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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陰滿地日當午,夢覺流鶯時一聲。
盛夏時節,一方彩蓮濯濯清水環繞幽然雅意的水榭內。
蘇念惜斜靠在黃花梨木雕魚戲蓮葉的美人榻上,雙目輕闔,纖濃睫毛於睡夢中若蝶翼輕輕震顫,在她白皙細膩的眼瞼下方投出一片淡青色的暗影。
“王爺,不要……”
沈默凌滾燙的掌心按在她的蝴蝶骨處,如同一從烈火驟然騰起,順著她的脊椎骨一路肆意瘋狂地蔓延下去,將她整個人都炙烤於極致的顫慄中焚燒殆盡。
“放鬆,我這回輕些……”
沈默凌俯身在她耳後輕語,吐出的氣息灼熱,燙得她渾身一顫,無意識地抓緊了身下鴛鴦戲蓮紋的錦褥。
“王爺,不……”
一滴如晨露般的淚珠自那簌簌長睫下滾落,卻叫沈默凌深如慾海的黑眸中頓現戾意!
他猛地將她翻過來,死死地箍進懷裡,發了狠地問:“你是不是還惦記著宋沛河?可惜啊!他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把你送給本王了!”
蘇念惜吃痛,抬手捶打他,卻被她掐著手腕按在頭頂,無助又絕望地承受著他一次又一次的瘋虐。
那修長的手指勒著她的腰,掌心處粗糲的繭子摩擦她的肌膚,如同一張惡鬼張開的天羅地網,將她囚在裡頭,無處逃生,萬念俱灰。
“念惜……”沉重的喘息聲自耳邊響起。
蘇念惜募地睜開眼!
“郡主醒了?”
坐在榻邊正悄悄打著扇子的碧桃輕笑起身,瞧見她額頭津津汗意,忙掏了帕子給她壓了壓,一邊低聲道:“可是又魘著了?”
蘇念惜搖了搖頭,坐起身側過臉來,露出一張欺霜賽雪的面龐,黛眉朱唇眸光似水,通體清雅之態,叫人望一眼,便若肺腑沁入一捧夏日涼雪,滿心淨透。
她理了理身上的素色齊胸襦裙,帶著幾分疲軟的啞意,懶洋洋地說道:“去將冰釜搬得近些,熱得慌。”
碧桃一聽,忙放下扇子,去搬放在窗下的兩個冰釜。
蘇念惜自拿起蒲扇,慢慢地晃著,眼前還閃現方才夢中前世的幕幕光影。
不錯。
她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了。
前世,她受盡算計背叛,在沈默凌身邊如禁臠一般困了十二年,最終得知唯一在乎的外祖母早已死於蘇家大房之手後,她再無可戀,當著沈默凌的面,飲下了能叫人穿腸爛腹的鴆酒。
不想,一朝睜眼,竟又回到了及笄之年。
這一年,阿爹率大軍在風涼城慘勝塔塔族,卻遭奸人算計屍骨無存,以空棺回京。本就體弱多病的阿孃在眼睜睜看著裝著阿爹破裂盔甲的棺槨下葬後,沒撐住多久,在歲初亦撒手人寰。
同年春,熱衷修仙不問朝政的聖人在太子殿下的請諫下,一道聖旨追封阿爹為一等護國公,又賜予她平安郡主之尊。
之後不久,大伯一家,以照顧她的名義,住進了護國公府,然後毀她名聲,奪她婚事,搶她財產。
在她反抗之際,卻以阿爹與塔塔族友人私交甚密的親筆書信為要挾,若是不聽話,就告發阿爹私通外族叛國之罪。
為了阿爹的名聲,當時已名聲盡毀的她,只能屈服,只能低頭。
最終,被大伯當作玩物,送進了早就對她動了心思的攝政王沈默凌的私宅裡,換取了潑天的富貴。
這一家子,就這麼踩著阿爹阿孃的枯骨,啖著她的血肉,一步步登上了青雲梯。
而她,淪為沈默凌的禁臠,受盡凌虐十二年,眼睜睜看蘇家長房住著她的國公府,享用本該屬於她的一切,過得錦衣玉食朱輪華轂。
她怎麼對得起阿爹阿孃生前對她的寵愛呵護?
