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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大意帶隊到來對潭中綃來說真是意外之喜。他剛剛去觀察銀陀的營盤迴來,正愁自己這五百人力量太小,怕敵軍往吉陽山退卻時會擋不住。
新來的五百得勝之軍不但帶來了斬殺孫固的好訊息,而且士氣正旺。
倒是潭、劉二人跌腳不已,後悔自己該晚走些,說不得便趕上殺孫固這仗了。
聽說楊大意是李三郎母親的信使,同時又有官軍百戶身份,潭中綃既不僅禮待有加,而且如釋重負,立即提出由楊大意統一指揮這裡的三支部隊。
那年頭官軍再怎麼說也還有一定影響力,並沒像後世某些裡描寫的那樣不堪。
在民間來看他們畢竟代表官府。如果有盜匪出沒,一、兩個官軍站出來召喚聲,足以拉起小隊民兵上前應對。
既在敵前,軍情緊急沒功夫謙讓,楊大意也不多說,看過地形便召集議事。
才做過自我介紹,忽然來了名哨長報告,說遠遠來了三騎,看方向是從敵人硬碟來,問要不要攔截?
「辛頭領、廖頭領,你兩個去一遭吧。不過……莫露出來我等團練的行藏,就說你們是婁家的兵將。人按住了問清他們做什麼的然後來報,我再做道理。」
楊大意囑咐完,辛池和廖三清下山去了。這邊楊大意繼續說:「盛千總要我等在此攔阻往吉陽山退卻的敵人,某剛才去看了下有兩條路可走。
一條是向北走鳳山下,但那裡駐紮著一支官軍,叛匪不見得有那個膽子冒險。
另一條是走沙塘西岸這條路,我們就在這裡設伏攔截。這一帶路西有很多山丘,且樹林茂密適宜藏兵。路東沒幾步即到塘邊,敵人縱使想抵抗也無迴旋的餘地。如何?」
「行,就如百戶所言!」潭中綃點頭,劉社也沒意見,大致方略便定了。
三支隊伍的排布是:人數最多的楊大意部在西側擊,北面是潭中綃負責當頭攔路,鐵玲瓏劉社部在章家塘設伏防止敵人往鳳山堡逃竄。
同時楊大意給鳳山堡官軍寫了封簡短的信,請他們相機協助增援劉社部以防敵人脫逃。
這邊剛佈置完畢,忽見辛池興沖沖跑回來。
「如何?」楊大意問他。
「百戶大人,不意竟是抓了條大魚!」辛池嘿嘿笑著告訴大家。
原來這三騎便是銀陀的中軍鄧鬍子和他兩個手下。辛池等人跳出來攔路時鄧鬍子一瞧服色(降兵們沒來得及換裝)還真把他們當成叛匪同夥了,罵道:
「瞎了你們的狗眼,老爺是銀帥帳下中官,奉命回吉陽山寨見婁二公子。快讓路,若誤了事,爾等吃罪不起!」
「哎喲呵,口氣不小!」廖三清本來就對銀陀極其不感冒,聽他這樣拿大,連入戲的功夫都省了,直接火冒三丈。
「還敢和爺爺面前自稱老爺?告訴你在這裡不好使,爺爺是三將軍手下,你幹什麼鳥公務和咱有個屁關礙!」
周圍眾人陪著一起做戲:「誒,就是這個話!少拿銀陀出來顯擺,爺們跟前不認他!」
「對啊、對啊!」
「銀陀是哪一坨?不曉得誒!哈哈哈……!」
鄧鬍子氣得幾乎發昏,身邊親兵急忙拉住他韁繩輕聲勸道:「將軍(鄧鬍子是三副將之一)莫怒,咱們公幹要緊,不敢耽誤銀帥大事,何必與這些蝦蟹慪氣?」
忍了又忍,鄧鬍子慢慢和緩臉色拱手道:「原來是花臂膊(他故意用諢名,既不禮貌也不尊重)手下,方才言語衝突,得罪!
