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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等事?唉,這個老三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楊賀皺眉。他跋山涉水而來費了好多辛苦,本想倚靠大樹,誰想這樹上的葉子已經掉光了。

他停停才說:“那……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咳,咱們自家人哪能這麼說?”婁世明笑著起身,走回椅子邊坐下,說:“老話講‘東方不亮、西方亮’嘛,辦法還是有的。”

“哦?賢侄有什麼好主意,快快教我!”

婁世明也不說話,將手朝西一指。楊賀見了略略思忖,眯起眼來慢悠悠地問:“你的意思是說……讓我往西邊打?”

“叔父以為這主意不好麼?”

楊賀不高興地鼻子裡哼了聲:“我翻山越嶺過來,沒想到你婁家就是這樣的待客之道!不說接濟便罷了,哪有把客人往外趕的?”

“誒,叔父這話說的。您是長輩,我豈有不接濟之理?”婁世明露出白牙來朝帳外揚了下下巴:

“一百二十石軍糧已經備好,是婁家、特別是小侄對您的一點心意。”說完拍拍楊賀的手背:

“叔父莫惱,這廣信府就這麼大點兒,咱們義軍在這裡已經有五萬人馬,山多地少承受不住更多啦。

這是其一,其二呢撫州那邊開闊平坦、物阜民豐,無論是南下建昌、西去臨江,甚至北上南昌府,叔父可以隨意縱橫。

又有我父子在側隨時呼應,豈不是比咱們全都擠在這大山裡苦挨要好得多?”

這話讓楊賀心裡動了下。想想也對,廣信雖然安全,可週遭全是大山不好施展,而且糧秣的籌集也確實成問題。

如果真的一頭扎進撫州……嘿嘿,那地方可比這邊富饒得多呀!待兵精糧足,高興的時候再北上給南昌府搜刮一把,那該多美!

想到這裡他舔舔嘴唇,故意皺著眉頭說:

“不過,賢侄你看,要去撫州我還得先把戈陽、貴溪這兩個硬骨頭啃下來才行。要不然它在我後面捅上一刀,那可受不了!”

“哪裡需要這樣費力?”婁世明笑著擺手。

“要是不攻打這兩個地方……,你總不會讓我翻越天柱山吧?”楊賀瞪大眼睛。

“小侄的意思就是想請您不動聲色地翻山過去,然後突如其來出現在金溪縣城,絕對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這、這可不是開玩笑,過天柱山要經過畲人的地盤,說不得還會被官軍中途設伏,再說就算有那百石軍糧也不夠呀!”

楊賀是真的沒想到自己剛從山上下來又得上山,不禁重重地唉聲嘆氣。沒想到婁世明一點都不著急。

“叔父放心,您擔心的這些小侄都已有安排。”他說完掰著手指一樣樣說:

“第一,小侄將知會散佈在鉛山、戈陽、貴溪境內的各路義軍到處攻擊官府和官軍,讓他們摸不清頭腦龜縮在城裡不敢出門。

第二,小侄已命人帶了一千多弟兄去突襲上瀘。上瀘是曾經做過瀘溪縣治的大鎮子,據說有數千石糧食因為戰事未來得及向鉛山轉運。

小侄已經傳令,繳獲的糧秣七成留給叔父,所以糧秣不是問題!有這部人馬在上瀘鎮守,加上叔父兵馬甚眾,畲人各部應該不會大動。”

聽聞有糧食,楊賀立即喜笑顏開。“賢侄果然厲害,處處都替咱們想到了。

好、好!那麼叔父就去撫州一展身手!不過,路途艱險且遙遠吶,你還是給我留八成如何?”

“呵呵,好、好!叔父放心前去,待我父子拿下廣信,與叔父東西呼應、齊頭並進,那官軍必定疲於奔命難以招架,拿下整個江西指日可待!”

婁世明見他終於同意西進,心中暗自高興。不管怎麼說總算達到了自己的目的,雖然犧牲掉上瀘那塊肥得滴油的誘餌,不過到底還是值得的。

爺倆談得高興,決定就在這簡陋軍帳中喝兩口,算是為楊賀“壯行”。有親兵端上兩、三個小菜,又拿出一個小瓷罐來為兩人各倒上一盞酒。

“這是什麼東西?”楊賀看了一愣,端起來立即有酒的香氣鑽進鼻孔。“咦,這是酒?”他驚訝地看看、又用鼻子聞聞:“卻怎地如水一般透亮?”

