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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婁自時要打下上饒建國,杜竟全力反對。他認為你既然為反貪官汙吏起兵,沒必要走這步,二人不歡而散。

後來發生的種種就越來越讓杜竟心灰意冷,他不想和賀章爭什麼高下,最後終於躲進了這個院子。還好,二天王是個明白人。

如果沒有他的保護,恐怕自己舅甥二人活不到現在。這一點杜竟很清楚!現在王帆來給他看這文書,顯然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校尉終於可以離開這裡,也許該丟下我們這個包袱?」他微笑說。

王帆頭搖得撥浪鼓般:「先生如何這般說?您與四公子又不是可以隨意丟棄的什物!」

他停了下先請杜竟坐下,自己拉過竹凳坐在側旁,問:「先生覺得婁帥這、算是敗了嗎?可是第二次從上饒撤圍了呀。」

「他沒敗,但是卻丟了軍心士氣。」杜竟嘆氣:「你知道沒有士氣的隊伍是連草寇都對付不了的,何況那麼一座大城?」

「二公子上次派人來,說他已經離開廣信帶隊朝西邊追擊銀陀去了。先生,這仗打得……,怎麼末將越看越糊塗啊?」

「追擊銀陀?」杜竟注意地看向王帆。王帆總是隔十天來看他們一回,順便說說這十天裡發生的事情,所以他所知道的還是上次王帆來時的情況。

王帆醒悟,趕緊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向他講了一遍。杜竟眯起眼:「二將軍身邊難道有高人了?這是有人指點才對。

