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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洛蘇的召見,這些王畿的卿士都感覺有些奇怪,如果說洛蘇的父親,他們還算熟悉。

前代洛侯輔佐天子的時候,他們中的一些人有的在手下當值,有的則同殿為臣。

當洛蘇開始執政的時候,恰好他們也陸陸續續的開始了下一代的更替,雙方之間的接觸不能說沒有,只能說不多。

……

夜色落下,洛蘇的府邸之中卻是燈火通明,曾經輔佐天子的王朝卿士們都聚集在這裡。

因為洛蘇還沒來,於是眾人紛紛跪坐著交頭接耳。

“洛公怎麼突然召見我等呢?還說商議大事。”

“來的人還挺多,都是畿內世卿世祿的大族,看來事情不小。”

“有種不祥的預感,這位如今權勢堪稱素王之後第二,還要如此隆重的召見我們,這場飲宴,怕是不好吃下去。”

“別擔心,這麼多家呢,族中有在洛公手下行走之人曾經說過,這位風格強硬,但是做事卻以穩妥為主,從不急於求成,所以才能凡事必成。即使今天有什麼事,也不會當場要我等表態。”

“洛公將我等召來商議大事,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他看重我們,或者說我們的宗族,攝政會議首席的召見,這難道不是榮耀嗎?”

這話一出,當即就獲得滿堂贊同,氣氛都好轉起來,說出這話的周氏族長與申氏家族、嬴姓三家相視一笑,眼觀鼻,耳觀心起來。

洛蘇終於姍姍來遲,見眾人都已經到了,臉上帶著歉意道:“諸公,實在不好意思,王太后召見攝政會議諸侯,孤來遲了。”

周氏族長周韻起身行禮笑道:“洛公您是三公之首,又是攝政會議首席,天官官署總攬五官事,這是何等的重任啊。

邦周的天命要依靠您來維持,天下萬國數百萬生民的身家性命都系在您一人的身上,我們不過是一些活在您羽翼庇護中的卑微之器,怎麼敢勞煩推脫掉天下的大事,來見我們幾人呢?”

洛蘇連忙招呼眾人坐下,一隊隊侍女撤下瓜點,換上公侯的鼎食,編鐘厚重的聲音響起,洛蘇這才說道:“東周公剛才所言不妥,諸公可不是卑微之器,而是先祖素王所說的大賢之人。

孤承蒙三代王上信重,如今添為攝政會議首席,以治邦國,今日召見諸公,正是要將公等遺漏鄉野的大賢之人,上報天子,再得重用啊。”

這一句直接將不知道內情的族長們搞蒙了,他們就是謙虛一下,又不是真的鄉野之人,這些世卿世祿的貴族哪裡還需要洛蘇來舉薦。

正當眾人疑惑時,洛蘇突然說道:“諸公想必知道,前些時日,西戎作亂,齊侯率領大軍西行平亂,前些時日傳回了些訊息,讓孤很是憂慮啊。”

嬴姓費氏的族長費來好奇的問道:“洛公您有經天緯地的才能,操持邦周的天命,那桀驁不馴的熊頓都能一言退軍,這世上還有什麼能讓您感到憂慮呢?”

洛蘇一言退軍,還讓熊頓將吃到嘴裡的東西吐出來,給了所有人極大的震撼,也是他半攝政的威望功勳來源之一。

否則單單憑藉之前執政的威望,即便這只是一個神聖合法性遠遠比不上素王時期的假攝政,那也還不足以如此平穩的接收政權,直到現在王畿公卿依舊俯首帖耳,依令行事。

“諸公莫要捧殺孤,熊頓是天上兵主,乃是混世人間無敵神,孤不過一個凡人,又豈能勝過他呢?

熊頓退兵,不過是孤來時祭拜祖宗,從素王處借來一縷天命,熊頓兵主下凡,自然敬天而知命,所以才退走,和孤並無半點關係。

素王執掌邦周天命,干係極大,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擾,若不是熊頓非是凡人可擋,孤也不會驚動素王。”

素王此人傳說太多,眾人將信將疑,只能將凜然壓在心底,洛蘇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臉上帶著一絲憂慮道:“人間之事,終究只能是人間之人來解決,這便是孤所憂慮的。

西北的曠野是何等的遼闊,一直以來決定戰爭勝負的便是戰車。

所謂戰車,不過就是良馬、好車,從前我邦周能鑄造青銅,所以戰無不勝。

如今犬戎也有了戰車,他們還從遙遠西方捉來高頭大馬。西部諸侯說那些高頭大馬,衝刺極強,膘肥體壯。

我周軍的馬匹,不論是衝擊力、耐力、還是重量都不如對方,西軍正是沒有良馬,所以才被大敗。”

這段堪稱睜著眼睛說瞎話,要說有沒有馬匹這方面的原因呢?

