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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大殿之上。

劉賀站在殿中,臉上滿是桀驁不馴之色。

面對死亡的註定到來,正如他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

整個人就像是一把千錘百煉的利劍,他所有的不甘和憤怒融在言語之中,化作縱橫無匹的劍氣,直直的向著他的父皇、那個端坐在天下至尊位上的皇帝刺去!

聖王是那麼好做的嗎?

瞻前顧後的聖王,甚至要用未來的事殺死現在的我,關東諸侯的靖難嚇破了你的膽子,千年家族的洛氏讓你躊躇不前。

來吧,動手。

把你的親生兒子殺死在這裡,為伱可笑的聖王之道鋪平最後的坦途。

這就是劉賀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一個皇帝竟然沒有唯我獨尊的心思,這讓劉賀對自己的父皇很是失望。

“孽子!”

一道仿若雷霆咆哮的聲音從大殿上方傳來,震動莫名。

從劉賀上殿以來,劉詢第一次發出了這樣憤怒的聲音,“從小朕就教導你,要對天地萬物有敬畏之心。

你不是素王上皇,妄想以一人之心代替千萬人之心,毀滅就是你唯一的下場。

還沒有登上皇位就這樣的張狂,難道是足以託付社稷的人嗎?

直到此時還沒有絲毫的悔改啊,朕對你的失望簡直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

舉頭三尺有神明,素王上皇天就在蒼天之上望著人間,你怎麼敢以己心代天心呢?

唉。

你不知道大漢社稷存在的根基啊,對天下的萬民沒有絲毫的敬畏之心。

眼高於頂,只看著上天卻不顧及腳下,這不是皇帝應該有的才能和品德啊。

朕真是愈發的慶幸。

慶幸朕還有另外一個兒子,可以讓朕有所選擇。

社稷交到你的手中,朕簡直難以想象你會做出什麼事情!

來人!

把太子帶下去!”

劉詢的聲音從暴怒,到悲嘆,到最後的心如死灰,他再也不想和自己的太子說什麼了。

侍衛在殿外的宮廷禁衛立刻走進,所有禁衛都披著甲冑,腰間則是利劍,皮靴走在殿中,發出聲響。

一股冷肅的氣氛隨著這些士兵傳到殿上。

劉賀滿臉不服,眼眶通紅,面對劉詢的驅逐,他沒再反駁。

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已!

劉詢認為天子不是天下至尊,自己認為天子就是天下至尊,縱然是需要妥協,但絕不意味著天子比臣下低。

天下萬法出於上!

他重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額頭髮紅甚至帶著些許的鮮血,然後用力甩開禁衛握著他肩膀的手,太子的袍服冠冕都有些散開了。

劉賀最後望了一眼劉詢和許平君,大喝道:“不必勞煩諸位,這是孤的家,認得路!

臣就在太子宮中等著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的賜死聖旨,等著白綾和毒酒。”

說著直接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衣衫散落,望著有些狼狽。

禁衛們頗為尷尬,但是面上卻絲毫不敢顯露出來,就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見到般,繼續回到殿外站崗。

許平君望著劉賀決絕的身影,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決裂到這種地步,心神激盪之下,頓時就是一口鮮血噴出,泣淚道:“自幼的教導並不曾有過錯失,如何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許平君大概不清楚劉賀這種學術上的天才是能夠旁類觸通的,學儒術學到反面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劉詢將許平君的身子扶住,望著許平君嘴角的點點斑駁的鮮血,只覺心如刀絞,劉賀這一番話對他的觸動實在是太大了,尤其是最後一句。

劉賀不再自稱“兒子”,而是自稱“臣”,使用了“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這樣生疏至極的稱呼,而不是“父皇和母后”,這深深地刺痛了許平君和劉詢的內心。

在這種父母愛子,子孝父母的時代,皇家之中卻走到這種地步,真是一樁醜聞。

想著劉賀那個孽子的一言一語,再看看妻子,劉詢只覺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難,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和許平君兩人互相依偎著,才算是稍微緩解一些。

……

劉賀出了皇宮,望著連綿巍峨的宮殿,眼底滿是厲色,他曾經以為自己將會成為這座宮殿的主人,在這裡統治整個帝國,但現在看來,不過是一場笑話。

剛才在皇宮之中,他的確是有尋死之心,但既然出了皇宮,就算是死,也不能坐以待斃,在太子宮中沉默的等死不是他的作風。

他要謀反!

他的父皇的確是威望極高,謀反幾乎是沒有勝算的,但那又如何?

謀反不是沒有目標的亂殺一通,關鍵在於一個謀字,所有的謀反,都是一件以小博大的事情,要快準狠的達成自己的目標!