不過在下確是被銀帥差遣要去見二將軍的,還請看在咱們義軍同人一家份上放我等過去。鄧某感激不盡。」
說完,命一名親兵上前遞過自己的腰牌
。婁自時制度初創,只有校尉以上頭領才有腰牌。
「喲是真的,還是位將爺。失敬、失敬!」廖三清仔細看了看也抱拳拱手,回頭看辛池:「頭領你看,要不咱們行個方便?」
「咳,既然如此又不是和銀帥有多大仇,讓他們過去便罷了。」辛池不在意地揮揮手:「兒郎們列隊,禮送鄧將軍。」
眾人應了聲便在道旁列成相對的兩排,鄧鬍子收起腰牌心想:
老子還真沒見過這麼不懂規矩的,也就是那花臂膊的手下,今日到了寨裡卻要告上一狀,叫這幾個小子吃點苦頭!
他存著壞心思,催馬向前。路過辛池身邊時,見他滿臉不在乎的嘻哈樣子,心頭怒火再起,抬眼看前邊只有兩、三步便離開佇列,忽然發個狠掄起馬鞭看準鞭梢朝辛池臉上抽下去。
哪知道存著壞心思的不只他一個,廖三清早抽空拈了粒小石子在手。
看鄧鬍子眼裡兇光一閃便知道這小子不善,叫聲「著」,小石子彈出正打在馬兒的耳根,驚得那馬向旁邊跳開去。鄧鬍子在上面已經失了重心,翻身便倒。
辛池大叫聲:「拿下!」上前攔腰抱住,兩人同時跌入塵埃。廖三清同另兩個團丁撲過來按住,七手八腳地捆了。
再看那兩個隨從,也被其他人綁了個結實。
「兄弟、兄弟,都是誤會,我真是銀帥的中軍官,真的!」鄧鬍子不敢說硬話了連忙告饒:「確實是銀帥差遣,有緊急軍務呵!」
「真的?可我怎麼老覺得你是官軍的探子?」辛池蹲在他面前,歪著腦袋疑惑地打量他:
「你箇中軍官不在銀帥的中軍,跑到這裡來作甚?不是官軍的探子,就是逃兵!」
「哎呀兄弟,哪有穿戴甲冑這麼整齊的逃兵嘛!」鄧鬍子哭笑不得。
「那你老實說,到底要去哪裡、見什麼人,為的什麼事情?說得對不上茬口,哼!小弟我看在你那鞭子沒抽準的份上,幫你沉塘留個全屍……!」
「這麼說,他都招了?」楊大意笑著問。
「那還敢不招?」辛池講得眉飛色舞,他可好久沒這麼快意了,能把銀陀的中軍官按在泥土裡磋磨,這份經歷可不是誰都有。
等他複述完了鄧鬍子的話,楊大意撫著鬍鬚不語。潭中綃問劉社:「鐵玲瓏,你覺得這裡頭會是怎麼個情形,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嘿嘿,我大約能猜出來是那姓虔的司馬不願意讓出地盤,婁二他們也不願在勝負未分的時候撕破臉,所以兩下都在觀望。」劉社說。
「觀望,觀望什麼?都在山上看風景麼?」潭中綃還是沒明白。
「不是看風景,是等輸贏結果。」劉社道。
「這有什麼好等,戰事結束自然就曉得了,總不能仗不打完大家都不做飯吃,乾等著?」
「話不是這麼說。」楊大意已經明白了劉社的意思:「你是團練的營正自不會理解,但若站在那虔司馬的角度上就容易明白了。
劉兄的意思是,那個司馬有私心。若是銀陀勝利,婁家兄弟自然不敢不放他與輜重、家眷下山。
可要是敗了,他守住大營沒交給婁家,銀陀會對他更加信重。
婁世明估計也有自己的心眼,銀陀勝利他樂得放虔司馬帶家眷和輜重下山賣個人情,可要是敗了,他會把這山上的所有一口吞下去,連骨頭都不吐!」
「嘿,原來是這樣?」潭中綃恍然大悟:「這些叛匪,真是半點信義也無!」
「楊百戶,那個姓鄧的中軍官怎麼辦,是放還是殺呢?」辛池關心地問,廖三清還在伏擊地點等著回話呢。
「我剛才就是在琢磨這事。」楊大意招招手把幾
個人叫攏,說:「你們看,銀陀派箇中軍來實際是想告訴虔司馬:別鬧了,趕緊帶著人馬和輜重來和我會合。如果姓鄧的去調解成功,結果會如何?」
「那還用說?」魏舟兒還不滿二十,腦子快,立即回答:「銀陀得了援軍,一定士氣大漲唄!」
「對嘛!」潭中綃將手一拍:「本來咱們人少,對付起銀陀來就夠吃力的,這要讓他得了援軍還了得?我看這姓鄧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去吉陽山!」
「百戶大人,還有個原因不能放了鄧鬍子。」劉社抹著上髭忽然說:「他去了調解,那不是讓銀陀和婁家一笑泯恩仇?
