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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謂的這番話,可謂將寇準描述成了大奸大惡之徒。

也就是隔著簾子,要不然的話,趙禎一定能夠看到,此刻丁謂那副得意的樣子。

官家不是要把事情鬧大嗎?

那就鬧大好了!

反正寇準一黨早已被罷黜,京城當中留下的,要麼是他的政敵,要麼是和他沒什麼大牽連的人。

如今寇準區區一個雷州司馬,誰還敢替他說話?

丁謂本來就恨不得寇準去死。

就即便是現在制書中的描述,他都覺得不解氣,怎麼可能會害怕趙禎把寇準的罪名再加重幾分……

說完話之後,丁謂甚至毫不掩飾的掃視了一週,目光中雖無威脅,但卻隱隱帶著警告之意。

不出意料的是,這一次在場的所有人,即便是王曾,稍一猶豫之後,也並沒有開口反駁他。

於是,殿中安靜了片刻。

似乎簾中也沒有想到,丁謂竟然如此毫不掩飾對於寇準的打壓,這讓丁謂的心中感到越發的得意。

不過可惜的是,如果沒有這道簾子,那麼,丁謂或許就能看見,趙禎眼中此刻泛起的冷色和嘲弄。

丁謂啊……他專橫太久了!

人身居高位的時間長了,往往就容易覺得一切都盡在掌控當中,可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就在丁謂覺得趙禎已經無計可施的時候,簾中忽然出現一道聲音,頓時讓他的笑容凝滯在了臉上。

“謀逆大罪,何不誅之?”

靜!

針落可聞的靜!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劉娥在內,都被趙禎的這句話給驚著了。

誰也沒有想到,這位小官家心思如此之狠。

要知道,丁謂擬定的這份制書,雖然字裡橫間都能看出,早已經恨極了寇準。

可,落到最後的處置,也只是將其貶黜到窮山惡水,做最底層的九品司戶參軍而已。

可官家這一開口,竟然就是要將其誅殺?

當下,底下幾個宰執大臣紛紛按捺不住,王曾最先開口道。

“官家,不可啊!”

“自太祖立國以來,未嘗有殺大臣,言官之例,此祖宗家法矣,寇準雖有大罪,可畢竟曾為宰相,將其貶黜已足示眾,豈用誅之?”

寇準一案,早已經塵埃落定。

如果不是丁謂咄咄逼人,這件事情本應該早就過去了。

正因如此,即便是王曾也不太願意因此事徹底跟丁謂交惡。

但是,貶黜和誅殺是兩回事!

大宋的文臣地位很高。

尤其是宰執大臣,所謂禮絕百僚,群臣避道,在政治上也有很多的特權。

其中之一便是,身為宰執,不論犯了多大的罪,都不會因罪被殺。

這不僅僅關係到寇準一人,更關係到整個大宋文官的利益。

所以,無論如何,在場的這些大臣,也不可能袖手旁觀的。

“不錯,陛下新登大位,便急欲誅殺大臣,恐令朝野不安,有損陛下聖德,還望太后,官家三思!”

果不其然,王曾之後,馮拯也沒有猶豫,直接了當的上前開口。

身為宰執,輕重緩急他們當然能分得清楚。

跟寇準有舊怨是一回事,可要誅殺大臣,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丁謂和任中正倒是沒有急著開口,不過這一次,即便是丁謂自己,顯然也是贊成這番話的。

聽到外間略顯急切的話語,趙禎的神色倒是淡然,唯一讓他有些擔憂的是……

略微側了側身,他的目光看向劉娥,卻正好和對方眼神相撞。

與之前的平和縱容不同,這一次,劉娥的臉上已然帶著一絲嚴厲。

不過,見此狀況,趙禎反而是鬆了口氣。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一句話說出來會引起怎樣的效果。

所以,他最害怕的,就是劉娥直接出手干預。

如此一來的話,他前面所做的那些鋪墊,就全部白費了。

所幸的是,劉娥從區區孤女一路走到這個位置,其定力自然非同一般。

雖然,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是,短暫的猶豫過後,她還是沒有急著有所動作,而是選擇先看向趙禎。

珠簾之後,二人的目光相撞,趙禎卻並未驚慌,只是壓低身子,用嘴型對著劉娥道。

“大娘娘莫急,朕有分寸。”

見此狀況,劉娥眉頭微蹙,似乎有些猶豫。

不過,看趙禎堅定的樣子,她遲疑片刻,還是輕輕點了點頭,用同樣只能讓兩人勉強聽清的聲音道。

“不可胡鬧!”

