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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武九年春闈會試,朱瞻墡奉旨做總裁(也就是主考官),大大地出了迴風頭。
本朝太祖皇帝出身大商豪族,所以定下規矩參考唐與前宋兩代的科考制度。
會試不僅僅是對經典學問的考較,同時還要對考生生活觀察力,對文辭的運用、靈活思維和邏輯論述能力,以及其特長進行評比、考察和記錄。
相對於李丹以前所知的大明朝八股考試,不僅難度增加,而且更實用。這也是為何唐軒等地方官員更務實並且都熟悉各種法律、規則的原因。
會試其實除了商京外,還有南京應天府(金陵)、西京西安府、北京順天府四個考場,考生可以擇方便處或就近參加考試。
當然,考題是一致的,統一由科考總裁院出題,謄寫四份後先後經過火漆和瀝青的封裝。
然後放進四個花梨木裹銅邊的「金匣」中,上鎖後由翼龍衛監護送抵四地貢院,經過鄭重的驗封和鑰匙交接儀式,再放進三層上鎖的銅櫃裡。
到學子們全部進入貢院考場那天,拿著三把銅鑰匙的官員一齊到場,在翼龍衛監護下從櫃中取出金匣。
持有交接鑰匙的學政官員開啟匣子,再由翼龍衛核驗並先後開啟瀝青封袋和火漆封袋,學政官員才能將考題取出並展示給學生們。
這套流程不僅嚴密,而且規範,有力地防止了預先考題的洩漏。從出題、選題到皇帝御筆定題,直到考生離場的那天,與出題有關的官員全體集中居住在西湖上的杏花島。
好在吃喝不愁,風景又佳,一個月下來除去對家人思念其它倒也無礙,只當是休公假了。
商京貢院的位置在距歸德府府衙不遠的「文部街」,東邊是歸德府學和睢陽縣學,西邊是文化坊,乃是全城文字最盛之處。.
二月初***生進場,考試「經論」;十二日第二次進場考「策論」,十五日第三場考「判詞」和「詩賦」。
第三場是本朝特色,判詞大多是考一個案例,讓學生分析雙方對錯及適用的法律條款,然後寫一篇自己的判詞。
詩賦則考察學生對詩詞的感悟力、評判力和應題作品的敏捷程度。前者需要學生對市井生活、民風民俗有所瞭解,後者更多看應變和靈活運用文辭的能力。
四個考場共取貢生卷一千一百六十名,其中商京三百五十名,應天府三百一十名,北平府兩百六十名,西安府兩百二十名。
然後從中選擇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優秀者成為進士,由各地貢院發給盤纏彙集到商京參加殿試。
在北平和西安兩府增設考場,是太宗皇帝為解決長期懸而未決的南北之爭採取的策略,因為爭的內容之一就是當年太祖規定:
南方士子(在應天府考試)和北方士子(在中京商丘考試)錄取比例為六比四。
在太祖時這個比例合適,因為北方長期戰亂人口下降較多,而且文化上被前朝長期壓制不如南方普及的緣故。
但到幾十年後的太宗時期情況已經改變,而朝堂上南方人多於北方的情況也必須改變,故而增加兩個考場名義上照顧北方考生。
實際考生參加鄉試並不以居住地遠近作為選擇考場條件,這就使雙方在這個問題上的爭吵漸漸淡了下來。
前兩場考下來,大家覺得今年經文題目尚可,策論題「論礦務及礦監製度的得失」卻大出很多人意外。大家原以為皇帝在這上頭吃虧不會提及礦務問題,誰知道還就偏偏提了。
「看來今上真是個英明之君,頗有唐太宗之風也!」胖佛林琬言發出如是感慨。
到了第三場,判詞是關於一名海商因所運海鹽受潮打官司,要求船家賠償,那船家以同艙其它貨物並未受潮為由
拒絕賠償的案例,要求大家分析案情,援引條款做出判決。
這下可熱鬧了,學子們寫什麼的都有,出了考場之後便吵成一片。有支援海商的,有支援船家的,雙方吵得不亦說乎。
甚至吵到酒館、飯肆乃至紅樓裡的都有,弄得歸德府衙役們疲於奔命、哭笑不得。「誰出的這缺德題目,俺們這不成了那城門失火被殃及的魚麼?」有人罵道。
他們卻不知,這題目來源是李丹酒後和劉喜說的一個故事兒,劉喜寫進秘報裡遞給皇帝,趙拓樂完順手拈來當作今年的考題啦!