不過林泉(賀章字)明白的也不慢,而且能勸說全軍撤出,避免覆沒下場,他也算是很聰明瞭。」想了想忽然苦笑:「只是,我怕是命不久矣!」

王帆吃驚:「有末將在,哪個敢對先生不利?」

「若是婁自時派來的親軍呢?校尉當如何?」

「這……,大帥起兵您是功臣,他怎會殺你?」

「我先勸他不要打上饒,如今兩圍而不能入,他一定恨我有先見,必殺而後快!」杜竟面色恬淡,兩手扶膝微微一笑。

「豈有這般……!」王帆不知該說什麼,忽然在盔上拍了一巴掌:「末將得二公子引為心腹,將先生與四公子相托,便是拼了性命也絕不負二公子!」

杜竟靜靜地看他片刻,點頭道:「我信你。但咱們也不可做砧板上的肉!」

王帆身體前傾,抱拳道:「帆乃一介武夫,只知忠義。該怎麼做,請先生教我!」

「我教你一法倒是不難,只看校尉是否願意做?」杜竟壓低聲音:「若去廣豐,是自投羅網,甚至校尉可能也無法脫身。所以我們不去廣豐!」

他用手蘸著池子裡的水在地上畫幾個圈圈,分別代表上饒、廣信、廣豐、鉛山、戈陽、貴溪、瀘溪。

「你看,二將軍帶兵以平定銀陀為名沿北岸一直向西,我估計大帥很可能沿江南岸西進。

咱們不必管他們,只以去廣豐為名撤出來,然後折返向西,走小路去戈陽與二將軍會合。只要找到二將軍的部曲,咱們就安全了!」

「行!」

「校尉馬上去準備吧,二將軍信裡說青衫隊皆以馬車和牲畜騎乘為隊,如風如林、來去迅捷。

校尉不如試試,儘可能找足夠的車輛和牲畜,同時還要備足糧草。咱們兩日後出發,這兩天你要嚴加防範,向外派出斥候。」

「末將明白!」

然而杜竟還是低估了婁自時對他的重視程度。就在他們準備出發的前一天,斥候突然來報有五百餘人的隊伍正往朝陽堡寨來。

王帆立即警覺起來,吩咐手下嚴密戒備,然後自己帶了數十人出門相迎。

杜竟聽了守衛的報告,皺眉道:「絕無好事!」立即吩咐丫鬟和書童將物品

裝上王帆找來的兩輛車,準備隨時出門。

果然不多時前面一陣叫嚷,兵士們扶著王帆回來,卻是肩上中了一箭。

原來那夥人果然是婁自時派來「接先生與公子」的,王帆問他有無二公子令,那人大怒,說王帆謀反,便揮刀來砍。

王帆抵擋時,不料敵陣中射來一箭,若不是大家拼死上前將他救回,王帆便已經身首異處了。

杜竟冷靜聽完,判斷這低矮的小城守不了太久,唯有殺死對方帶隊頭目才能轉危為安。於是召集主要頭領吩咐他們設下個圈套。

果然,對方罵罵咧咧從百姓家裡找來竹梯,發聲喊登城。守軍依著吩咐後退,讓出通道來,敵人亂哄哄上城,開啟大門。

那頭目吶喊著帶頭衝鋒,卻不料腳下一滑跌翻在地,仔細看時原來地面都是潑過油的。

眾人破口大罵,後面的被堵在城門裡個個伸長脖子瞧前邊發生了什麼。

這時前邊一聲鑼響,竟是不知多少火箭飛來,瞬間城門前便是一片火海,守軍士氣大漲、喊殺震天,把已經進城的敵人砍翻在地。

攻方見勢不妙,只好從城頭又退回去。守軍將竹梯或者拖上城牆,或者推翻在地。攻城眾人見頭目已被燒死在門下,群龍無首,只得怏怏退走。

杜先生見退敵成功,立即阻止大家的歡呼,說:「我等速走,這些人回去尋了新頭領,只派還會再來,那時就沒那麼容易走了!」

王帆同意,顧不得有傷在身,指揮著大夥兒裝車。會騎乘的分些騾馬,不會的坐到車上。還有三成人徒步跟著,大家匆匆離開朝陽。

既已經翻臉,那也不需做什麼掩飾了,急急地朝西開拔,朝著鉛山方向而去。

洪都縣令解除了戒嚴,南昌軍民臉上重新出現輕鬆的表情。街上買賣興盛的程度已經接近江山軍攻克進賢之前的七成,碼頭上的熱鬧和船隻密集度甚至已經不相上下了。

但是這樣的熱鬧與繁華恰恰是密謀者所不喜,千方百計要避開的。

李肅終於見到唐軒,人家現在是留守在洪都城內最大的官兒,能請到說明自己還有幾分薄面。李肅親手為對方斟酒,陪著幾分小心與他說話。

唐軒心裡清楚李家大老爺的心思,笑著虛與委蛇,看他往下要怎麼說出口。

果然最後李肅忍不住又問起了自己南京禮部的職位,唐軒擺擺手:「燕若(李肅字)對這個任命就不要再抱幻想了,已經有人去坐了這個位子。」

「這、這怎麼……,如何能夠……?」李肅聽他這樣明確地講,一時張口結舌。

「這怎麼不能夠?陛下將你從南京留守司呈遞的名單中劃了去,難道人家還敢抗聲不成?」唐軒冷笑著告訴他:「不是我等不幫忙,實在是幫不上啊。」

滿心的期待被潑了冷水,李肅頹然地坐在那裡發呆。若是皇帝如此態度,那自己只怕這輩子都無出頭之日了!可……,可怎麼會?

「皇帝陛下怎麼會對我如此成見?」他不解,自己又不是什麼出名的人物,陛下說不定早將自己給忘記了,怎會特意找出來再勾掉?

「那還不是要怪你家二房裡那位李三郎?他明目張膽在大街上數落你,當眾將你財產、賬簿搬出來展示,你覺得是翼龍衛蠢,還是吏部或都察院笨?