那肯定是有的,沒人敢說沒有。

但這個騎兵還沒有成為主流的時代,馬的作用還沒有那麼大。

馬政也沒有提升到國策的地步,但是任何的政治目的都需要理由。

馬,就是洛蘇找到的理由。

洛蘇這話一說出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嬴姓三家身上。

早就暗中透過氣的費來立即俯首道:“洛公,王畿馬政之事,一向由嬴姓負責。

嬴姓先祖不過是西岐執鞭之民罷了,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天子的仁德賞賜,現在邦周既然需要良馬,我嬴姓三氏自然是責無旁貸。

嬴姓可以為西部諸侯提供良馬,只是……”

說到這裡,費來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洛蘇便連忙問道:“費公有言,但說無妨,可有孤能做的?”

於是費來肅然道:“王畿坐於伊洛之間,誠是天命所鐘王業興盛之地,但於養馬而言,卻遠不如鎬京。

臣族中典籍有記載,自從遷徙到洛邑,臣族中養出的馬匹再也不復有天馬之相了!

若是在這洛邑之中,想要培養出堪比犬戎的良馬,臣實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之感。

臣拜請洛公,允許臣率領族人返回祖地,若是能封臣於豐鎬之間,臣定能充實馬政,抵禦西戎,為國藩籬,壯我邦周。”

洛蘇直接愣在原地,彷彿被費來突如其來的請求震驚到了,吶吶道:“畿內諸侯自請外封,孤又怎麼能夠拒絕呢?”

兩句說完,才從震驚中清醒,欣喜道:“為邦周馬政,自請外封,費公真是邦周的忠臣啊!

素王曾經說過,有忠誠的長輩,必然有忠誠的子孫,費公如此,想必宗族之中,盡是此等為王盡忠之士。”

費來臉上滿是自豪之色,朗聲道:“洛公,素王有謙謙君子一說,但是族中的兒郎實在值得誇耀,素王曾言,內舉不避親,臣今日便自誇一番。

不僅僅我費氏子孫,嬴姓三氏,同氣連枝,皆是忠義之士。

族中兒郎各個熟讀素王所著經典,願意為夏君夷民、變夷為夏的王道大業奉獻,早就盼望著能為王前驅。”

徐氏、江氏二族長,臉上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

至於其他人已經被費來的話搞得傻掉了,怎麼說著養馬的事情,嬴姓三氏突然就要出鎮畿外了?

出鎮畿外就是忠臣義士?

夏君夷民就是天命王道?

那我們這些依舊留在畿內的呢?三言兩語就成了不忠王事之人?

“好!”

洛蘇興奮的喝彩一聲,高高舉起面前的酒爵,朗聲道:“夏君夷民,變夷為夏,王道大業。

這就是孤的先祖,為我諸夏所立下的最偉大的功績。

諸公,我等當為嬴姓三公此等高義,浮一大白!”

早已暗通款曲的周韻與申酉心中暗笑,有的人還沒回過神來,麻木的舉起酒爵,半推半就的一飲而盡。

洛蘇臉上還帶著興致勃勃的神色,慨然道:“這些年隨著遷都洛邑,夏君夷民之舉,同素王時期比,頗為不順。

究其根本,便是我等貴族躺在先祖的功勞簿上,錦衣玉食,早就將當年經歷的篳路藍縷、披荊斬棘之苦忘卻了。

孤一直痛心於此,沒想到今日竟然有費公、徐公、江公,願意重回祖地,艱辛創業,孤心中實在高興。

孤明日便報於攝政王太后,言明嬴姓三公義舉,為費公請封侯爵高位。

徐、江二公,亦可得伯爵之位。

孤還要為你們作保,在那秦川之地,為你們實封百里之土,賜予財貨、奴隸、兵器、甲冑無算。

三公日後率族西遷,莫忘洛邑之中,有保舉之人,盼三公早日將捷報予孤,那時孤定為三公賀!”

等到嬴姓三人拜謝洛蘇,所有人都徹底回過神來了,嬴姓這三人是與洛蘇商量好的。

馬政就是一個幌子,洛蘇真正的目的是想要讓畿內諸侯外遷!

嬴姓在王畿之中,人多地少,認為留在王畿之中沒有前途,想要外封的人確實不少,私下裡他們還曾經交流過。

同時作為素王之後,洛蘇話中對於這些年停滯的夏君夷民程序,也是真的不滿,所以才想到了他們。

大量不事生產、久經軍事訓練的族人,有大量的財富能夠保證建國所需,他們還有著卿大夫的畿內爵位,能夠平調畿外伯子男爵。

眾人有些奇怪的是,看洛蘇將自己這些人全部請來的架勢,他是想要將畿內大部分的公卿貴族遷到畿外。

這麼多的人,想想就頭皮發麻。

一個不慎,即便以洛蘇的威望,也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失敗,這種甚至會影響邦周的大事,以洛蘇的風格,怎麼會做這麼激進的事情呢?