“我家那三弟呵,打仗不行就會搞這些玩意兒。”婁世明笑著指指那小罐子:“鳳乳甘露,嘿嘿,他心思都在這上能不吃敗仗麼?不過這酒確實好喝,叔父嚐嚐。”說著他自己先呷了一小口。

楊賀疑惑地抿抿,咂著嘴眼睛漸漸亮了:“好酒,好酒!沒想到小三兒還有這般手藝?”

“他哪來的手藝,說不得從哪裡找了個本領高的杜工呢!”

“你們三兄弟各有所長,三公子既然喜歡這些不如就叫他做自己喜歡的事,你父帥就是太寵他。

其實我看安邦定國要用老大的腦子,這打江山嘛還得說你世明更適合呀!”半壺酒下肚,楊賀話就更無顧忌了。

“您說這話叫大哥聽見可不服氣呢。”

“真的,二公子!你帶兵、打仗的本事,老大比不了,他是個謀士,就該幹那蕭何一類的事情。

非要他做太子,早晚是個李建成!我還沒說完,你別攔著我。”楊賀認真地瞪圓眼睛:

“咱們軍中渠帥大多都認可你二公子,你將來要接大帥的班咱們服氣,若選了旁人我楊賀第一個不服……!”他噴著酒氣,揮舞著手臂吼道。

“楊叔,你慢走,當心山路溼滑!”

酒足飯飽之後婁世明攙扶著歪歪斜斜的楊賀回到下面路上,由他的親兵扶上坐騎。

身後的中軍跑過來給他親兵遞上個竹筐,裡面是未開封的三瓶“鳳乳”和六瓶“鳳泉”,然後一行人目送他們離開,消失在竹海後面了。

“唉,三少帥總共就給您送來這麼幾瓶,全送人了。真可惜!”中軍嘆息道。

“別那麼小器,做大事的還會在意幾瓶酒麼?老三那裡開著酒莊又不是搞不到?派人去再買些回來便是。”婁世明看著隊伍的尾巴說。

“啊?您是他二哥,還需要掏錢買?”

“那你以為呢?”婁世明轉過頭來呵呵地笑:“誰知道那酒莊怎麼來的?要說純粹是三弟自己掏錢搞的,沒有背後金主我才不信!”

“哦,您是說……?”

“我可什麼都沒說。”婁世明冷笑:“父帥也忒偏心,什麼好事都緊著三弟。咱們在這裡打生打死,弄了半天還不知為誰做嫁衣哩。”

說完他回頭又看看楊賀隊伍遠去的方向,輕聲嘀咕:“不過楊帥今天說的話對我倒是很有觸動。

我原來想著犧牲他換來咱們在廣信的休整和發展,現在看這樣想興許是錯的。

至少到關鍵時候,憑著這頓酒,還有上瀘的糧草、餉銀接濟,楊帥興許還能出手助我一臂之力。”

他站定想了想,輕聲告訴中軍:“讓弟兄們嘴巴嚴些,聽到楊帥在帳中說過什麼都給我忘掉!

還有,回去後備點時鮮,馬上小暑了,咱們給各位渠帥、將軍送些瓜果李桃、鮮藕嫩菰這類,再打些山雞、野兔。

嗯,三弟的酒不妨也送點。既然做人情,那就做到底!”

餘干縣,李府。

李肅正在案頭鋪開的雪白紙張上寫字,他抄寫的是《千字文》。李肅喜歡趙孟頫的字,但他自己卻用的是行草。

中過進士的人一筆漂亮的字是必須的,這是他自己很得意的地方。

以前往往遺憾只能指點女兒們,現在李靳過繼到長房,他終於可以有教子之歡,所以閒來練練也是好的。

忽然聽到門外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這打亂了他的心境。前員外郎不由惱火地抬起頭來,想看看究竟誰這樣討打。不料正與李嚴四目相對,他一愣:

“三弟,你這冒冒失失地是怎麼了?”現在已經分家,李嚴在靠近縣學的位置購置了一個不小的院落。

但他知道兄長平素喜靜,所以沒有稍大點的事情不會來訪,更不會這樣闖進書房裡來。

“大哥還有心寫字,豈不知外面已經亂套了?”李嚴急火火地道。

“嗯?”李肅端著養氣老爺的架子問:“何事驚慌?”

“叛匪楊賀突然出現在撫州,攻陷了金溪和東鄉!”