如果放任虔中和二天王這麼對著幹下去,銀陀勝了,婁家嘴上不說實際落了下風,心裡肯定不滿;
敗了,二天王只要染指銀陀的部眾和糧草,將來就別指望銀陀再聽婁家的。
而且,其他渠帥若是聽說,肯定也覺得心寒。我看不能放他過去,他們之間不和,只會對咱有利!」
「鐵玲瓏,你還真是個玲瓏心呵,巡檢一點沒看錯你!」潭中綃拍著劉社的胸口說,眾人皆大笑。
「那,我去宰了那個中軍官!」
辛池擼起袖子要走,被楊大意叫住了。「我看,宰了他倒也不必。」楊大意微笑:
「你把他揍一頓轟回去吧,就說大頭領發話,現在吉陽山歸婁家所有,用不著銀陀操心。」
「百戶這招是……要給銀陀添堵?」魏舟兒又第一個明白過來。
楊大意看了他一眼點頭:「連人都不讓他見,山腳都不讓他踩到就轟回去,銀陀該怎樣想?他手下會怎樣想?」
「他肯定要怒了!」
「我看比這個還厲害,他軍糧、女人都在婁世明手裡攥著,哪還有心思在前邊作戰?」
「就是,說不得掉頭回去先和二天王幹一架!」
「幹不幹架無所謂,叫他顧頭不顧腚,心裡毛躁得多出些昏招才好!」
眾人七嘴八舌,都明白過來楊大意的用意了。
「行,就按百戶大人說的辦,我定叫這個姓鄧的回去向銀陀好好哭一鼻子,您就瞧好吧!」辛池說完,興沖沖跑出去繼續演戲了。
楊大意接連派出去幾撥哨探,有往吉陽山的,有去水寨北牆外觀察動靜的,還有去聯絡鳳山堡的。同時各部開始進入埋伏位置,進行隱蔽和戰場遮蔽。
不管從吉陽山出來的,還是銀陀往吉陽山派遣的全部拿下或幹掉,絕對不讓他們之間傳遞訊息。
但是他們這樣的動作很快就被狡猾的婁世明偵知了。
天剛亮,婁世用已經藉口有其它軍務離開了吉陽山(按賀章安排,他去茶山帶隊,準備突襲玉山縣),胡哨長說要巡視也離開了,大廳裡只剩下婁世明和虔中。
得知去渡口方向的路已被一支千人規模的隊伍阻擋,婁世明稍稍眯起眼就猜到了怎麼回事。
看起來銀陀正落入一張大網,而編織這張網的正是那個笑不嘰和自己飲酒、聊生意的青衣小賊!
不過細細想來,婁世明不信李丹有這麼大本事能把銀陀乾淨、徹底地吞下肚去,他帶領的隊伍畢竟只有不足千人的官軍和千五百人左右的團練,剩下都是戰鬥力可疑的降兵和民夫而已。
如果說前些天他沒弄清狀況,甚至有點麻痺大意,現在他可已經透過偵察,以及同放歸的被俘人員的交談,瞭解得比較清楚了。
不過儘管如此,他也沒打算和別人(包括他父帥)分享這些情報,讓他們儘管把青衣小賊想象得難對付些更好。
婁世明打算讓莫學義悄悄離開自己專門去管生意的事,這年頭靠著老爹給撥軍餉怎麼看也不是個事兒!