這般溝通的時間不長,但是,卻讓簾外的幾個大臣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

他們現在已經徹底搞不清楚,太后召他們過來,到底目的是什麼了。

要知道,就算是小官家不知輕重,可誅殺大臣這樣的事,太后不可能不知道有多嚴重。

然而直到現在,太后都沒有開口,難道說,是太后想殺寇準?

眾人心中一陣叫苦,要真是這樣,可就難辦了……

他們雖然都不想得罪太后,可誅殺大臣這種事,也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否則的話,光是外頭那些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們淹死。

珠簾內,趙禎直起身子,重新坐好,道。

“丁相公方才已然說了,先皇重病,乃因寇準附逆辜負皇恩,若非此事,先皇何至於天不假年?”

“朕為先皇子嗣,自不能坐視此等賊子逍遙法外,讓其與先皇同去,乃孝道也。”

“何況,寇準如今區區一司馬爾,何言朕驟登大位,急誅大臣?”

大宋朝有祖宗家法,這一點謠傳已久,還在後世之時,趙禎也多少聽過一些。

甚至還有一些史料記載,說在老趙家的太廟當中有一個密室,裡面有一塊太祖立下的誓碑。

上面刻有三條祖訓,其一為保全柴氏子孫,其二為不殺士大夫及言官,其三為不加農田之賦。

凡後世嗣君繼位,需屏退左右,入而跪讀。

關於這塊誓碑是否存在,許多人爭論不休。

但是現在的趙禎,卻能很確定的說,壓根就沒有這種東西。

否則的話,他登基這麼久了,怎麼沒人讓他去拜什麼誓碑呢?

別說沒有,就算是真有,趙禎也得悄悄給他砸了。

反正這誓碑如果有,也是在太廟密室裡,除了嗣君之外,沒人可以進去。

如今趙恆死了,能進去的就他一個,悄悄砸了,對外說壓根沒有這種東西,別人也沒辦法。

誓碑之說,大抵是假的。

但是,大宋的祖宗之法,確是的的確確存在的。

只不過,這所謂的祖宗之法,並不是落在紙面上的成文法,而是一代代人執政風格疊加,積累下來的所謂家法。

這些家法的內容,包含很多方面。

後世熟知的崇文抑武,強幹弱枝,異論相攪,包括所謂的不擅殺大臣,都屬於此列。

但是……

“官家,太后明鑑,寇準如今雖然只是區區司馬,但是畢竟曾位列宰執,於國有功。”

“何況,寇準雖與周懷政結交,但並無實證說明,他是謀逆主謀,若將其誅殺,恐引朝野上下議論,謂官家壞祖宗之法矣。”

雖然大機率小皇帝是在說氣話,但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在場眾人都不敢掉以輕心。

當下,馮拯斟酌片刻,便上前開口。

沒辦法,在場的這幾個人當中,只有他最合適說這個話。

畢竟,所謂宰執,是宰相和執政的合稱,二者畢竟還是有區別的。

丁謂和寇準仇深似海,指望他出面替寇準說好話,壓根就不可能。

他們在場四人,只靠王曾這麼一個參知政事出言,實在是分量不夠,所以,馮拯必須出面。

不出意外的是,當馮拯說到寇準任相多年,於國有功的時候,丁謂立刻瞪了他一眼。

當然,丁謂也知道眼下是個什麼局面,所以,雖然不滿,卻也並沒有多說什麼。

然而,讓在場眾人感到頭疼的是,哪怕丁謂已經沉默不語,馮拯這個平時存在感不高的宰相也親自勸慰,小官家還是沒有就此收手。

稍停片刻之後,眾人便聽得簾後傳來一陣悶悶的聲音,道。

“祖宗只說不得擅殺宰執大臣及上書言事人,寇準已非宰執,又犯如此大罪,竟也殺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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