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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除夕越近,屯裡越有過年的氣氛。

家家戶戶都忙碌起來,殺豬、打掃屋子、儲備年貨,忙得熱熱鬧鬧,通往區上的土路上,馬車、爬犁絡繹不絕。

不管手頭有錢沒錢,過年還得像像樣樣地過。

尤其是已經放假整天鬧騰的孩子,更是將這氣氛使勁地朝著過年拉近。

呂律早上前往張韶峰家裡,剛進入秀山屯,大早上的,已經看到有孩子早早地放起鞭炮。

時不時地一聲爆響,炸得樹上雪花紛紛揚揚,炸得地上蓋著的破爛搪瓷碗飛得老高,或是路上的一堆牛糞被炸得四處飛濺。

家裡買來等著除夕和三天年放的一串串炮仗,早被偷摸著拆得七零八落了。

殺年豬,對於屯裡的人,不僅僅是把家裡養的豬殺了,更是村民家裡邊一年忙到頭,以宴請賓客同樂的形式,表達家庭和睦的一種排場,還是親朋好友聚集在一起的由頭。

這是一件非常有儀式感的事情。

早些年的時候,怕被割尾巴,一家只能養兩頭豬,還不能養母豬,家裡的糧食,吃飽肚子沒啥打問題,可要分出來養豬,那也就不夠了。

就憑藉田間地頭弄來的豬草,養出的豬也乾瘦乾瘦的,也只是到了年邊,糧食分下來,能稍微喂點稻糠、麥麩或是榨油剩下的豆渣,稍微催一催,但效果感人。

但即使如此,總會想方設法,到了年邊能宰上一頭,這不僅僅是為了吃肉,更是一種人情世故。

呂律到了張韶峰家裡的時候,院子裡已經聚集不少人,不出意外,全是屯裡幾個相處好的年輕力壯的民兵。

院子裡此刻熱鬧著呢,大鐵皮爐子周圍圍著一干子來幫忙的大老爺們在烤火,爐子上的鐵鍋中,一大淺鍋水熱氣騰騰,差不多都快沸騰了。

看到呂律進來,一個個衝著他熱情地打招呼。

這幾個月下來,從他這裡分到肉的人不少,尤其是一波護秋,一下子打了不少野豬,還有呂律不時送到屯裡分給大夥的熊肉,有了這些東西,讓不少殺不起豬的人家,這個年也能過得滋潤。

他自然很受歡迎。

張韶峰在忙著給人發著紙菸,見到呂律,也快步迎了過來:“來了!”

呂律點點頭,看著院子中十多個漢子:“這麼多人手,你這是準備殺多少豬啊!”

“殺兩個!”張韶峰笑道。

“大戶啊你這是!”呂律有些詫異。

這年頭,能殺兩頭豬的不多。當然,呂律也清楚,殺了兩頭豬,張韶峰家裡能留下來的,也不過一頭的量。

每年殺豬,有半數得送到區上國營收購站,進行評級按規定價收購,流往城裡供應城裡居民。

呂律盤算著,等翻過年,自己家裡也該弄上幾個養著了。

到了年底,也該殺上兩頭,至少,能讓大夥湊一起樂呵樂呵。

這點氛圍還是該有的。

“啥大戶啊,去年秋天就弄來養著的豬,一直到現在,最大的那個能有兩百多斤,還有一個一起買來的,長到現在只是百來斤而已,我都懷疑不是同一窩豬,養著就不會長,看著不順眼,乾脆一起殺了得了。”

張韶峰說著,領著呂律往院子角落裡的豬圈邊走。

圈裡墊著厚厚的松針,兩頭豬在角落裡翻拱出一個坑,擠在一起躺著,冒著騰騰熱氣,它倆絲毫沒有意識到馬上就要捱上一刀了。

看到有人到圈邊,它們都只是抬頭看了下,哼哧兩聲,就又躺平。兩頭豬確實長得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旁邊另一個小圈中,今年買來的兩隻豬也不過四五十斤的樣子,在圈裡不停地翻拱著。