「誒,皇上從哪找的這個案例?簡直絕了!」批卷子的考官們也直搖頭。按例判詞不論對錯,先看判的邏輯和引用法律是否妥當,妥當就合格。
如果判船長不負責任的為中上,判詞裡有商家自行承擔損失的,那就是上等了。如果能強調包裝問題並提示那海商可以追究包裝商戶責任的,則是上上之選。
周梧是不懂海商、鹽貨這些,韓倡出個主意,讓錦袍和事佬鄧尋(鹽商子弟)和林琬言(海商子弟)二人之間做了個辯論表演,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鳳之你不必擔心,你的經義和策論都不錯,應該可以把成績拉回來。」韓倡安慰他說。
其它三地的新科進士已經進京,他們在這裡等待大校閱之後卷子的排名和發榜,然後要備戰下個月的殿試。透過殿試分出三甲,即:
第一甲(前三名)賜進士及第出身及翰林院修纂(從六品)、編修(七品)等官職,
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稱庶吉士,入翰林院學習和備用(二甲只有第一名可獲檢討職務,從七品),
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往六部觀政,然後從事低階官僚或知縣職務。
到了放榜那天,貢院街門口人山人海。鳴鑼之後公差開始從左往右貼黃紙,開頭是個大大的「榜」字,然後用泥金墨字書寫名詞、姓名、籍貫,這就叫金榜題名。
從三甲到一甲貼過去,轟動多少人湧上來看。
周梧看到自己中了三甲,是第三百零七名,抹去頭上的汗水,苦笑道:「不想皇天有眼,居然還給我個機會。慚愧、慚愧!」
他本是西安府人,前兩次在西安參加考試都未中,。好在家裡供得起,所以特地跑來商京應試,不想在這裡中了,心底裡非常高興。
韓倡中了三甲三百二十六名,他自己知道有多少墨水,反正中了就行!鄧尋是二甲一百七十四名;許保中是一甲第九十三名。
現在還剩下蘇由、方謂、林琬言和魏叢喜四個沒出來,眾人等得心焦,卻嘴上一直安慰別人。
下一張再仔細看,赫然寫著方謂第六十二名,蘇由是第三十四名。「再往後,那可就是前十了!」有人小聲說。
林琬言已經不抱希望,他搖搖頭:「唉!看來今科是沒戲唱嘍!」
「再等等,不是還有沒出來嘛。」韓倡說著自己都覺得不可能,他是知道胖佛功力的,尤其在詩賦上頭他可真差得遠!
又一張貼出來,卻是一甲前十到四名,還是沒有魏叢喜。他皺皺眉,轉身便走!方謂要拉住他,蘇由擺擺手:「由他去,他這個脾氣呀……!」
魏叢喜家境貧寒,他住不起文學坊周圍的客棧,所以遠遠地找了包河東岸皇林寺裡寄住。魏叢喜腳下走得快,回到住處邊開始收拾被褥、衣服,準備回家。
忽然聽到敲門聲,回過頭看時,見是寺裡的和尚在門口合十,問他:「施主這是要走麼?」
「啊,是準備走。」魏叢喜紅了臉,他以為對方看穿自己,感到害臊和羞愧:
「師父這是來要佈施的?說實話我身上只剩下五十文,若再不離開京師,只
怕連水都喝不起了。」他略帶自嘲地說。
「阿彌陀佛!」和尚也笑了:「京師居大不易也,難為施主了。
不過小僧來卻不是為佈施和茶水錢,,進京趕考的窮苦舉子何止施主一人?敝寺從未計較過。況且,已經有人替施主在敝寺佈施過了。」
「啊?還有這等事?」魏叢喜納悶:「師父可知對方是哪位?」
和尚搖頭:「出家人不問俗務。那人只留下一句話,欲能格物致知者,必能忍人所不能,耐得住、等得起。」說完和尚微微躬身,消失在門外。
「耐得住、等得起……,這是什麼意思?」魏叢喜一時痴住了,坐在疊整齊的被子上呆呆地想起來。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陣吹打的鼓樂驚醒了他。
魏叢喜抬起頭,茫然看向窗外,心想難道是這寺裡某位和自己一樣寄住的學子高中了?
腳步聲再次響起,那和尚又出現在門口。見他尚在似乎鬆口氣:「施主,有客來訪。」
「找我的?」魏叢喜剛問了這句,就看見一名官員和一位褐衣人出現在面前。「請問可是西安府魏老爺叢喜先生當面?」
「是!」魏叢喜嘴巴張張,卻沒說出什麼來,只答了一個字。
「恭喜,魏老爺今科高中一甲第三名!這位是黃門郎尤大人,他來教授您入宮的禮儀,請準備下到午朝門謝恩罷!」
「呃……啊,大、大人,學、學生家境貧寒,只有這身衣服……。」魏叢喜又是激動、又是尷尬,手都在不可抑制地發抖。
那官員抿嘴一笑:「探花郎儘管放心,一切尤大人已做安排,儘管聽他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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