室的小郎君卻出乎岑明霜預料。

眼前人雖衣衫破舊,衣襬及袖口處沾了泥土,臉上有幾道髒汙,卻未曾有受了責打的痕跡。

只是他那雙過分瘦消的手上,還在向下滴落鮮血。

“……你,如何出來?”她略略坐直了身軀,“我家今日逢災,你若是想來尋我兌今日之諾,只怕是要落空……此事是我對不住你。”

她頗為愧疚,楚懷玉卻比她更慌張:“不,不是!我聽說您家有人傷了身子,又死了不少奴僕,眼下正是缺人手差遣的時候……我來是報恩的。”

看著才十一二歲的小郎君語調漸低,那雙還沾著泥土的手頗為不安地擺弄著破舊衣襬:“……入夜叩門是我不對,只是、只是原先沒人教過我這些規矩,但是我可以學,岑郎君,我不是明知故犯,求您給我一個報恩的機會……”

岑明霜看待眼前人的目光不覺認真了些。

“你到底是楚祭酒的骨血,如今卻來投我,說要為我驅策,楚祭酒那處若是不滿,我岑家擔待不起,還請楚郎君歸去。”

“楚大人並未將我視若親子,便是祖母與主母,也將我當做族內汙點,若是岑郎君為他們解決了我這妓生子,只怕還能博得楚家幾分情意,況且、況且……”楚懷玉跪在地上膝行幾步,他仰起腦袋殷切看向岑明霜。

岑明霜這才發覺,眼前人有一雙極美的似狐雙眼。

燈火在那雙眼底搖曳生暈,令人目眩神迷。

“況且岑小郎君要避禍,也並非沒有法子,您若是願意代父收徒,對外宣揚是楚家所求,一來楚家能一洗原先待我苛刻之名,楚家自然會允,二來也能了斷楚家心病,自此後我不歸楚家,也不必礙眼,他們會願意的。”

岑明霜微微垂眼,似是仍舊不為所動。

楚懷玉那雙眼霎時間積蓄水霧,他抿了抿嘴巴,視死如歸般挽起殘破衣袖。

“啊…!”

立在一側伏侍的紅菱與白露雙雙掩口驚呼。

岑明霜亦是不忍地將目光挪開。

骨瘦如柴的手臂上俱是傷痕,處處交疊,猶如絞殺游魚的網。

“求岑小郎君,救我一命。”

楚懷玉叩首,額頭撞上青磚的沉悶聲響令岑明霜心尖發顫。

她視線垂落,看見過分寬大的衣領下滿是傷痕的脖頸,像是即將破碎的瓷器上橫生的裂痕。

眼前人肩胛處,甚至還有一道血肉模糊的新傷,也不知是誰下的狠手。

楚懷玉在她眼前,將那雙佔滿鮮血的手艱難攤開。

岑明霜看見,那雙手上有深可見骨的痕跡,像是死死攥緊某種利器後留下的傷痕。

若是不能及時處置,這雙手與他的前程,只怕是要廢了……

她頗為不忍地閉上眼:“紅菱,帶楚小郎君去梳洗更衣,日後他算是父親閉門弟子,與我師出同門,便當作是我的師弟。”

“精舍側院還空著,你們去與店家說,收拾出來給楚郎君住。”

紅菱稱是,楚懷玉起身時,淚水決堤。

“熄燈歇息吧,等紅菱回來,你與她都不必守夜,明日還有硬仗。”

待到楚懷玉離去後,岑明霜疲態盡顯地揮揮手。

白露服侍著她躺好,吹熄燭火。

室內驟然昏暗下去,只有月光如瀉,蜿蜒在床前,猶如一汪湖泊。

此刻四下無人,壓抑而痛苦的嗚咽聲,終於低低在內室縈繞。

“明城啊,倒也不是做舅母的不肯容人,只是你家滴露表妹再過半月就要成親,你跟明霜都是身上戴孝的人,住進去只怕衝撞。”

次日五更時,岑明霜便與自家那位大舅母坐在一處,唐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不存在的淚,半是幸災樂禍半是嫌惡地看了一眼岑明霜身上臨時採買來的孝服:“明霜如今雖傷到了臉,但荀家還未曾退親,他家主君也受過你家恩情,不如你們去荀家借宿,橫豎明霜是她家未過門的媳婦。”

“大舅母這話說得便有些不妥當了。”岑明霜淡淡道,“明霜如今還未過門,就是在室女子,名聲最為重要,如今爹孃雖逝,但她還有我這個長兄,總歸也有個能做主的人,聽聞滴露表妹相看的人家亦是文臣清流,最看重名聲。”

“如今我與明霜母舅還在,便要去荀家借宿,知道的說是為避諱著滴露妹妹的親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舅母刻薄,到時候壞了滴露妹妹的名聲,只怕不美,舅母以為呢?”

岑明霜看向唐氏,笑意仍舊溫和:“況且我朝舉子守孝只需一年,明年三月便能科舉,汪流阿弟往日裡也與我一道讀書,我的課業如何,舅母是知曉的,待到登科中舉,官家分下宅邸,自會報答舅母照料之恩,滴露妹妹多個當官的兄長,也是好事。”

唐氏神情有些猶豫。

岑明霜撂下此話便不再催促,只是端起茶盞吃茶。

阿兄傷得不輕,勢必要先尋一個妥當之地養傷。

若非荀家有意退親,不能沾染,她勢必不會為難自己那位懼內的大舅舅。

“也罷,只是如今你家舅舅俸祿微薄,為你滴露妹妹與汪流阿弟備下嫁娶錢財後,便捉襟見肘,你也得體諒一二。”

岑明霜聽唐氏鬆口,便也鬆了一口氣:“舅母放心,阿爹原先在各大銀號記憶體有錢財,我們兄妹吃穿,一應自費,便不勞舅舅舅母多費心。”

唐氏臉色有些難看。

她本意是想自己這個外甥機靈些,住著她家的屋子多少給些租金,也好讓她為汪流多填幾件好物件,誰知竟落了空。

唐氏未能如意,當下也不多留,只撂下一句好生休養,便領著女使與長隨匆匆出門而去。

“紅菱,派人去採買打點幾件好瓷器,咱們還得去桐花衚衕走一遭。”送走唐氏,岑明霜又預備著出門。

冷靜一夜,於岑家之事上,她已有揣測,至於如何,還得看此番出行的結局。

她要去見見如今與天子最親密的內官,探問前程,若是對方接下她的示好,岑家之禍便非上意,若是被拒絕……

岑明霜抬眼遠遠看向簷外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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