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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依舊凜冽,林子裡充斥著濃郁的血腥氣,羅林終因傷勢過重,痛苦掙扎了幾下咽落最後一口氣。
羅香雪見父親撒手人寰,她撲在羅林還帶著溫度的屍體上號淘大哭,邊哭邊搖晃著他滿身血汙的屍體。待中年婦人來到近前時,見此情勢,心中頓時咯噔一下,手裡的紅色藥瓶也掉落在地,她怔了怔地望著,兩行淚水滾落下來,她沒有像羅香雪那般悲痛欲絕,卻似是丟了魂一屁股跌坐在地,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樣。
她怔怔地看著地上的三個人,一個死人兩個活人,死的已矣,而活著的亦是生不如死,江湖中的愛恨仇殺,總是會帶來無窮無盡的痛苦。
柳如煙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他睜眼盯著羅香雪,目中充斥著似痛快又似負疚的複雜情緒,他用盡全力從嘴裡擠出幾個字:「對不起!」
羅香雪聽見他微弱的聲音,緩緩抬起頭傷感地看著他,喃喃道:「說對不起有什麼用,我爹已經死了……你現在報了仇,該滿意了吧!」說著,兩行清淚滾落臉龐。她的目光冰冷,帶著一種心如死灰般的絕望,她忽然背過身去,望著遠處竹林外隱約可見的湖泊怔怔出神,或許是內心巨大的悲傷令她看起來恍惚。
風吹竹林沙沙聲響,林子裡瀰漫了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每個人心中都充斥著深沉的悲愴。
突然,癱軟在地的中年婦人掙扎著起身,她一聲不吭,雙眼冷冷地看著地上的柳如煙,目光又投向他身旁的那把沾滿血跡的長劍,她腳步很輕,緩緩俯下身拾起劍,劍尖指向柳如煙的胸口,柳如煙睜眼看著她,心下一凜,已明白她的意圖,正欲掙扎退縮,羅香雪聽見身後動靜,驟然轉過身來,見中年婦人滿面怒容,欲對柳如煙下手,她目光一閃,輕喝道:「娘,你做什麼?」
中年婦人咬牙恨恨道:「我要殺了他!」她嘴角浮起一絲冰冷苦澀的笑意,眼中的激憤之色更濃。
羅香雪心中頓時駭然,本能地伸手阻攔,口中叫道:「娘,不可!娘,你不能殺他!」她身子已撲了過來,擋在柳如煙前面,劍尖離她胸口不過三寸。
「他殺了我丈夫,我為何不能殺他?」中年婦人瞪著柳如煙,聲音冰冷。
「娘,事出有因,是爹爹殺害了他全家,是爹爹殺人在先,他來尋仇報復本是情理之中,娘,你要殺他就先殺了我吧!」羅香雪面容悽楚,滿面淚痕的望著中年婦人,又緩緩轉頭瞥了柳如煙一眼。
「雪兒,你趕緊讓開!」中年婦人恨聲道,臉色因惱怒而脹得通紅。而她握劍的手也微微顫抖著。
「娘,冤冤相報何時了!你要真殺了他,我也不活了!」她眼裡噙著淚水,頭髮散亂貼在臉上,呆呆地凝視著中年婦人。
柳如煙眼簾半開半合,滲血的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一個字,喉嚨裡發出微弱的咕嚕聲,他看起來非常虛弱,若此時有人對他下手,他絕無還手招架之力。就是一個毫無武功的人也能輕易要了他的命!
