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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仁聞言沉默了片刻,隨後面露尷尬之色:
“不敢隱瞞殿下,下官從未參與過治水,對治理水患之事不能說是毫無建樹,只能說是一竅不通。”
“因此接到陛下旨意時,下官也疑惑了許久。”
“後來再細想,或許是因為家兄汲黯多年前曾參與過瓠子決口的搶修,如今家兄體弱多病難堪重任,陛下才臨時想到了下官。”
說到這裡,大概是怕劉據嫌他拖後腿,汲仁又施了一禮態度誠懇的表態:
“下官雖不通治水之時,但有一顆赤誠之心,此行任憑殿下調遣,殿下便是命下官跳進大河以肉身堵塞決口,下官也絕無二話!”
“汲郎中言重了。”
劉據笑了笑,心說這次是因為我舉薦了你,接著又問,“不知當年令兄搶修瓠子決口的事,汲郎中知道多少?”
“殿下,下官可以暢所欲言麼?”
汲仁聞言面色微變,有些遲疑,但更多的還是殷切。
對於劉據這個太子的仁恕溫謹,汲仁早有耳聞並心生嚮往,只可惜此前沒有投靠的機會。
哪怕前些日子經過遣散門客的事,在衛青和衛子夫的及時補救之下,也並未產生太多的負面影響。
而現在汲仁好不容易見到了劉據。
又在初次見面時就被劉據邀請共乘一輛馬車,如此殊榮怎能不令他受寵若驚?
加之劉據與他交談也是這麼的平易隨和,汲仁只感覺遇上了真正的明主,恨不得立刻把心臟都掏出來呈上。
劉據一聽這話就立刻意識到,當年汲黯治水可能還真有其他不能公開的秘辛。
當即微微頷首:“自然可以,今日你我在這輛馬車裡說的話,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大漢有殿下這樣的太子,國之甚幸,民之甚幸。”
汲仁當場在狹窄的馬車裡行跪拜之禮,被劉據扶起之後,才正色說道,
“實不相瞞,家兄曾與下官私下說過,當年治水之事被陛下擱置,共有幾大緣故:”
“首先,是決口水勢湍急。”
“用來堵塞決口的巨石剛投進去就會被衝開,等到好不容易堵上時,又有其他的河堤出現決口,首尾往往兩難相顧;”
“其次,是當地以丞相田蚡為首的當地世家豪強阻撓。”
“瓠子決口在南堤,大河南岸多為百姓田地,而以田氏為首的世家豪強的田地祖產則在北岸。”
“南堤決口,河水向南傾瀉,北岸非但不受影響,還比決口之前更加安穩。”
“而一旦堵上決口,北岸便也要時刻面臨決口的風險,因此他們極力阻難治水;”
“再次,也是最為重要的,便是陛下的苦衷。”
“那時正值陛下繼位之初,雖竇太皇太后雖薨,竇氏外戚失勢,但王太后依舊健在,田蚡貴為國舅,田氏權勢崇高。”
“陛下既信鬼神,又尊孝道,還需顧忌朝堂局勢。”
“因此不得不做出妥協,順應田蚡之言叫停治水。”
“再後來田蚡與王太后相繼辭世,漢匈之爭卻愈演愈烈,大漢國庫內帑時常入不敷出,陛下就更無心關注水患,因此才一拖再拖。”
“殿下,這就是下官從家兄那裡聽來相關瓠子決口的事情。”
“至於其中的曲折是非,不過是家兄一家之言,下官亦不能保證準確無誤,還請殿下親自定奪。”
聽了這番話,劉據逐漸陷入了沉思。
這通分析倒是給他開啟了一個新的視角,讓他對這段歷史有了一個全新角度的認識。
前面兩點緣故不必多言,那就是擺在明面上的事情,史書也有提及。
重點就是最後一點,相關劉徹的苦衷。
不得不承認,汲黯的說法不無道理。
劉徹可能不是不想治水,也不是不明白水患的危害,否則當年瓠子決口剛發生的時候,又怎會立刻派汲黯與鄭當時前往治理。
更不會在距今四年後,派出汲仁和郭昌之後,又親臨現場指揮,不惜一切代價治水。
劉徹可能什麼都知道。
只是哪怕是貴為天子的他,也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的。
外戚、權臣、國庫、外敵都有可能成為他的掣肘,作為大漢的掌舵人,方方面面他都必須通盤考慮,一點漏算便可能滿盤皆崩。
而治理黃河水患,所用的人力物力必定十分龐大,足以牽動局勢……
想到這裡,劉據好像明白了什麼,心中的信念更加堅定:
“媽的,別說我沒這麼大的腦子,就算有也不去受那個委屈!”