回到太子宮之後,他沒有絲毫的浪費時間,迅速的集結絕對忠誠於自己的部下以及死士。

身為十幾年的太子,劉賀這點家底還是擁有的,這還不算太子宮本就擁有的軍隊。

“造反?”

劉賀重重的瞪了一眼道:“什麼造反?

我大漢以孝治天下,孤乃是大孝子,怎麼可能陰謀反對自己的父皇?

況且造反奪來的皇位,你以為能坐得住嗎?

天下的諸侯王都在等著孤造反好來平亂呢!

你以為孤那麼蠢?

父皇和母后被奸臣所矇蔽,被奸臣挾持,所以才發下了亂命,我們的最終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劉佘!

讓你們這些人平日裡多讀些書就是不願意。

昔年周懿王時期的血色王畿之事,都不清楚嗎?

周僖王殺光自己的兄弟和近支宗親,讓洛氏都束手無策,現在我們就效仿周僖王舊事,讓孤的父皇和母后能夠不受奸佞之臣的挑撥。”

劉賀的造反目標從來都不可能是劉詢。

子殺父,天下人都要對他群起而攻之。

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劉佘!

唯一一個有資格和自己爭奪皇位的皇子。

只要他能夠快準狠的把劉佘殺死,已經死了一個孩子的母后,絕對會把他保下來。

他的太子之位依舊是穩如泰山,而且母后已經很難平安的再生一個孩子出來了,不用再擔心有劉佘這樣的事情出現。

但是聽了劉賀的言語之後,除了死士之外,其他人還是害怕的直髮抖,對劉賀來說確實不一樣,但對他們來說這不就是造反,如果失敗了怎麼辦?

“不反抗是死,反抗也是死,同樣是死,難道要坐以待斃嗎?

你們難道心裡還存著自己被殺,家人流放的心思嗎?

這是孤所不能理解的。

流放的人要徒步走過數千裡之遠,即便是男子死在路途之中的都甚多,那些大奸大惡的胥吏,會對我們這些權貴人家的妻女做些什麼呢?

十年前那件涉及了三千多貴族女子的流放大案你們忘記了嗎?

你們難道不清楚嗎?

還是心存僥倖呢?

流放是比死亡更難以接受的刑罰。

孤以為還不如直接坐死,至少免去了那些苦難和屈辱。

士可殺,不可辱!”

劉賀是個講故事的高手,簡簡單單的一番話就將所有人心中最後的一絲僥倖都澆滅了,讓眾人陷入了更巨大的恐慌之中,恐懼是維護統治的不二法門。

“太子殿下請下令吧,臣等願意追隨您。”

沒有任何人能夠想得到劉賀已經準備進行這麼極端的行動,面對一位至高無上的皇帝敢於毫不畏懼的亮出自己的利刃。

完成一場宮變對尋常人來說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面對劉詢這樣的大權在握的皇帝,但是劉賀又不同,他擔任太子的時間太長,而且一直孜孜不倦的發展自己的勢力。

從劉詢準備廢太子開始,時間還實在是太短。

劉詢為了安撫躁動的人心,還沒有開始對人事做大規模的調整,這給了劉賀可乘之機。

劉賀很快就召集了一干爪牙,然後開始準備尋找恰當的時機,皇帝不可能一年總是待在長樂宮,皇室有許多遊玩和打獵以及其他的宮殿,皇帝時不時就會出行。

劉賀斷定自己在皇宮之中那麼說了之後,短時間之內反而是安全的,他的父皇是個謀而後定的人,一定會先一步步肢解自己的外圍勢力,使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人自動遠離,最後才會一錘定音將自己的太子之位廢黜,不會激起任何的波瀾。

……

皇宮之中,許平君傷心過度直接昏厥了過去,太醫令帶領著一大隊醫者正在為她診斷,最後得出是傷心過度,休息一下就好。

劉詢望著昏迷的妻子,腦海中的一切憤怒、悲傷、心痛在他五臟之中不斷攪動著,時時刻刻的折磨著他,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啊!”

一道刺破宮殿的尖叫聲突然響起,是一個嬌美的宮娥,所有人都被這道尖叫聲驚到,立刻將目光投射過來,然後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響起。

“陛下!”

不知道多少人衝過來圍著劉詢。

他竟然昏倒了!

不僅僅是太醫令,所有人的臉色都是一陣陣發白,不詳的預感充斥了所有的人內心!

大漢的皇帝竟然昏倒了。

陛下要山崩了!

所有人的腦海之中都瞬間閃過這件事。

那,天下?

————

元封二十年。

十月,上詔太子賀對,太子悖逆,皇后泣淚,昏厥,上亦悲,曰:“悖逆之子,不可託以社稷。”——《漢書·孝宣本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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