中年婦人對面前的兩個人怒目而視,握劍的手微微顫動,她咬緊牙關,蹙眉恨聲道:「雪兒,快讓開!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殺死了你爹,你倒好,還反過來替他說話,雪兒啊,現在你沒了爹,我也沒了丈夫,這都是拜他所賜。你爹以前做過什麼,我不知道,也不能改變,但今天,他殺了我丈夫,我又怎能放過他?」她說的義憤填膺,手中劍抖動幾下,朝羅香雪斥喝道「你立刻讓開,否則我連你一起殺!」她眼裡充滿了殺機,死死盯著兩個人。
羅香雪心裡充滿了矛盾和痛苦,對柳如煙依然愛恨交加,眼前情勢令她的心一陣一陣的刺痛。她只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絕望無助的悲涼充斥了內心,左右為難的境地,壓得她快喘不上氣,她哭喪著臉無奈地搖一搖頭,嘶聲呼道:
「為什麼會這樣?老天爺啊,你為何這樣不公平?為何要如此安排?為什麼要讓他們成為仇人?為什麼……」她眼睛紅紅的,淚水似乎已經流得乾涸。
中年婦人氣得直跺腳,她的眼神空洞而兇惡,她盯著羅香雪看了半晌,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淺笑,身子微微晃動,腳下後退兩步,手上的長劍突然「哐當」一聲墜落,她激憤的神色漸漸平復,緩緩轉過身去,冷冷道:「你們走!馬上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們!滾!」她已完全失態,謝斯底裡朝他們吼叫。
中年婦人一臉失望的看著兩人,她的心彷彿墮進了冰冷的水中,直氣得渾身顫抖,內心的悲憤無處渲洩,她忽然漸漸沉默了,一聲不吭地朝羅林屍身旁走去,她緩緩蹲下身,目不轉睛盯著已經死去的丈夫,她不再哭泣,也沒有一滴淚水,她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摸著丈夫的臉龐,這張臉滿布血汙,卻顯得寧靜安詳。
她為他整理零亂的髮絲,髒汙的衣裳,久久凝視著他的臉,突然再也忍不住,一串淚水滑落,一滴滴撒落在丈夫的臉上,她又小心翼翼地伸手為他擦拭。她邊擦嘴裡喃喃唸叨:「老羅,你就這樣走了,你說過要陪我到最後一刻的,你怎能說話不算數?你說走就走了,我恨你,恨你……」她緩緩閉上眼睛,片刻間又睜開,她俯下身咬緊牙關將羅林扛上背,挪動腳步顫顫巍巍向不遠處房子走去。走出幾步,又停住,回頭瞥了一眼後面的兩個人。
羅香雪抹一抹臉上的淚痕,望著中年婦人蹣跚的背影,嘶聲叫道:「娘,女兒不孝!娘……」她朝家的方向深深跪拜,緩緩磕下一個頭。她的目光已變得平靜,淚痕已幹,沒有了方才的那種激昂傷懷,而這些傷痕,卻悄悄凝固在了心裡。
中年婦人深深瞥了他們一眼後,便揹著丈夫的屍體,神情麻木地走回家去。風聲鶴唳,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還未完全散去,一種無形的巨大的悲愴籠罩在每個人心中。
羅香雪心如刀絞,她怔怔地望著母親離去的背影,良久之後,才失魂落魄的站起身來,目光幽幽地瞥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柳如煙,她突然說道:「從此你我就是陌路,再無任何瓜葛。我說過,你若是殺了我爹,我也不能再面對你了。」她冷冷地悽然一笑。
柳如煙眼睜睜看著她,掙扎著想說什麼,但他實在太虛弱了,只得喃喃道:「香雪,是我對不起你,你若是恨我,就一劍殺了我,這……這一切都是命,這一天,我等了二十年,我的爹孃無辜慘死,我在他們墳前發過誓,一定要為他們報仇,如今我仇也報了,也沒什麼遺憾了!你要殺我就動手吧!」他說完,又癱軟倒在了地上。
羅香雪痴痴呆呆的站在那裡,背對著他,似是沒聽見他說的話,又或者聽見了不想理會。她的心裡終究是充滿了怨恨,面對一個殺死自己父親的人,誰又能泰然自若呢?風似乎變得更微弱了些,甚至有了幾分寒意,陽光早沒了午後時刻的劇烈,暖意收斂,而寒意就會愈發濃郁了。