儘管他沒覺得打敗李丹很難,甚至他可以立即派一千人將山下的封鎖打破,可他不想這麼幹。
有機會削弱這個不聽話的銀陀,他二天王正是求之不得!婁世明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往山下派了幾支小隊,以哨的規模沿著西麓、南麓搜尋。
他們的使命是如果碰上落伍、逃散的銀陀部下儘量予以收容,然後帶回吉陽山來。
婁世明心裡猜測如果銀陀戰敗,他確實會先選擇帶著隊伍回山。不過青衣小賊能想到派人阻截,那就是沒打算讓他回吉陽山和自己的老營會合。
從這點上看,那小賊夠狠,他竟然不給對方喘息和短時間內恢復戰力的任何機會!
婁世明什麼都知道,但就是什麼都不說。幹嘛要多嘴?難道銀陀回不來,對自己不正是個機會麼?他這樣想著,悄悄瞟了眼不住打盹的虔中。
「過來。」他招過莫學義,指指椅子裡歪倒著的司馬:「去搞點粥水、小菜,這樣熬一宿也難為這舉人老爺了。」
他一直認為銀陀不過是使喚這些讀書人,並不懂得他們的作用,所以要表現出與銀陀的不同,讓虔中先有感激涕零的心思。
食物的香味喚醒了虔中,他睜眼就看到面前擺了個小桌,上面擺放著一碗清粥,兩三樣香油拌的小菜,還有一屜蒸餃。
「這……?」他看向婁世明,見他正吃得香,面前是與自己相同的那幾樣。
「司馬醒啦?來、來,先吃點東西!」婁世明熱情地招呼他。
虔中本能地想自己是銀帥部下,豈能……。但是肚子似乎有些不爭氣,他用手捂住腹部,禁不住嚥下口水。
婁世明哈哈大笑:「你們讀書人吶,講究太多!有些是該講究,有些便得變通。似這碗粥,難道每粒米上都寫著個‘婁字?
你講究它作甚,米放在任何人碗裡,最後不都要吃進肚子裡去?」他說完笑吟吟地催促:「快吃吧,說不得等會兒有戰報來又該忙了,」
「那,在下謝二公子賞飯。」虔中說完,拿起碗筷,抑制不住地往嘴裡劃拉起來。
連著幾口粥下肚,又送進一隻蒸餃這才堪堪穩住了心神。虔中禁不住嘆息了聲。婁世明確知道他嘆什麼氣,微笑著卻不問。
直到他風捲殘雲地吃完,婁世明才關切地問:「司馬可吃好了?要不要再來碗粥?」
「不、不,這樣已經很好!」虔中躬身回答。
「吾進寨前便耳聞,說吉陽山上每日每人只給一升(約合後世一斤二兩,595克)飯食,家眷還要減半,小孩子只發四成。
當時聽了還以為是哪個惡意貶低銀帥,不想上山之後方知確實如此。」
婁世明沉吟了下問:「敢問虔司馬這是為何?難道吾父帥沒有按編制及時劃撥糧草,以致用度不足麼?」
被他這一問,虔中覺得尷尬,又不好不回答,只得勉強道:「大帥並未剋扣、延誤,實在、實在是銀帥自己出家時養成的八分食習慣。
呃……,這也有一定道理,因為隊伍不斷擴大,早超出了定編人數。若是不緊著些,這點糧草是不夠用的。」
「呵呵,也就是說,貴營編制七千人,但實際卻養活了九千多,對吧?多出來的都是民夫和家眷。」
婁世明叫人將餐具撤下換上茶水,邊喝著他鐘愛的葉子茶邊玩味地瞟向虔中說道:
「銀帥還是那麼個佛陀性子,見到可憐人就想給碗飯吃,人家的婆姨、娃娃也毫不嫌棄地留在軍中。」他突然語氣一變:
「可我們父子受不了呀,這麼龐大的隊伍裡有三成、甚至超過三成不是戰兵,而且這些人都要靠我們去找糧食養活,卻又不
肯聽從指揮、排程。司馬覺得這樣公平嗎?」
「虔中不敢議論上官的是非。」
「哈哈哈!」婁世明看著虔中蒼白的臉大笑:「子前司馬呵,你怕什麼?銀陀他又不在這裡,只是你與吾相談而已。」
說著他用手指點點虔中:「虧得別人叫你諢號‘坐地虎,怎的在吾面前流汗流成這樣子?」
「二公子是‘天王,在您的面前,我這隻‘坐地虎不過是小貓而已。」虔中慌忙離座,到前面施禮,躬身到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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