“不會吧?”李肅手一抖,沒注意到一大滴墨汁落在字中間了。“這、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沒見塘報?”

東鄉與餘干隔江相望,兩地相距二百里,相比遠在廣信府攻打上饒的婁自時,幾乎已經是近在眼前了。

他仔細看看李嚴,覺得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不禁勃然大怒,罵道:

“這些該死的官,南昌的官軍呢?不是說派了一萬人去剿匪,怎麼剿來剿去讓人家打到門口來了?我等捐財納稅,難道都餵了狗麼?”

“兄長先莫說這樣氣話,不是時候!”李嚴急得兩手亂搖:“先說說我等如何是好?走、還是留?這一大家子呢,稍有閃失可不得了!”

“等等、等等,可有見到縣尊?”

“去了,衙門口全是紳士、商賈,都吵吵著請縣尊拿主意。可縣尊見不到哇,周都頭安排了捕快們在大門上攔著哩。”

“後門呢?”

“去過了,也有人把守。”

“這,對啦!昭毅將軍府,趕緊去,問問將軍什麼情況!”

“哦,對!那我現在就去,你等我回來!”李嚴這才想起現在城裡還有支團練,領頭的是那位趙家的皇室末裔。他轉身拎起下襬便跑。

“胡秦、胡秦!”

“哎,來啦、來啦!老爺有何吩咐?”胡秦已經做了內院管家,聞聽呼喚急忙跑來。他剛才見李嚴匆匆跑出去,正問小廝出了什麼事情使三老爺這樣失態。

“長景呢?”

“他……好像是跨院裡耍石鎖。”

“叫他來見我!”

“是、是。”

不一會兒,李長景邊用袖子抹著眼皮上的汗水邊走進來,先施禮,開口問:“老爺找小人,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小人去做?”

李肅向前走幾步,伸頭看看外頭沒人,壓低聲音問:“鵝湖那邊的人還能聯絡上麼?”

“可以。”李長景躬身回答。

“這到底怎麼回事,把我都搞糊塗了。不是說三郎去送軍糧被困在鳳棲關了嗎?

怎麼剛才我三弟又跑來說什麼叛匪的大帥攻陷了東鄉?這到底怎麼回事,你趕緊設法問清楚。”

“老爺,這事不用問,我知道。”

“啊,你知道?”

“是。圍攻上饒的是婁自時,三郎就是被他的部眾給阻住至今進不去上饒的。

攻打東鄉的叫楊賀,乃是個受了婁自時封號的渠帥。他倆之間其實是盟友,有時配合,但大多時候各幹各的,互不統屬。”

“哦,原來這樣!我還以為是那上饒的大帥派了人分兵到撫州了哩,看來是這渠帥他自行其是。”

李肅眉頭漸漸舒展開,點點頭說:“那看來三郎還無法脫身。這樣好,還是這樣好。最好他失期或者丟了輜重……。”

“老爺,恐怕要讓您失望了。”

“唔,怎麼?”

李長景看看身後,輕聲告訴他:

“我剛聽說,三郎雖然被阻,但是和叛匪三戰三捷,連我們找的那個遊三江都被他斬殺了。

現在上饒傳出來訊息,說知府讓三郎做了北地巡檢,從九品的官身呢!”

“嘶!”李肅倒吸口氣,咬牙切齒道:“哎呀這個小孽畜,賊娃兒!真沒想到他有這樣的運氣!這還了得、這還了得?”

“老爺,小人以為,他反正現在被困,就像那泥塘裡的魚,掙扎不了多久。

他手裡才幾個人,那婁自時十萬大軍,吐吐沫淹也淹死他了,您消消氣,不值得急成這樣。

再說,看這形勢,整個廣信府陷落,甚至撫州不保都是早晚的。三郎他總有運氣用完的時候,您說是不是?”

剛說到這裡,就聽院子裡胡秦的聲音:“喲,三老爺您回來啦,辛苦、、辛苦!”主僕兩人急忙打住了話頭。

“哥,我問過將軍啦!他說佔據東鄉的叛匪只有三千多,應該無力分兵再來餘干,叫咱們不必驚慌。還說,縣尊已經派人往饒州府向府尊告急。”

聽弟弟這樣說,李肅也稍稍安心,卻又禁不住想這夥賊最好殺回馬槍,打貴溪、戈陽那邊一堵,李三郎就再也別想回來了!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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