“孤家寡人有什麼好,輕鬆點活著不好麼?”
“我必須讓劉徹把我給廢了,那皇位誰愛要誰要去,反正我絕對不要。”
……
數日後。
劉據終於抵達東郡濮陽。
此時隨行的人馬已經增加到了五千多,因為劉據舉薦的另一個人郭昌也已經在中途與他會合,並且帶了五千步卒前來協助。
郭昌這個人也不簡單。
他曾以校尉身份隨衛青攻打匈奴,立下不少戰功,如今官拜太中大夫。
劉據對這個人很放心,有衛青那層關係在,郭昌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自己人,定會全力支援他的工作。
對於劉據的到來。
東郡郡守陳虢和濮陽縣令章諒不可謂不上心。
非但親自出城迎接,還準備了熱烈的歡迎儀式,並且提前徵發了轄區內的徭役。
就這麼幾天的功夫,已經給劉據湊出了三萬的役夫。
這是具有封建特色的歲役制度,每個成年男子每年都有一到三個月的服役義務。
國家安定時主要以修建宮殿、城牆、道路、水利為主,戰亂時則需參與防禦、巡邏、戰鬥等活動。
而且,不但不給工錢,有時甚至還得自備工具、兵器和乾糧。
所以當地的百姓還真就未必真心歡迎他的到來,除非他真能帶領大夥治好水患……
如此在濮陽城內安頓好後。
劉據倒也還算比較負責,第一時間就叫陳虢和章諒帶自己前往決口的河道附近檢視現狀。
等到了現場。
他立刻就明白四年後劉徹為什麼得動用幾十萬役夫,耗舉國之力才能堵住決口了。
因為經過近二十年的放任不管。
這裡南堤的決口水流湍急不說,而且已經不止一處。
寬的地方甚至達到了二十幾丈,放眼望去已是一片汪洋,決口中殘存的堤壩就像一座座小孤島。
“這還怎麼堵,神仙來了也堵不住吧?”
於是當著眾人的面,劉據故意大聲說道,“要我說,乾脆就別堵了,大禹治水時曾說過堵不如疏,咱們乾脆把北堤也扒了算了。”
“如此河水向北岸也傾瀉過去,大河被分了流,水位自會下降,南岸的水患也可得到緩解。”
“說不定自此便可一勞永逸。”
此話一出。
在場眾人無一不是面色大變。
陳虢和章諒面面相覷。
心中暗想,堵不如疏是這麼理解的麼?
都說當今太子仁恕溫謹,體恤百姓,今日一見,竟是如此昏庸無能之輩?
汲仁嚇得上前苦苦勸諫:
“太子殿下三思,如今南岸已有十六郡受災,若再扒了北堤,河水湧入北岸奔流入海,不知又有多少郡縣受災,屆時南北皆為災區,必將又是一場生靈塗炭啊!”
“殿下,治水之事尚需從長計議,萬不可衝動行事。”
郭昌也是忍不住抱拳請命。
唯有持節隨行的廷尉史杜周則冷眼旁觀,輕聲對身後的親通道:
“將太子剛才說的話一字不差記錄下來,我要上書如實呈報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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