隨便哪個在皇上耳邊嘀咕下你就完了,哪裡用得到陛下特意去記你名字?」唐軒說完夾了一筷子紫蘇碎炸乳絲(乳鴿肉製品)放入嘴中,舒適地半閉上眼睛。

「這個小孽畜,我今生與他不死不休!」李肅憤憤地一拳砸在粉牆上。

「憑你一個人的力量,能做什麼?」唐軒撇撇嘴:「你家侄子如今有直接給皇帝遞呈密札的渠道,

我都沒有,你曉得不?你覺得你找幾個熟識的人就能解決麼?」

這時候李肅還真是有點後悔了:「我那會兒哪裡知道他後來會簡在帝心呢?」

「是啊,簡在帝心,這個話說得好!」唐軒不動聲色,看眼李肅的表情,幽幽地說了句:「不過還有句話,天心難測呢。」

「大人這是何意?」

唐軒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陛下如今為什麼喜歡你侄子?還不是因為他會帶兵?可他既沒有科舉功名,又不是武舉的路數,他是個異數!」

他壓低聲音:「陛下心憂江西戰事的時候他是個寶貝,可一旦匪患平息下去……?」

「大人是指飛鳥盡、良弓藏?」

「所以燕若不能著急呵。」唐軒手指點著桌面,低低地將洪大年彈劾李丹被內閣申斥的事說了。

「連御史彈劾都沒用?」李肅絕望。

「嘁,你老兄也忒不明白,他一個按察司的僉書沒事和你侄兒糾纏什麼?」唐軒似笑非笑地湊到他耳邊:「是我讓他彈劾的。」

李肅大喜,正待千恩萬謝,忽然又覺得不對,他看著唐軒的眼睛:「你讓他彈劾李丹,為何?是要給石帥出點難題麼?」

「你也忒小瞧我。」唐軒不滿:「是有人希望抓住他的毛病。李丹的問題是太年輕、浮躁、輕舉妄動,這裡面就難免沒有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像你這樣從家產說話是沒用的,清官難斷家務事,誰肯在這種事上用心幫你?得拿到你侄子違法的證據,反擊才能有效並且有力。對不?」

「哦!棣軒(唐軒字)高明!」李肅深處大拇指,肅然起敬。

「洪大年這次失誤,就在他沒拿到實據。風聞奏事當然可以,但沒證據那就最多是給人家添堵,噁心、噁心而已。

燕若真想扳倒他,或者讓皇帝對他不那麼支援,你就得拿出真憑實據來。藏匿逃軍,多少人、在哪裡?包庇亂軍頭目,都是誰,在何處?

有了真憑實據,才能讓按察司繼續查下去。這樣就算今天它不倒,日積月累,什麼大樹也受不了!」

「明白、明白!」李肅連連點頭。

「別心疼花錢,給當官的使錢你不覺得,給下面人你可能就會心疼。呵呵,想想他抄走你多少家產,這樣你就不會覺得不值啦!」唐軒笑著用手在他肩上用力按了按。看書菈

晚上回到家裡,唐軒將管家唐福找來:「我不是你找個清客去洪家,給他送去一百貫鈔麼,這事可辦了?」

「回稟大人,都辦妥啦。」

「如何?」

「那洪大年開始還不肯收,一直推託。後來去的人與他拐彎抹角說了大人與鄭大學士之間的友誼,他這才收下了。」

「嗯。」唐軒點頭:「雖說老鄭來信託我關照,但這個時候送錢鈔太多隻怕惹人注目。你告訴那辦事的門客,要他用心些。

寧可每次少給,細水長流,千萬不要弄巧成拙。這人是個很傲的性子,不過若能結交得當,興許將來關鍵時候能幫得上忙。」

唐福在旁連連答應。

唐軒向門口看看,低聲問:「那王紀善今日都做些什麼?」

「大人出門不久他就上街了。到茶樓喝茶,然後去進賢門外看塔(繩金塔),回來便去了天成寺。出來以後在四海居樓上雅間見了位客人,您猜是誰?」

唐福頗為神秘地在這裡一頓,引起唐軒的注意。

「他在這裡有熟人?是哪個?」

「大人,他倆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唐福湊近些,輕聲道:「那人是高樗(都指揮使)如夫人(妾)的弟弟,喚作吳中。」

「高樗?」唐軒

驚愕地瞪大眼,但很快又明白了:「是了,藏匿逃兵,能是指哪裡的逃兵?當然是高自如(高樗字)手下。

看來殿下這回還真是下本錢,非要把這個六品的經歷挖掉不可!

但……還是沒道理,殿下難道真因為丟了面子要找回來,所以派這王紀善來的?

