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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岔區,李建民家裡。

李建民追著孔淑芬一路跑回家裡,孔淑芬進了裡間,把門砰地一關,門閂插上。任憑李建國在外面對著門如何拍打勸說,就是一聲不吭。

李建民也是無招了,走到門口,一屁股坐在門檻上,看著院子外面來來往往的人,長吁短嘆。

這一坐,坐了很長時間,眼看天色漸黑,李建民回望著裡屋,雙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事情總不能就這麼僵著。

漸漸冷靜下來後,李建民去了廚房,親手和麵,做了碗雞蛋麵,端著來到緊閉的房門前,輕輕敲了下門:“媳婦兒,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雞蛋麵,你把門開開,我給你送進來……也有些心裡話要跟你說說。”

裡面,孔淑芬坐在炕上,手支在炕桌上撐著臉,紅腫的雙眼無神地看著窗花,沒給回應。

等了一會兒,李建民見裡面沒有動靜,他把冒著騰騰熱氣的面放在桌上,自己拖了一個凳子在門前坐下。

長長呼了口氣後,他平靜地說道:“還記得年輕的時候,在伊春的照相館裡,咱們的初次碰面,我忙著取照片,衝進照相館的時候,撞上迎面出來的你,那次,我給伱賠禮,就是請你吃的雞蛋麵。

自那以後結識,到相知相愛,然後結婚生子,轉眼就過了二十個年頭。

這一路走來,不容易啊。

是,別看我現在是個林場場長,但是,你知道這北大荒有多少個林業局,林業局下邊又有多少個林場?

林場場長,聽上去好像很威風,但其實,我算是個啥?

就這,還是我兢兢業業,謹小慎微這麼些年才爬上去的,你又知道,有多少人盯著這個位置?

手中的那點點權利,得慎重使用啊,可不能拿來胡作非為,稍有不慎,這些年的努力,可就全都廢了。

你可以說我慫,但我心裡,其實也是為了這家裡好,也希望自己能往上更進一些。

咱們再來說說咱孩子的事兒。

你就好好想想,他這些年都幹了些什麼。

小打小鬧,看似事情不大,可你這麼一直護著,他都變成啥樣了?

你知道外邊人都叫他啥嗎?二桿子。

喜怒無常、蠻橫無理、為所欲為,他是越來越放縱了。

你是他的娘,護著他,這無可厚非,但事情總該有個度,慈母多敗兒啊。

為什麼,那就是因為,他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懂得人心險惡,總以為天塌下來,有你我頂著。

可是,我們真的頂得住嗎?

我不是不准他玩槍,可玩槍,那就得更有剋制自己的能力,因為那是輕易就能要命的東西,他沒這種自控能力啊。

今天兒子這傷,在我看來,不是什麼壞事,有了這血的教訓,或許,他這輩子就大不一樣了。

這裡到處是大山啊,知道有多少人葬送在這山裡,屍骨無存嗎?

他再這麼下去,遲早的事兒,你再這麼護著他,是在將他往死路上送,是在親手毀了他。

山裡人有山裡人的規矩,他們有他們的行事準則。

就今天這事兒,那人做得過分嗎,不過分啊,是咱們兒子惹的。

兒子是沒有偷熊膽,沒有偷狗,也沒有將狗打死,但那是因為人家回來了,沒給他那機會而已。若是人家沒在,他肯定會做。

熊膽值錢,七八百一個,那是大錢了,很大的錢,林場伐木工人,一個月下來,不過二三十塊錢,你明白這筆錢意味著什麼嗎?

知道好的獵狗對獵人是什麼概念嗎?那是命。

當著人家的面動槍打狗,那就是結了死仇了,他今天能活著回來,真的是他的運氣。

是,我是可以想辦法將那人送進班房,甚至去弄死他。

但是,萬一不成呢?

那是個槍法很好,而且能用斧頭劈死熊霸的盲流子啊。

萬一報復呢?”

說到這裡,李建民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房間裡面,還是沒什麼大的動靜,但孔淑芬的神色卻是變了,顯得有些害怕。

沉默了好一會兒,李建民長長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你好好想想吧,別幹傻事,我去看看兒子。”起身走了兩步,忽然又無奈地笑了笑:“這種事兒,人家殺上門來,都屬正常,真到了那時,會死人的。”

說完,他腳步再沒停留,匆匆出了們,順帶將門關上。

數分鐘後,孔淑芬將房門開啟,慢慢地走到桌前,看著那碗已經沒了熱氣的面。

李建民的一番話,說得她心裡拔涼拔涼的,尤其是李建民最後說的幾句話,更是讓她心驚。

她就那麼呆呆地站在那裡,心裡翻江倒海,越想,越是後怕,越想越是不安。

最後,像是終於做出了某種決定,她搬來凳子,在桌邊坐下,取了筷子,翻攪著那碗已經冷了的麵條。

泡了那麼長時間,面早已稀了,再不是根根分明有筋骨的樣子,更像是一碗麵湯。

就連冷掉的雞蛋和雞蛋湯,都變得腥氣。

這樣的面,並不好吃,但是,她還是一口接一口地往嘴裡扒拉,吃得越來越快。

自己耽擱的,再難吃,也得吃。

……

呂律來到陳秀玉家院門口,那條活下來的狗湊到遠門,衝著呂律搖尾巴,它早已經記住呂律,沒有出聲。

呂律正想出聲,卻看到陳秀清家左側窗戶上,糊紙的窗戶上,人影隨著煤油燈火焰的晃動而晃動。

這是陳秀玉的身影,正盤腿坐在炕上,用麻繩納著鞋底兒,不時用針在頭髮上擦擦。

前世入贅陳秀玉家裡,她現在所在的這間臥室,被打整收拾出來,成了婚房和臥室。

那時候,每次回來,經常能看到她在燈下做針線活。

這個心靈手巧的姑娘,納鞋底做袼褙底兒鞋(老布鞋),用花繃子繃著布片繡花都非常拿手。

長時間湊在煤油燈旁邊,燈芯上飄出的黑煙,總是將她的鼻頭燻得黑黑的。

結婚的頭幾年,每年陳秀玉都會給他做上兩雙,可忙於生意,往來奔走,出於臉面考慮,時常附庸潮流,這布鞋頂多用來洗腳的時候換換腳,更多的時候是棄之不用。

到了生意失敗,回到這秀山屯,翻出箱底兒藏著的鞋子,穿上後,呂律才真正體味到那一針一線的不容易,裡面藏著的是滿滿的柔情。

此時看著窗紙上的人影兒,他不由一陣恍惚。

元寶就在這時轉頭朝著來時的大路吠叫了一聲,併發出嗚嗚的兇聲。

呂律扭頭看去,不一會兒,看到馬金蘭提著馬燈急急地往家裡走,突然聽到自家門口有狗叫,她遲疑著停下了腳步:“是誰啊,誰在哪兒?”

呂律微微一愣,趕忙出聲:“大娘,是我,呂律!”

“是小呂啊!”馬金蘭快步走了過來,看到元寶娘四個,又趕忙停下,驚道:“你可得把這狗看緊點,可不能讓它咬到我啊!”

“大娘,元寶很聽話,有我在,它不會亂咬人!”呂律安慰道。

“你最好還是領著走遠點……”馬金蘭還是不放心,踟躕著不肯靠近。

呂律想了下,自己這樣確實不合適,領著元寶往一旁走了一段,蹲下身摟著元寶脖子:“可以了!”

馬金蘭見了,這才快步進了院子,可她進去後卻是忙著將院門給關上。

那驚慌模樣,把呂律給看愣了。

幹啥呀?怎麼感覺像見鬼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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