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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府院中,一眾家丁將收來書籍悉數倒在院中,漸漸堆成了山,陸思弦面上青一陣白一陣,心中默唸著仲畫辭,恨不得將其撕成碎片。
待到最後一名家丁將書冊扔進書堆,一人上前兩步,在陸思弦耳邊道:“少爺,書市能尋到的,盡數在這兒了。”陸思弦沉默不語,那家丁見勢不對,知道少爺正在氣頭上,忙解釋道:“據書市老闆說,前些日刊印的早已售馨,今日這些,是剛刊印上市的,我帶兄弟們去得早,全都收過來了。”
陸思弦面冷如霜,寒聲道:“印刷的書坊,可曾尋到?”那家丁頭更低了,抱拳道:“王輪和孫同前去問了,金陵城中有三家,揚州有兩家,鎮江有兩家,蘇州的......尚未回訊息。”
陸思弦冷哼一聲,沉聲道:“好的很,金陵城中的,帶我去。”說罷,也不等家丁反應,率先一步跨出陸府。
《繡玉卷》洩露面市,他雖表面若無其事,實則內心圭怒已極。知道若讓此事發酵下去,陸家必然面臨多方衝擊,所謂陪了夫人又折兵,大抵如此。他知這是仲家破釜沉舟之舉,這幾日盡遣手下調查此事,只盼能查出源頭,將影響降到最低,奈何對手狡猾至極,他雖多方打點,那《繡玉卷》刊印依舊不絕如縷。
金陵城東,書市雲集,今日卻如遭馬匪入侵,攪得滿街書冊亂飛。書市盡頭的“蘭桂書坊”,被陸府家丁砸了個稀巴爛,陸思弦又不解恨,將蘭桂書坊老闆一通亂揍,方才稍微消氣,整衣肅冠走出門去。他身後家丁緊隨其後,就聽陸思弦問道:“原版摹本找到了麼?”
家丁將手中冊子恭敬遞上,陸思弦看也不看,拍拍手道:“燒了吧,連同這蘭桂書坊一起。”那家丁顯然是眾人領頭,揮手安排下去。
陸思弦長蘇一口氣,道:“那日,那小賊來府上一鬧,沒過多久,便出了這等差池,那小賊定然逃脫不了干係。仲畫辭要玩陰的,那小爺便陪她玩一回。”回頭對家丁道:“那小賊中了嚴先生一掌,傷勢極重,必然逃不出金陵城。你這幾日搜尋,可有進展?”
那家丁道:“都問過了,各大藥鋪並無抓這幾味療傷藥物的人,到是有個年輕人,看著像個佛門俗家弟子,前些日分別在大宏藥鋪和仁懷藥鋪抓了一味七葉一枝花,一味九轉還魂草。”
陸思弦嘿嘿一笑,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必然是那小賊的同夥,給我找到他,抓起來,我要細細審問,不信撬不出仲畫辭的把柄。”說罷,也不顧身後哀嚎,抖袖揚長而去。
小舟輕搖,晝瀾趴在船中,托腮望著沿江兩岸,道:“你就不覺得,如此撐船南下,太過招搖?陸思弦又不是傻子,若是在前面找人一攔,咱們跑都沒地方跑。”
那小舟被劉晗卿撐得在水中恍如蛇行,晝瀾蹙眉道:“你莫非不會撐船?”劉晗卿忙得滿頭大汗,左一篙右一篙,強作正定道:“撐船是技術活,我不過是忘記怎麼撐的了。”晝瀾強忍笑意道:“那不就是不會麼?”劉晗卿瞪眼急道:“不會是不會,忘記是忘記了,忘記是我試試就想起來了,不會是試試都不會......阿彌陀佛,這船當真難撐的很。”扔了船篙,坐進烏篷喘息道:“陸思弦自負聰明,他府上那高手武功極高,以他們判斷,你這傷沒有一月,也要二十天方能動彈,若是乘水路彎彎繞繞,莫說到蘇州時日綿長,便是這一路風吹水冷,又如何是你這傷者能承受得起的。”
晝瀾將信將疑,道:“那你還讓我坐船南下?”劉晗卿得意道:“你受的乃是外家硬傷,本是極懼陰冷之氣。奈何本神醫這味良藥,原是炙熱之物,卻需陰陽調和,方能萬無一失,這河中之水,正好用得著。”邊說邊將藥碗遞了過來。
晝瀾撇嘴皺眉,輕捏玉鼻,強忍著將藥灌入口中,忽而“咦”了一聲,舔舔朱唇道:“這幾日藥,到不似那般苦澀,反倒有些甜了。”劉晗卿道:“那是自然,我又加了黃精、金銀花、蜂蜜,自然不會那般苦了。”
晝瀾這才明白,舔舔嘴道:“我小時候吃藥,只覺得苦澀難嚥,祖母就說:良藥苦口。我便也忍著喝了,若小時候喝的藥也是這般,只怕我也沒有這般討厭喝藥了。”
劉晗卿想著自己小時候,老和尚經常搬出佛主來說這藥的好處,自己每次喝完,倒覺得是佛主恩賜,如今想來,上當受騙日久,當真可惡得很。