他費這麼大勁,支援這個洪大年,為的什麼?只是為了伸張正義?我不信,那就是屁話!」唐宣冷笑。

「老爺說得極是。」唐福輕聲說:「若說要對付一個六品官,洪大年先時就沒必要搞什麼彈劾。都是莫須有的事情,又不是謀逆這等重罪,他只要向按察司提交一份文書足矣。

大事聲張不說,越級彈劾到布政使那裡,不但讓林太嶽(林中泰字,洪大年的直接上級)氣得翹鬍子,而且還讓石帥接了個燙手芋頭。

常理來說沒這麼做官的,他這樣搞必定有恃無恐!難道那時襄王府就已經插手了?」

「嘶!」唐軒覺得自己心臟猛地跳動了幾下,他後退幾步跌坐在椅子裡。「福叔,為什麼啊?這、這實在沒道理嘛!」

唐福名義上是管家,實際輩分卻比唐軒高。不僅如此,此人還做過無為知縣、澤州同知和南京工部虞衡司主事,因為受人排擠憤而辭職,寧願回鄉教書。

唐軒請他出山相助,唐福做的就是管家和師爺的角色。官場的事他見多了,一句話便點到要害處,讓唐軒頓時出了一身大汗。

一個郡王對六品經歷下手,這事的確夠怪異,唐軒百思不得其解。他關心不是別的,為何這王紀善一到南昌便來拜訪自己,還很不客氣地就在自己府上住下了?

是不是背後還有什麼更深的意思藏著?唐軒有些害怕。

他本來就怵頭與這位不太吉祥的王爺交往,這個多事時節布政使又剛剛換帥,他實在不想被石毫拿住把柄。讓唐福盯住王紀善就是怕他有什麼越軌的舉動!

本來他還覺得王紀善見吳中是可以理解的事,但被唐福這麼一解釋,唐軒便覺得裡面似有些陰謀味道了。他如坐針氈:「那、那福叔你看,我們該怎麼對付這個王紀善呢?」

石毫上任後對他還算不錯,甚至委任唐軒留守南昌。唐軒既不想引起石毫的猜疑,也不敢真得罪襄王,要知道這位殿下在朝廷裡還頗有些人支援,得罪了可不是耍的。

但是石毫的背後是陛下的支援,石毫若疑自己,那……。唐軒覺得左右為難。

「大人莫急,」唐福安慰他:「那個王紀善只要他沒有謀逆咱們不用去管他,只將他往來行蹤細細記了報與京內,後面的事自然有鄭大人和韓閣老去處理。」

他說的這是個丟沙包的辦法,將責任撇清便算完事。

但是唐軒還有一番考量:「不對,這個王紀善咱們已經查出他是由余乾坐船來的,他在餘干見了誰,辦什麼事,得派人去查!」

「大人是怕……?」

「唉,不得不防呀!」

「老朽明白了。」

唐軒起身在屋裡走了幾步,忽然轉身:「福叔,鄭大人讓咱們看顧那洪大年,說因他也是荊湖人士?」

「對的。」唐福忽然一驚:「大人是擔心鄭大人他從一開始便預謀此事?」

「噓!」唐軒警惕地朝門窗仔細看了一遍:「沒有這種可能麼?說不定韓閣老也牽涉其中……?」

「這、不會吧?」

「襄王、襄王。」唐軒用手指點著桌面:「你我之所以懼襄王者,何也?」

唐福頭上冒汗:「殿下在荊州口碑頗好,如你我在內許多荊湖士子入仕前皆曾接受他的饋贈或恩惠。」

「那你覺得這樣的人如今在朝中有多少?」

「陛下有意扶持荊湖人士平抑江南勢力,這兩年出身這一帶的官員越來越多,大約佔全部的兩成半左右(四分之一)。」

唐福說完掏出帕子來擦汗,聲音已經顫抖:「大人,我、我們會不會想多了?」

「寧可多慮,總比想少了要好!」唐軒目光忽然堅定而冰冷,他覺得興許在這件事上,自己出頭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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