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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洋流中迂迴交匯的魚群,路明非帶著陳雯雯踏入了遮蔽了落日殘陽的高架橋的陰影中,兩側的路口紅綠燈上都映著血紅的光,道路兩面的汽車時不時鳴按喇叭催促著人群的洪流的運轉。

耳邊的一切都是沸沸揚揚的,人群的腳步聲,汽車的引擎聲,司機憤怒的喇叭聲,有人衝著被人流逼停的汽車大聲叫喊:“你撞死我罷!”聲調尖銳又高昂,就像是在吵架,令人心煩意亂,讓人想要跑著步逃離這個擁堵紛擾的地方。

路明非低頭行走在黑潮之中,他的前、後、左、右,都被一堵堵密不透風的人牆包圍了,呼吸出的二氧化碳都難以透出去。他放輕呼吸,強化感官,按照上一次的經驗去復刻那熟悉又陌生的技巧,只是這一次他需要更加精密地去掌握住那個“度”。

原本早被路明非鎖定住的目標也悄無聲息地遁入了人牆後隱藏了起來,就像稻草裡暗藏的草叉,躲在乾草眾多的縫隙中隱藏著銳利金屬尖兒上折射的冷光。

斑馬線已經走過大半了,人群向前湧動,危機還未到來,嘈雜,紛擾的環境會讓人心生不適,而在倉促想要逃離現狀時,往往就會忽略一些刻意隱藏在喧鬧之下的動靜。可路明非一點也不急,相反,他很冷靜,冷靜到他自己都快要對這般模樣的自己感覺陌生。

路口的紅綠燈在忽然的一刻跳轉成了綠燈。

原本用力按喇叭的汽車車主們也無奈地鬆開了壓住方向盤的手,街道上一下就安靜了許多,一剎那的相對靜謐,讓一對高跟鞋踩踏地面的響聲忽然地脫穎而出,落地有聲,入木三分。

不少過路的男人都下意識地抬頭,去尋找高跟鞋聲的主人,他們可以從這高跟鞋踏在瀝青路上的清脆響聯想到那肌肉勻稱、緊繃有力的白淨小腿,再往上一定是一隻鍛鍊有序的飽滿大腿,可能它的主人練過舞蹈,芭蕾、踢踏舞、查爾斯頓、那絲段緊裹之下的腿部肌肉在每一次的踏步中都在輕微抖動,小腿緊繃而前側大腿鬆弛,舞者似的時刻保持著最佳的出力狀態。

想入非非。

路明非在和一個提著手提箱穿公務西裝的中年男人錯身而過時,原本邁出的左腳忽然腳踝一扭斜60°角踩在了地上,與此同時緊跟在路明非身後的陳雯雯感覺到自己手腕上抓著自己的手忽然地一鬆。

人群之中,一位美麗的戴著無框眼鏡的都市麗人幾乎和路明非面貼面站著,兩個人的右半身和左半身幾乎快要緊挨到一起,保持著一個只要稍微斜身就能擦身而過的身位,就像被磁鐵吸住了一樣,兩人站在了流動的人群中一動不動。

維持著這股吸力的自然就是藏在死角的那兩隻互動在一起的雙手,路明非左手五根手指骨節緊繃,鐵鉗一樣扣住了女人的手腕,硬生生停住了腹部肝臟前那隻差一寸就捅進皮肉裡的匕首,落日的餘暉照在匕首尖上能隱隱反射出一層薄薄的透明液體在流動。

對路明非突然暗殺的這位都市麗人錯開的臉上是面無表情的緊繃,她沒有想到自己的襲擊會被識破,她能在政治敏感的區域成功暗殺軍閥,眼下卻在街頭對一個看起來才剛才成年的年輕人身上失了手。

可她並不氣餒,因為比拼力量上這一次她是優勢,對方失去了慣用手,在失血過多的情況下角力怎麼來說都是她優勢,即使對方是男性也不例

女人發現面前的年輕目標忽然後退了半步,這是示弱的表現,同時後退的這半步會讓對方失去一開始準備好的角力架勢,她正想加上左手雙手加力直接貫穿對方腹部時卻犯了一個最不該犯的錯誤——因為兩者之間距離的稍微拉開,導致他們原本緊貼的空間出現了一段空隙,而擁有了空隙,這段空隙可能容不下更大的操作填入,但容下只是一次下意識地抬頭,一次四目相對,卻是極為簡單的事情。

赤紅的黃金瞳就像轟鳴的狂獸一樣撞進了女人的瞳眸內。宏大、威嚴、恐懼。在那一剎那的時間裡,她的大腦內就像有千道雷鳴一起炸響,赤紅色的裂痕沿著神經的迴路不斷奔走,那股酥麻和劇痛兼併的幻感在交感中癲狂地起舞、跳躍。