吳月佳開啟大門走了出來,先是衝著呂律微微一笑,轉頭跟張韶峰說道:“面已經煮好了,招呼大夥進屋吃麵。”

“好!”張韶峰應了一聲,拍了拍呂律肩膀:“去吃麵。”

呂律也不墨跡,當先進了張韶峰家裡,端了一碗煮好的面就先吃了起來。

張韶峰則是忙著到灶火邊招呼其他人。

呂律知道,吃了面,也就到了動手殺豬的時候了。

一干大老爺們呼啦啦湧進屋子,吳月佳和幾個來幫忙的女人,忙著給人將面端來。

湊在一起稀里嘩啦吃著面的時候,一民兵問呂律:“以前有沒有殺過年豬?”

“殺過!”呂律笑道:“不過,我們以前在農場殺年豬,比這個簡單。”

“怎麼殺的?”呂律一句話引起他的興趣。

“直接抬著槍進養豬場,一槍放倒,然後拉出來就打理乾淨就完事兒了!”

呂律這話倒也不是吹牛,是真有其事。就在他離開農場返城的頭一年還這麼幹過,養豬場專業殺豬的人不在,為了省事兒就這麼幹。

他一句話,把那民兵聽得一陣愕然:“血沒放出來,全在肉裡邊,那肉可放不住,到了天熱的時候容易壞。”

“農場裡那麼多人,那些肉可沒機會放到天熱的時候,早就已經被吃完了。”

“這倒也是!”

吃完麵條,張韶峰給他們又發了一圈紙菸後,到倉房裡找來繩子。眾人也跟著出了屋子,七手八腳開始動手擺放案板,然後拿著繩子、棍子動手抓豬。

這是出力氣的時候,通常這種情況下,參加的人都很積極,在一邊縮手縮腳的,會被人看不起。

關鍵是,這種時候,縮手縮腳,萬一一個不小心,讓豬給掙脫了,還容易傷到人,馬虎不得。

看到圈裡一下子有陌生人鑽進來,兩頭豬似乎也意識到大限將至,在豬圈裡嗷嗷直叫,東一頭西一頭地亂撞,不讓人靠近。

小小的圈裡也不得不上更多的壯漢,將豬生生圍住,七手八腳地逮到機會抓著大的那頭豬的耳朵、尾巴往圈外拽。那麼多人,呂律完全插不上手,乾脆就在圈外看著。

這豬犟不過幾人,也賴皮起來,頭朝外,屁股朝裡,直往圈角旮旯縮,蹲坐著不起來,一揪耳朵,就撕心裂肺地吼叫,真急了就腦袋亂甩,撅上幾下,試圖甩脫。

餵了一年多的時間,就即使是家豬,獠牙也冒出一段了,可不能讓它碰到。

別看只是兩百多斤的樣子,力氣也不小,不時有人被甩得打著趔趄退到一邊,或是被衝撞得四仰八叉,引來一陣陣鬨笑。

幾個人好不容易將豬連拖帶拽弄到院子裡早已經準備好的殺豬桌旁定住,迅速用一條粗繩子挨個綁牢四腳,又找了細繩,卡著豬嘴中的獠牙,連帶著豬嘴繞圈紮緊,幾人合力,將豬抬上桌子摁住。

只是兩百多斤而已,又怎麼犟得過幾條壯漢,被摁得死死的,動彈不了。

打了那麼長時間的獵,死在呂律手裡的野豬不少,不過,殺家豬這事兒,呂律還真沒幹過,所以,在請來的殺豬匠殺豬的時候,他看得最是仔細。

那是屯裡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姓劉,叫劉根生,四十多歲的樣子,據說在生產隊的時候,屯裡的豬就一直是他在殺。