江上歲月長,夜也漫長,方到夜幕初升,遠遠可見江岸華燈初上,想來熱鬧非凡。晝瀾頓時覺得餓了。劉晗卿見她托腮痴痴望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靠著她坐下道:“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晝瀾這幾日都在船上度過,也覺有些煩悶。她傷情已然穩住,雖是每日藥不能停,但只需不要大動,自然也沒問題。聞言神色中略有驚喜道:“去哪兒?”劉晗卿也不管她同不同意,進艙內拿出斗篷,替她披裹,拉著她上了岸,直往燈火闌珊處走去,方轉過幾處街道,便已可見前方華燈流彩,市井煙火綿延開去。
劉晗卿心情大好,拉著她直往人群中鑽去。晝瀾生在仲府,幾時見過這等煙火人間,只見各種吃喝雜耍,糕點蜜餞、盆景花卉擺滿街頭,真可謂琳琅滿目,目不暇接。
劉晗卿拉著她在一處小館坐下,點了些鴨血餛飩,雞汁湯包,道:“此乃金陵特色,鮮美無比,不妨嚐嚐。”晝瀾微微一笑,搖頭不敢嘗試,終經不住劉晗卿軟磨,淺嘗一口,只覺鮮美無比,渾不是平日裡吃的那些味道,大覺驚奇,便將桌上美食挨個品嚐,不一會兒已然吃得津津有味起來。
劉晗卿見她吃得香甜,會心一笑,待她吃飽喝足,又拉著她往那花燈繁盛處走,晝瀾只覺一切皆那般新奇有趣。二人在秦淮河畔停足,只見眼前流光溢彩,燈火通明,一灣秦淮河水綿延曲折,滿河花燈如天河星斗,不見盡頭,忽而一條畫舫開來,將這滿河花燈柔碎,只見無數聲煙花此起彼伏,滿天花雨頓時炸開,一時間分不清哪是岸上炫彩,哪是河中倒影。
晝瀾看得痴了,忽而口中喃喃低語:“原來,燈火如晝,說的便是這般場景吧!”劉晗卿不曾聽清,問道:“你說什麼?”晝瀾微微長嘆,搖頭只是不語,眼眸從遠及近,又由近望遠。劉晗卿見她神色恍惚,心中訝然,卻聽她輕聲吟道: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忽而神色憂鬱,不知在想些什麼。
劉晗卿見她蛾眉顰蹙,這些日時而冷傲、時而溫柔、時而調皮、時而愁苦之色盡皆不見,小女兒低眉淺愁之情溢於言表。劉晗卿從未見過她這般神情,不由痴痴看得呆了。
晝瀾顰眉輕怨,抬頭間,正好與劉晗卿四目相對,心頭一愣,如被小鹿撞了一下,雙眸再也難分難捨,往昔陣陣湧上心頭,眼前猶似寒山寺中,菩提樹下,雪中情景,暮暮如新。
劉晗卿伸手牽著她,晝瀾秀靨緋紅,這次卻出奇的沒有躲閃。劉晗卿替她緊了緊斗篷,滿目柔情如煙似水。忽有花燈小販從旁而過,對劉晗卿道:“公子,花燈納福,不若替夫人選上一個?”
晝瀾如夢初醒,慌忙欲要解釋。劉晗卿早提了個兔子燈,遞到她手上。晝瀾心中如飲甘露,劉晗卿拉著她道:“天色不早,夜寒霜重,你這傷勢可經不起。”
晝瀾“嗯”了一聲,一隻手提著兔子燈,一隻手任憑劉晗卿牽著,一路神遊天外,聽得劉晗卿道:“上船!”抬腳跨步,未留意一腳踏空。劉晗卿人剛上船,見勢一拉,晝瀾猝不及防,往前便撲。劉晗卿擔心她腰間傷勢,伸手去撫,這一下二人皆沒站穩,往後便倒,晝瀾“啊”了一聲,伸手去拉劉晗卿,只覺朱唇一熱,頓時與劉晗卿吻在一處。
二人只覺全身酥麻,竟無半點力氣。想要分開,卻又於心不忍,劉晗卿一手撐地起身,奈何另一隻手護著晝瀾腰間,做勢想將晝瀾托起,晝瀾人如軟玉,哪裡能動,撐的手頓時無力,順勢一倒,又一次吻了上去。
這次倒得緩慢,二人四目相對,不過咫尺距離,目注彼此,呼吸可聞。一時只想將心中所藏千言萬語盡數傾訴。
這般靜靜看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劉晗卿啊呀一聲,急忙將晝瀾托起,低頭看了眼晝瀾腰間傷勢,長舒一口氣道:“還好沒撞到,不然,可如何是好。”
他方才以手護住晝瀾腰間,晝瀾腰沒事,他手背被船艙一撞,早已腫了一大塊,這時也顧不得那許多,伸手將晝瀾抱起,輕輕放在船艙床榻上,蓋好被子,忽覺得神色窘迫,也不知說什麼好,輕言寬慰道:“還好沒撞到,還好沒撞到。”
此際天寒風冷,晝瀾見他額頭竟隱隱滲有汗珠,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想起方才窘迫,秀靨之上,頓時桃花綻開。劉晗卿自知失態,慌忙將手縮回,卻被晝瀾輕輕拉住,柔聲道:“手背的傷,給我看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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