與女人對視的彷彿不是一個人,她見到的也不是一雙瞳眸,而是一幅景象,這幅景象沒有固定的顏色和模樣,那是一種概念,一種形而上的概念,讓她匍匐,讓她敬畏。

劇痛在腹部瀰漫,匕首反制捅進了女人的側腹,路明非沒有留手,在用黃金瞳一瞬間的震懾讓對方露出破綻時,那把失去力量的匕首就被他奪了過來,並且毫無仁慈地還進了對方的身體裡。

“不要拔出來,想活命就跟我走。”他說。

都市麗人被路明非裹挾著調轉了方向,被扭在左側摟抱著向她來時的反方向走去,陳雯雯主動跟在路明非的右邊低著頭緊跟不捨。她窺見了路明非一旁那女人腹部刀柄的隆起,也感受到了身旁男孩身上那比殺人的匕首還要刺骨的冷寂,也從男孩的側臉窺見了那一抹.赤金的瞳眸。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一度暴血,路明非總歸還是成功再度使用了這個技巧。

右手手掌的痛感已經大幅度地被暴血削弱了,造血器官開始超頻率工作,原本失血過多的虛弱感漸漸被一股子陌生的力量填滿,但這股力量帶給路明非的絕對不是溫暖,而是冷寂,一種介乎於冰冷的金屬與空無一人的房間之間的冷寂。

這是路明非第一次用黃金瞳剋制敵人,嚴格意義上來說上一次用黃金瞳詐唬還是生態箱裡那隻不長眼的亞馬遜森蚺,只是這一次的效果比上一次好太多了,簡直打出了神話中美杜莎石化魔眼的完美僵直感來。

左右分別攜著兩個女人,路明非從路這邊走到路那邊,沿途上不知遭受了多少哥們兒驚詫和豔羨的目光,不少人還忍不住衝著路明非吹口哨,大有以此為榮的感覺。

等走到了路對面街邊高階服裝店的一張長椅前,路明非才左手一卸把這個女人給丟到了長椅上坐著,對方也很聰明地用西裝外套遮住了側腹的匕首,仰躺在椅背上一動不動,滿臉汗水地垂眸一言不發。

她腹部上插著的匕首上塗了世貝爾徹海蛇分泌的神經毒素和肌肉毒素,這種毒性相當穩定,經100℃,5分鐘處理後仍能保持毒性,在酸、鹼環境下也同樣可以保持毒性。只可惜路明非沒有享受這玩意的福氣,現在中毒的她基本等於是癱瘓狀態,隨便路過的一個孩子都能殺死她。

“不管她嗎?”陳雯雯小聲問。她擔心如果這個女人死在這裡,路明非可能會被追究責任。

“會有人管她的,只要她不蠢到拔掉肚子上的刀繼續追我們,匕首刀身卡住傷口就能止住大出血,和她一起的人自然會來救她。但是為了保險起見。”路明非從女人口袋中摸出了手機放在了她的手中,並且貼心地為她輸入了急救電話的號碼。

對於想要對自己下手的人,路明非做到這一步已經算得上是大善人了,他幾乎都能想到動手的如果是林年,這個女人的下場該有多慘,嚴刑拷打必然是逃不掉的一環,事後順手滅個口也是常態(其實這算是路明非對林年的一些小小的‘誤解’)。

“下地鐵,去找我的朋友匯合。”路明非做完一切轉身就重新拉住陳雯雯的手腕走向地鐵入口的方向,同時心也一點一點冷了下來。

當街都可以對他捅刀子下手,這群可能是“獵人”的傢伙果然沒有一個良善之輩。

因為老唐的過往,在翻查到老唐曾經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獵人後,他是親自上過獵人網站了解過這批人的構成和成分的。

獵人網站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一個非傳統混血種勢力的團體,不否認其中的確混合著不少擁有血統的危險人物存在,但它本質上依舊是屬於民間賞金獵人網站,只是賞金獵人這種團體天生就容易吸引混血種混入,而混血種往往又很容易能在某一行業出類拔萃成為行業翹楚。

這就意味著,這些被叫做獵人的傢伙們成分相當複雜,可能有像是這個對路明非動刀子的都市麗人一樣的“普通人”,也有著像是網咖裡那個堪堪可以點燃黃金瞳的男人一樣的低位混血種。這兩種型別的獵人,在突發性地襲擊中(注意,是突發性。就算沒有血統,正常的資深獵人也必然精通各種對人單位的作戰技巧,如果是早有預謀的伏擊對於路明非來說還是擁有著很大的危險性),路明非處理起來並不困難。

路明非怕就怕在這次盯上他的獵人裡存在一些狠角色,林年之前就提到過在路明非入學之前他赴往日本的一次任務中就遇到了一兩個可以被定為‘A’級危險混血種的獵人,那時候他的業務能力還比較生疏,幹掉了一個放跑了一個(‘聖裁’並非由林年親手殺死),那兩個傢伙給當時的他還是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能給林年造成麻煩的敵人,路明非想想就覺得心臟有些沉。

他心中已經有些警惕了,在網咖內那個找上門的獵人被解決之後,他有預感對方並非是單獨行動的,但卻沒曾想招惹了一個居然就牽動了一整窩。這是否意味著那群獵人也像是卡塞爾學院和正統一樣,面對偌大的北亰達成了團隊協作?