也許是豬殺得多了,自帶著一股子煞氣。

只見他一手提著紮緊豬嘴的繩索,拽著豬頭不讓它亂動,然後提著侵刀,狠狠地在豬蹄上敲了一下,趁著豬嚎叫的時候,侵刀迅速從豬脖子上捅了進去,並攪動幾下,鮮血隨之噴湧出來,不少濺在他身上和臉上,一下子煞氣更重了。

豬脖子下邊,早已經放好接血的盆子,裡面放了一些水和鹽,豬血嘩啦啦淌入盆中,不時有人用乾淨的棍子攪拌幾下。

劉根生手法很準,沒多長時間,這豬就斷氣了。

捆綁著豬腳的繩子被解開,劉根生把侵刀反覆在豬身上擦了幾下,在一隻豬腳的蹄子處往上一點兒劃了個小口子,幾個年輕人輪流不停地用鐵金往裡邊吹氣,直到豬整個像氣球一樣地鼓起來,再用細麻繩綁住吹氣的口子,然後被抬到一旁,提來沸騰的熱水,一邊燙一邊刮毛。

往豬身體裡吹氣,讓豬變得膨脹起來,呂律上輩子第一次見到的時候,覺得很是奇葩,現在卻是見怪不怪了,只是為了好刮毛而已。

事實上,不用吹氣,直接用熱水燙著刮毛,也能很快打整乾淨。

不過,也就是因為吹了氣的原因,打整出來的豬看著直挺挺的,白白胖胖。

人手不少,分出幾人刮毛的時候,另外幾個又去把小的那頭豬捉來,開始宰殺。

之前呂律插不上手,等到開腸破肚的時候,倒是幫上了些忙,好歹也給不少野豬開過腸肚,他手法早已經嫻熟。

扒出來的心肺腸肚,被分門別類地放盆裡裝著,腸肚自然有人拿去倒掉裡面的贓物,翻過來洗乾淨,留著裝血腸。

割掉豬頭豬尾,卸掉四條腿,順著豬脊剖成兩半,殺豬完成。

劉根生就在這時候,提著侵刀過來,從豬脊上割下一塊肥肉,直接放嘴裡生吃,一個勁地誇這豬肉好吃。

這一幕,看得呂律一陣咋舌。

他實在沒法將生豬肉跟好吃兩個字聯絡在一起,而且,看劉根生將肥肉放到嘴裡邊,只嚼了三兩下就吞嚥下去的模樣,似乎也跟好吃沒啥關係,不然的話,幹嘛不細細品。

直到劉根生到屋裡去喝茶了,旁邊才有一個民兵兄弟說道:“這生肉咋可能好吃,他這明明是早幾年缺油水的時候,給生產隊殺豬養出來的習慣,那時候難得撈到油水,想要吃到豬油,也就臨近年邊這段時間殺豬,他能用這法子多撈點油水。

平時能吃上點豆油就算不錯了……要換作是我,我可吃不下去,他這能眉頭都不皺一下地就吞下去,也算是厲害。話又說回來,不是這麼吃,他也長不出這麼大塊頭。”

呂律聽著這話,也覺得有道理。

到張韶峰家裡幫忙的小媳婦也在這時候過來分揀需要用來做菜的肉,拿回屋裡去準備做中午飯。

張韶峰家一對雙胞胎,早早地在一旁跟著轉了,一直在等的就是那個豬尿泡。

這可是孩子們的玩具,拿出去卯足勁地吹氣,吹得圓滾滾的,同樣是細麻繩一紮,放在雪地上,就能當球踢。

今年殺兩頭豬,得了兩個豬尿泡,他們兄弟兩一人得了一個,到手就拿著往外跑。

也就張韶峰家裡捨得讓孩子這麼玩,別的人家,會把豬尿泡給收撿起來,好歹也是肉啊,捨不得這麼糟蹋,關鍵是,這東西還能用來當藥——小孩子尿床的話,可以吃這玩意兒,據說能治。

兩頭豬,十多個漢子,不過一個多小時就搞定的事情,剩下的就是在大炕上去坐著嘮嗑、喝茶,等著中午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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