突然,羅香雪瞥見方才從母親手裡掉落的紅色藥瓶,那是上好的金創藥,她的心頓時顫了一下,她終於上前幾步彎腰拾起那瓶金創藥。猶豫片刻,又折身回到柳如煙跟前,蹲下身,將藥瓶開啟,又撕下自己的一塊衣襟,為柳如煙輕輕擦拭血跡,再將藥瓶裡的白色粉末小心翼翼撒在每一道傷口上。
此刻,她顯得異常冷靜,柳如煙看著她,目中似閃動著熱淚,輕聲道:「你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不恨我麼?」
「恨你?恨你有什麼用?我爹已經死了,他再也活不過來了,你走吧,我不會殺你,從此你我恩斷義絕。」她面無表情,言語冰冷,仔細為他敷好傷藥後,便欲起身而去。
「香妹!對不起!」他盯著羅香雪,面容苦澀,似是對她有了深深愧疚,但又顯得無能為
力,事情已成定局,不可改變。
羅香雪悽然一笑,冷冷道:「我說過,你要殺了我爹,我再不能面對你,你走吧,你我再無瓜葛。就當,就當從不曾相識!」她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快步走向那間掩映在竹林裡的平房。
羅香雪很快來到院子裡,羅林的屍體就停放在院牆下的石凳上,像一攤軟泥,中年婦人癱坐在屍身旁,神情頹廢。山風吹起她的衣襟和髮絲凌亂飄動,她像一個沒有情感的木偶,隨時都會被風吹倒。
羅香雪來到跟前,一下子跪在羅林屍身旁,陪著恍惚的母親和死去的父親,她沒有說話,母親也隻字不提,就這樣靜靜地守著彼此,她們巨大的悲傷顯得沉寂,連空氣中全都是悲傷的氣息。
柳如煙在地上躺了許久,躺在蕭瑟悽清的山風裡,他睜大了眼怔怔地望著天空,天空上有幾朵碩大的白雲浮動,偶爾有幾隻鳥雀從頭頂叫喚著飛過,還有一隻山鷹緩慢地盤旋著,似是在尋找可以捕捉的獵物。
柳如煙以為自己就快要死去了,或許自己就變成了山鷹眼中的獵物,他望著盤旋的山鷹,眼裡發出了奇異的光,嘴角竟又浮出一絲淺笑,他心想:「這隻鷹的目標會是我麼?就算它真的朝我襲擊過來,我也無力躲避,唉,也許這是冥冥中註定的結局吧!爹,娘,小妹,我已經為你們報仇了,過不了多久我們一家又能團聚了。」他想到這裡,又緩緩閉上眼睛,他實在太累了,累得連死的力氣都沒有。
山風依然凜冽,陽光卻愈顯柔和,完全沒有了先前的剛烈,竹林中的鳥雀竟不覺間多了起來,三五成群的畫眉不知從何方飛來,在林梢上撲騰,清脆的叫聲不絕於耳。天色彷彿要暗淡下來了,空氣中的暑氣漸漸消散,甚至有了絲絲縷縷的寒意。
柳如煙已在地上躺了許久,他身上的幾處傷口皆是為刀傷,有兩三處傷口十分嚴重,如果不能得到及時救治,他很可能撐不過今夜。先前還疼痛劇烈血流不止,現在卻似乎緩和了許多,他知道這是羅香雪為他敷的傷藥起了效力。
令他想不到的是,這個時候,羅香雪還願意為他治傷!他親手殺死了她的父親,她本該對他恨之入骨,甚至趁他現在傷勢嚴重,輕而易舉就能結果了他的性命。而她並沒有乘人之危,顯然,她嘴上說要和他斷絕關係,而心裡卻並不是這樣想的,她對他還是有情有義的,至少,她並不願看著他真的死去。
柳如煙忍住疼痛,嘴角又浮現出一絲笑容,笑得勉強而苦澀。他咬咬牙掙扎著坐起來,傷口因用力而一陣劇痛,本已快凝固的傷口又崩裂滲血,他心裡很清楚,若是不能在天黑前找到一個棲身的地方。
山林裡夜晚苦寒,飢寒傷痛之下,他勢必有生命之危。此刻,他內心充斥著極為複雜的情緒,既有興奮又有負疚,興奮的是終報血仇,負疚自是為羅香雪。這個女人原本對他一往情深,但因了上一輩的恩怨,她是再也不能面對他了,想著想著,他又漸漸釋然了,明白這注定是他們之間一個永遠也解不開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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