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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二天王駐兵茶山,盛懷恩和李丹也不再往前走,把營盤紮在三里外的花溪,遠遠進行監視,同時派人給李廷送去這訊息。

李廷聞訊便也帶兵向前,到花溪以西距離兩裡的丁家橋下寨,從側翼威脅婁自時主力,並與盛懷恩部成犄角之勢。

自此上饒之戰的局面已經完全逆轉了。獲得充分補給的守城軍民在看到堆積如山的繳獲,以及一隊隊垂頭喪氣的俘虜,全城都如過節般興高采烈!

當晚,婁自時召集手下沉痛宣告:

由於銀陀輕舉妄動造成吉陽山大營失守,官軍已形成側後包圍之勢,故而上饒攻略已不可能。

決定以婁世明斷後,自己和婁世用(實際此前已去偷襲玉山縣)退往玉山縣,其餘人一部隨婁世明退往朝陽和廣豐,另一部在武衛將軍梁歇帶領下由水路進駐鉛山。

此前有部分隊伍已經向後調動,所以大軍後撤並無慌亂,在層層護衛下從容拔營而退。走水路的梁歇也到靈溪渡和早調到這裡的水軍會合,登船南下了。

上饒之圍徹底解除,軍民奔走相告,許多街道上響起了「劈里啪啦」的爆竹聲。

待最後一批人在婁世明率領下登船渡過饒北河,哨騎回報,韓知府和於參將皆大喜,紛紛鋪紙潤筆開始寫奏摺,準備向朝廷告捷,並由於參將親自帶著犒軍賞賜前往茶山營。

營裡歡天喜地,不但因為有酒肉的緣故,團練們終於為能夠活著離開上饒鬆口氣了。

李丹卻叫來鍾四奇,讓他去曉諭各營不可貪杯多飲,夜間加雙崗警戒。「別忘了他們有船,能渡過河去,就能殺個回馬槍敲我們一頓!」李丹讓他把這話帶給眾人。

晚間盛懷恩把他叫去自己的帳內,兩人推杯換盞喝了半瓶鳳泉酒後開始聊天。

吳茂這時帶著馮參找過來向李丹請罪,原來那婁自時為了不讓其他人察覺銀陀下山的事情,早早便以官軍異動為由進行戒嚴。

馮參幾次想溜走都未得手,只好在婁府裡一直潛伏著,不過也因此他偶然地得知了些「內幕」訊息。

比如得知婁世明擅自任用,把虔中任命做自己的中軍副將就令婁自時非常不滿,可又不好說什麼,最後還是賀章勸著他捏鼻子承認了這個事實。

再有就是婁世凡離開茶山的時候,到底還是把銀陀那個出名的小妾給帶走了,這小子好色的本性簡直超過其父。

賀林泉(賀章)出手殺了本地二十七個役吏和鄉紳子弟,嚇得眾人急忙湊出三千多石軍糧和六百石豆料送到軍中,卻被告知還不夠。

最後被他敲了七千多石糧食,還有等近千石豆料才算作罷。

這些物資在靈溪渡交接後,很快便被水軍運走,大部分去了對岸,少部分送往廣豐和鉛山。

「婁自時主力和物資都是撤到對岸?壞了,玉山危矣!」吳茂大驚說。

「先生說得沒錯,婁賊打的主意便是襲擊玉山。只是……,咱們幫不了他們,這會兒玉山想是已被婁世用帶兵攻破了。」馮參遺憾地說:

「他根本沒從吉陽山回上饒,而是直接去茶山,帶了那裡的一支兵馬星夜趕往玉山縣了!唉,要是我當時能溜出來報信,也許還能讓他們有個準備。」

他這樣一說大家都知道玉山已經不保,不由得個個感到遺憾,氣氛便有些壓抑。

「婁自時身邊這個姓賀的好手段,竟然暗度陳倉。」盛懷恩冷笑:「若是拿到他,必碎屍萬段!」

「這是科舉的惡果,」李丹也嘆息:「不是讀了聖賢書的就都能成道德先生,這個賀章顯然就沒怎麼把先哲的教誨放在心上!這種所謂的‘讀書人於國於民有什麼用?」

說到這裡他想起一件事:「兄長,那個暗通花臂膊,差點害死賈銘九和審小伍的趙丞還關在廣信縣大牢裡呢,我可不想再把他帶回餘干去!」

「嗯,回頭交割給知府大人處置了便是。這等暗通反賊的貨,還留他作甚?」盛懷恩像趕只蒼蠅般地揮揮手。

「原本想從他嘴裡搞清楚,那婁世凡到底是怎麼和他搭上脈的,誰知這小子堅實不吐,不然早就拿來祭旗了!」

「這後面呵,說不得有故事。」盛千總呆了呆搖頭道:「算啦,你也別管那麼多,反正馬上要回戈陽,早點交接甩掉包袱咱們可以輕鬆趕路嘛!」

「也對!」

有閒工夫了才能發這些感慨、議論。過了會兒,竇三兒和新晉升的百總劉勝局拉著鐵鎦子、石三碾、蕭萬河、周芹、潭中綃及高和尚來湊熱鬧。

帳外馬上添了張桌子,擺上酸筍、毛豆和油煎菰白。親兵照吩咐取來了兩瓶未開封的鳳泉,席間立即顯得熱鬧。

李丹一看,這裡頭比較核心的人物就差還在後方忙碌的巴師爺、陳三文、宋小牛、劉社和林順堂、羅右,楊大意他們幾個,還有被派去城裡辦事的趙敬子。

他心裡動了下,知道大家是關心後面的事,所以都湊過來了。

這些人多日來並肩作戰已經建立了感情,哪怕是最晚加入的高和尚。

因高漢子這番先斬殺一名校尉,後又奪了銀陀的旗鼓和坐騎,論功最高,所以被推到上面挨著李丹坐下,頗有些侷促、拘束。

「和尚這次做得不錯,真要論功給個百戶都是值當的!」盛千總豎起拇指。

武人最佩服的就是這等戰陣之上斬將奪旗的高手,高和尚的部下現在走在營裡都是趾高氣揚,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即便他是千總也不能不為他叫聲好。

不過和尚自己卻並不以為意,擺擺手憨憨地笑著說:「我要百戶做什麼?不要、不要。」

「誒,和尚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我等貪戀權勢了。」劉勝局指著自己:「真要給你可別往外推,哥哥我這個百戶可等了四年呢!」

「和尚,打個比方呵。」周芹拍著他肩膀問:

「假如參將大人這報捷文書遞到皇帝手裡,聖上高興了,說這個和尚不簡單吶,賞!哎,和哥哥們說說,你想讓皇帝賞你什麼?」

「我、我不知道。」高漢子有點囧。

「哎,沒事、沒事,你就隨便說說嘛!」對面坐著的蕭萬河鼓勵他。

「那……皇帝能不能給我個大寺做主持啊?」

席上頓時「噗」聲一片,李丹趕緊起身給嗆酒的盛千戶拍背,關切地問:「怎樣、怎樣?兄長,早說過了這酒要慢慢喝,你喝恁急作甚?又沒人來搶!」

「和、和尚你不是說真的吧?如此大功勞,你卻要回去做他娘甚主持?真是無趣!」潭中綃邊咳嗽邊搖手。

「是呀,和尚。你可要想好,回去做主持可沒小娘願意嫁你,總不能隨了去做姑子?」石三碾的話讓所有人大笑起來。

盛懷恩好容易緩過勁兒來,用手點著他:「你可真行,念念不忘老本行。

要照你這麼搞,老鐵和石頭還得回去幹礦上的苦力,周隊正也得回江上討生活,那咱們這是為了啥拼死拼活地,是為了救上饒?還是幫城裡的參將、知府?」

「呃,其實救下蒼生不是很好?這輩子能有這麼一段,我已經知足了。」高漢子紅著臉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寸頭。

「我們這些人無所謂,反正也是當兵的,我家四代都是兵,不當兵還能幹啥?

要是有一天,也能像劉大人這樣穿上百戶的甲冑,佩戴瓔珞和關防銅印,那我立即回去到祠堂燒香,絕對

是光宗耀祖了!」

竇三兒一臉羨慕地大聲說,旁邊的劉勝局樂得合不攏嘴。

「是這個話,大丈夫在世本該頂天立地、轟轟烈烈!」有幾個人附和道。

「不過,也不能說和尚是錯的,也許當主持造福鄉里、積德行善就是他的理想,就是他眼裡的頂天立地呢?」盛千戶指著李丹:

「像你們巡檢,他就想出名和掙錢,想著有了偌大的名氣或者家產,他有機會去求達官貴人甚至皇帝,哪怕拿錢贖罪,也要把他老丈人全家赦免回來。

這便是他的理想嘛,各人不同的,豈能要求千篇一律?」

「那,大人您的理想是個啥?」

李丹的故事其實不少人都有耳聞,不過還真沒有人大膽問過盛懷恩這個話題。見周芹擠眉弄眼地問自己,盛懷恩躊躇片刻:

「我麼?我……其實要求不高,就想當個將軍。原先琢磨著啥時候混個遊擊,可這兩天不一樣了,我開始琢磨怎麼能當上個參將咧!」

他比畫著,學著白日裡於參將攜犒勞品來營中視察時的做派,逗得大家鬨堂大笑。還別說,這傢伙學得真有點像,有天分!

原本他總是副嚴肅的樣子,現在突然耍起寶來不由讓大家非常意外。

「真沒想到,千戶大人也會開玩笑。」蕭萬河帶著驚訝說:「我還以為你們北人都是不愛說笑的哩。」

「老蕭,看你說的!」潭中綃趕緊用手肘碰他下:「巡檢說了,不管南人、北人都是一樣的嘛。南人有嚴肅的,也有愛說笑的,就像和尚和老周,哪能說都是如何、如何?」

「潭營正說的是,所以不能以一而論。」李丹點頭:「天下之大,紛繁複雜。各人性格不同、追求理想不同,選擇的道路也不同,因此才說這世上五彩繽紛,實在叫人應接不暇。

若都一個樣子,就如只有黑白兩色,豈不是單調無聊?」眾人紛紛點頭,都說這比喻貼切生動。李丹接著說:

「是以每個人的經歷、背景和故事也都千差萬別,有千人千面之說。

佛說‘有緣,就如我等因緣際會聚在這裡吃酒談心,大千世界中有這樣的緣分著實不易,我等為此緣分幹了這盞,如何?」

大家齊聲叫好,遂起立端起盞來都喝了,個個眼裡亮晶晶地閃映著篝火跳動的光。

「既是這樣有緣,不如我們聚個義?」竇三兒抹抹嘴,眼珠骨碌碌轉下忽然笑嘻嘻地說。

旁邊的劉勝局下意識地擋住他:「三兒,這話可是不妥。」說著拿眼去看盛懷恩。

盛懷恩卻好像沒有聽到他的提醒般,手攏起鬍鬚來故作沉吟:「三郎啊,你看竇中軍說的這個意思,可行?」

這還用問?李丹早看出來竇三兒是個托兒,這盛千總大約是憋著今晚要搞這件事,所以將主要人眾都找來了。

其實也能理解,盛懷恩見識到了這些人的本事,又想著自己一個北人陡然升起做千總,在本地沒有群豪傑幫襯怎行?

換過來想,他李丹想要在饒、廣、撫這一帶拓寬生意,也需要有軍中的勢力做後盾,扶持盛懷恩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於是李丹拱手道:「兄長乃一軍主將,在這營中便是你說了算。就便酒後聚義,我等為襄助王師的大義,因生死緣分結成兄弟,又不是那等意圖不軌、禍國殃民之輩,有何不可?

小弟有三件建議:

一,既朝廷忌諱聚義這等,不如以匡扶天下、襄助王師、保境安民為主旨結個茶山社。入社的,不論人在何處,只要行事未離上述主旨即是本社兄弟,有事時眾人當一力助之;

二,早期自萬年便隨大人行軍的兄弟如顧大、

楊乙、朱二爺等多有功勞,且忠義正直,似亦可加入;

三,本社既立,應立有規約,如軍中紀律,約束大家行事端方不離本旨。如有違犯,或罰或除名,以保我社之純潔。兄以為如何?」

「好,正該如此!我便知道與賢弟商議最周密、妥當,就請賢弟在此立出規約來,大家一起議了,同意的便立誓遵守共同維護!」

盛懷恩大喜,馬上叫人取紙筆來。這個時候眾人也都聽出來,盛千總今晚的原意便是為的這樁大事,不過見李丹未反對,倒也都樂得與他二人做兄弟。

巴師爺不在,便由李丹口述,吳茂執筆書寫。

竇三兒又派人去將在營中的幾個老兄弟顧大、楊乙、張鈸、劉宏升、馮參等人找來,如巴師爺、趙敬子、審家兄弟、劉社等還留在後方的兄弟,則待日後相見時,根據個人意願再說。

按那時代普通的做法,結社不過是寫個告文,一式兩份或三份,寫明某年月日因何事、何目的眾人決議結社,約定如何保守主旨、共同遵守,最後請皇天后土或者真武關聖等諸神明做個鑑證云云。