“郡主。”
碧桃笑盈盈的聲音打斷了往昔憧憧鬼影般糾纏而來的惡意。
蘇念惜輕輕一掀眼簾。
便見碧桃將冰釜放在了十多步外的熏籠邊,“太近了到底寒得緊,郡主大病初癒,不好太過貪涼,不妨放在此處吧?”
蘇念惜不置可否,只輕懶地歪靠回美人榻上。
碧桃又端來了綠豆飲,奉到她手邊,輕聲道:“奴婢在裡頭加了一點兒蓮子百合,聽說能清心安神,郡主用一些,也能鬆快些。”
蘇念惜接過那綠瓷厚釉的蓮花紋茶甌,慢慢地飲下後,又懶懶地用手裡的蒲扇點了點窗外。
碧桃笑意微斂,看了眼外間炙烤般的日頭,道:“還在外頭跪著呢。奴婢瞧了,她曬得都發昏了也沒敢偷懶兒,倒是悄悄地哭了幾聲。”
蘇念惜輕笑一聲,晃了晃手裡的蒲扇,淺淺的風撩起她鬢邊一縷微散的髮絲。
分明做得一副閒慢毫無規矩的憊懶模樣,可那通身透出的嬌媚之意,卻若骨頭裡滲出來一般,自然勾人。
碧桃在旁瞧著,只覺心驚。
郡主本就生得沉魚落雁,卻不至於這般嫵色逼人。可自打半月前郡主落水醒來後,便彷彿是那初春迎寒驟然開放的迎春花似的,一日比一日更美得叫人根本挪不開眼睛。
她想起從前郡主笑唸的話本子的兩句詞——國色天香,媚骨天成。
“六娘可在此處麼?哎,你這混賬,沒瞧見是我來了麼?竟然連我也敢攔!當心我稟了我娘將你發賣出去!”
清雅幽靜的水榭內忽然傳來刺耳的喧譁聲。
蘇念惜靠在榻上,倏地勾起了唇——來了。
眼簾微抬,晃著手裡的蒲扇,朝外散漫地掃了一眼。
碧桃忙走了出去,一見來人,便屈了屈膝,道:“二娘子,郡主在休息,還請止聲,莫要擾了郡主清靜。”
蘇秀清眼裡閃過一絲惱火,卻很快又擺出笑臉,徑直走到窗下,推開半掩的窗扉往裡一瞧,頓時高聲道:“你這賤婢,六娘不是已醒了?你竟還出言阻攔,莫非是想離間我們姐妹不成?!還不快給我讓開!”
說著,不顧碧桃的阻攔,一把掀開百草織金的門簾便走了進來。
滿屋的清爽宛若初春,叫人一進來便褪去了外間的燥熱黏膩。
蘇秀清渾身一鬆,看了眼屋子裡擺放的三四個冰釜,想起自己屋子裡連用個冰都要偷偷摸摸的,蘇念惜卻在這裡這樣鋪張,心裡又添一層恨意!
面上卻擺出一副親近的樣子,繞過象牙雕鏤空八幅屏風,來到蘇念惜的美人榻前。
一入眼瞧見她通身素衣似仙塵,卻懶然媚態若妖媚的風流姿態,頓時一驚。
——這賤丫頭,怎麼愈發好看了!
頓了頓,才笑道:“六娘,我夜裡熱的睡不著,聽說你這有一塊寒玉枕,觸頸生寒,可令人夜裡安眠,就叫綠翹來取,怎麼這多半日的也不見她回去?”
蘇念惜斜睨著這位前世裡與她的未婚夫宋沛河暗通曲款,卻以護國公府聲譽為逼,叫她讓出婚約,最後成功嫁去宋家做了宋家主母的二堂姐。
笑了笑,慢悠悠地晃著蒲扇,朝窗外抬了下下巴。
蘇秀清疑惑地走過去一看,便瞧見,水榭對岸,隔著蓮池的九曲迴廊正中央,她的貼身婢女綠翹,正跪在這晌午後最毒辣的日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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