這時另外一個早就安排的托出場了,申氏族長申酉向洛蘇提出了一個所有人都關心的問題:“洛公,嬴姓為天子牧馬,若是西遷,這洛邑之中的馬場要如何呢?”

這個問題表面上是在問,嬴姓走了誰為天子牧馬,實際上是在問,畿內的權力真空如何填補。

這才是眾人最關心的問題,瞬間將他們的精神調動了起來,豎起耳朵,想要聽聽洛蘇如何說。

我們這些家族都是世代為天子服務,對於王畿的方方面面摸得門清,把我們全都調走,王畿難道不治理了?

這就是他們心中的想法。

但洛蘇的目的並不是要徹底剝奪他們的權力,在這個世卿世祿理所當然的時代,結構性的矛盾是解決不了的。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

他要做的,是將幾十年內王畿就會出現的政治災難,往後推移幾十年,甚至一百年,他要讓這些宗族在王畿內的力量與規模,恢復到剛剛遷徙到洛邑時的狀態。

這些既可以解決王畿財政的問題,又可以解決公卿貴族逐漸侵蝕天子權力的問題。

於是洛蘇擺擺手,笑著說道:“申公所憂慮的事情,孤剛才想了想,實際上並不存在。

百年繁衍,嬴姓宗族是何等的龐然大物。

其中分支小宗又豈止三家,三氏族的族中子弟西去秦川之地,又不代表全族都要遷徙,甚至費公這等年事已長之人,依舊可以留在洛邑之中。

孤乃是洛國君主,不也在此與諸公飲宴,幾十年來,停留在洛國的時候,一手可數。

邦周之中,多少畿內諸侯與畿外諸侯是同出一源的呢?

莫說他人,便說東周公韻,究其根本,也是素王后裔,與孤乃是同族。只是素王時便另立宗家而已。

遙想國初之時,畿內畿外何時有如此分明的界限呢?”

周韻掩面道:“洛公抬舉某了,洛氏乃素王宗家嫡長,歲歲年年香火不斷,臣已改氏別立,連一支香火也不曾獻上,豈敢稱素王后裔,只稱素王后人即可。”

周韻這話倒是沒錯,小宗只能拜自己這一脈的祖宗。

在姬昭的系統裡面,他們連後人都不算,只有還沒有分家的洛氏才算是他的後人。

洛蘇這一番話,打消了眾人很大一部分牴觸心理,尤其是費公居然直接封侯!

這可是相當於天子的三公,他們這些上卿,只是相當於伯而已。

“洛公此言,臣只能頓首而拜,以示感激。”

申酉的表情有些嚴肅,緩緩開口道:“洛公,我申氏乃是姜姓源流所出,百年前與您的舅國呂氏,並駕齊驅,不分軒輊。

武王時,太公望為邦周立下汗馬功勞,素王攝政時,又隨軍東征。

這等大功於邦周,申氏望塵莫及,自此呂氏受封齊國,申氏留守畿內。

到今日,齊國已經是帶甲三萬的東方大國,還世代與天子聯姻,何等尊貴?

莫要說姜姓諸侯,就是數遍邦周所有諸侯,不論是否諸姬,除了那天上兵主的熊頓,還有哪個諸侯國能有這樣的軍威呢?

曾經在西岐艱辛生存的同族兄弟,能有今日之盛,臣心知皆是邦周天命庇佑之故。

但素王曾經說過,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臣有時想,若是申氏當初沒有留在王畿,而且求素王外鎮,參與到夏君夷民的王業之中。

申氏定然不會有今日之窘困,連族中適齡子弟,分家的采邑都取不出來。

老祖宗若是知曉此事,臣真無顏面對先祖。”

申酉竟然哽咽起來,看起來很是傷心,似真似假,誰又能說這番話中沒有幾分真心呢?

這邊申酉話音剛剛落下,周韻帶著些許哭腔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洛公,申公剛才所言,切入臣的肺腑之中。

熊頓北來,幸賴洛公與齊公畿外之兵勤王,臣身為素王后人,卻無寸功,真是羞愧難當。

若能封邦建國,倘若日後天子再有危難,臣也不會束手無策。

還望洛公看在同族的份上,答允臣封建之請。”

……

洛蘇是中國歷史上最傑出的歷史人物之一,他解決了西周王朝中期逐漸出現的財政危機與政治危機,極大程度的緩和了王畿之中大貴族對小貴族的土地兼併活動,他還重啟了陷入停滯中的分封制,開啟了西周王朝第二次大規模的武裝殖民行動,是中國大一統的奠基人之一。

事實上,西周王朝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如此傑出的政治家,直到它突然滅亡。——《劍橋中國史·西周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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