然後下面寫上各自姓名,畫押或按手印,這就算完成了。

偏李丹有著前世的經歷,他卻不願搞個過於鬆散、活泛的表面文章出來。特特地將這文稿分為:本社綱領、任務與目標、組織與紀律三篇。

在綱領中闡述了天下求安、趨向穩定與吏治不寧、民生艱難之間的矛盾。

提出推廣格物實學,為軍隊和保護商團的標行提供先進裝備和運輸手段,

為資源流通和物產豐足提供技術與裝備,為本地興學、交通、工礦、醫療等行業提供信貸。

其三大任務:海內外人格平等,文武平等;工商興邦、保護私產;信仰自由,拓殖互助。

文稿中說明了組織方式。

與普通結社不同,本社要求任何申請入社者須經兩名以上介紹人介紹且本人提出書面申請,經過半年到一年的觀察期,由本縣或地區社團基層委員投票且多數透過方可入社。

被批准入社者需背熟《結社告文》全文,並在告文副本前履行宣誓儀式後,每月需納一文錢的社費,方能履行社員職責。

社員每三十人中選舉一人為社團基層委員,基層委員每十人選舉一名為本府的社代表,並參加年度省代表會議。

省代表會議負責三件事:

選舉產生三人執行委員和一名監察委員、一名紀律委員,任期三年;

審議、表決《結社告文》等檔案的修改和修正案;

審議、表決組織和紀律條款的修改、修正案……。

最終修訂的《結社告文》開篇便是:

「開天闢地、女媧摶土,概人生而平等,無因泥色先後而生優劣者也。吾等體察先哲,結社茶山,復古意而護民生存之權,以求天下安堵、皇命遂行……!」

吳茂宣讀之後,又給大家解釋一番。李丹在旁輕聲向盛千戶解釋為何入社手續要這樣麻煩,盛懷恩瞭解到這是為了保障社員的純潔和忠誠,感到極其滿意。

而眾人則一片聲地誇寫得好、有氣勢!李丹微笑,心中稍安。

文稿既成,連後來的顧大等人也聽明白了裡邊的意思,眾人便開始履行入社儀式,在座多數識字,各人或自書、或由人代寫申請書然後按手印、畫押。

然後淨手、焚香,站在文告前將手掌貼在心臟處,由吳茂領著念出誓詞:

謀願承繼先賢之志,行中華之大道。追求帝國之富強,使我國威昂揚、皇朝永期。

為此宏願及子孫之福祉,內行同人平等,外平世間不公。

遵守社規紀律

、綱常法紀,為實現本社意旨,履行社員義務、保守本社秘密,不叛不降,義無反顧!立誓人某某。

當晚,入社者有盛懷恩、李丹、吳茂、馮參、顧大、楊乙、劉宏升、張鈸、劉勝局、竇三兒、鐵小安(鐵鎦子)、石三碾、高漢子(高和尚)、蔡寧(蕭萬河的中軍和副手,號「半升」)、魏小河(周芹的副手,號「小白鱔」)、孫梁(潭中綃的副手,字「良弼」)共是十六人。

推舉了盛懷恩、李丹和周芹做執行委員,楊大意是監察委員,林順堂雖然不在,但因他為人正直享有盛譽(尤其在降兵中),所以暫定他為紀律委員。

原本要選吳茂做監察委員,但因他馬上要南下廣東,這一去怕是小半年不在,所以改選了身份較高、官軍鎮撫出身的楊大意。

有了自己的組織大家都喜氣洋洋,李丹趁機提出了第一個議案:

建立社內公庫。這個公庫的來源一方面是社員繳納的社費,另一方面接受社員捐助;再有就是立下規矩,無論作戰、行標還是買賣收益,每筆的百分之一納入公庫。

公庫款用於:投資工商專案或新物產的研發;向危困社員及家庭提供借貸或資助;資助或借貸於橋樑、道路等公益專案;社內活動之經費開支等。

經過商議,決定暫時聘用巴師爺為本社財計師,負責督導各分社財會師。

他需要向三位執行委員彙報,並接受監察委員的審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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