這是個糟糕的猜測,他只能期望著這次盯上他和陳雯雯的敵人能“簡單”一些。

路明非帶著陳雯雯一路小跑到了地鐵站的入口,這邊下地鐵站的入口是街邊的一個電梯,從電梯往下坐到負一樓就是地鐵站。只要到了地鐵站上了地鐵,高速行駛的列車就能甩掉身後不知數量的敵人。

路明非和陳雯雯站在地鐵電梯的門前等待,只是數十秒的時間路明非就已經快速觀察了周圍超過三遍,腦子裡根本沒有多餘的容量去想平日裡的那些有的沒的東西。想必如果是平時的話,他還能有感而發馬特達蒙拍攝下一部《諜影重重》就該找他來取一下經,畢竟他這下是真的有過經驗帶著女郎滿大街逃竄敵人的追殺。

電梯門開了,路明非帶著陳雯雯快步走進無人的電梯,快速按動關閉電梯的按鈕,但還是慢了一步。明明路明非已經觀察了數十次電梯外的周遭環境,確認了沒有可疑人物跟在他們身後,但在電梯門合攏前,還是有一隻手伸了進來迫使關到一半的電梯門重新分開。

路明非下意識地讓陳雯雯站在了自己的身後,赤金色的黃金瞳低沉地看著分開的電梯門外走進來的高大魁梧的陰影,那雙居高臨下俯視著自己的黃金瞳耀眼得令人感到噁心。

電梯門緩緩合攏,裡面升溫升壓的空氣像罐頭似的密封了起來,電梯順著纜線的牽引向著地下沉去。

而這時,對準著電梯門的瞄準鏡才緩緩移開。

中國銀行的大廈上,清空的一層寫字樓靠落地窗的位置,一個戴著毛絨脖套遮住半張臉,勉強可以辨認出是個相貌姣好的女人坐在一杆架好的狙擊槍前,從脖套中露出的臉上可以見到細細的疤痕以及那雙沒有感情色彩的瞳眸。

她伸手把槍架推到一旁,摸出手機放到耳邊,“按照計劃一樣,他們下到了地鐵站,按照我給出的情報,獵人們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牢牢跟著他們。”

手機那頭安靜了片刻,然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知性女人聲音,“做得不錯,wonderpus,你果然是我們之中最可靠的那一個!”

“也不知道paco聽見這句話的話會怎麼想?”

“她那邊的工作也快要到結尾了,沒有什麼好擔心的。”電話裡的人哼笑著說。

“我聽說曼蒂又回來了,是您的安排嗎?”她站起身擰起了槍架上的螺絲,卸下那杆在數十分鐘前打穿了路明非手機和手掌的VSK-94狙擊槍,不需要檢查排空槍膛,因為在這把槍的槍膛內也自始至終都只留著一顆9毫米亞音速特種槍彈,她只給了自己一槍的容錯率。

“曼蒂麼?她的歸來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但的確不是我的安排,根據我和林年的契約,她已經自由了。”

“自由麼。”wonderpus說,“果然她還是沒長大的孩子啊,居然追求著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她不像你和paco,她還年輕,見過的世面並不多樣,依舊對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存在著幻想,可這也是獨屬於她的可愛。我並不討厭她的背叛,反而,在我接納她的一開始,就已經做好準備迎接她的背叛了,只要這一切都擁有著那份獨特的意義。”

“太子現在在做什麼?”

“唔我不知道。”

“不知道?”

“嘿,我又不是全知全能。我只能保證我知道我必須知道的事情,你看電視劇也不會把四十八集裡每一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記在心裡吧?況且還是十幾年前看過的電視劇!”電話那頭的祂抱怨道。

“還沒有到‘抉擇’之刻嗎。”

“還早著呢。”祂說,“但那一刻到來也是必然的,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迎來那一個又一個的‘抉擇’的時刻嗎?”

“那她會死在尼伯龍根嗎?”

“你說誰?曼蒂嗎?”

“嗯。”

“或許會,或許不會。”

“是嗎。”

手機那頭的人有些無奈,“你知道的,我不是喜歡劇透的人,或許你可以自己按照我的思維邏輯出發,去設想一下她死在尼伯龍根對於這場戲劇是否能製造一出合理的高潮?”

“不了,我不適合當編劇,我只適合做戲劇演到最高潮時對準高臺上鼓掌之人胸膛的那一杆槍。”wonderpus一點一點將狙擊槍拆成零件填入手提箱內的紅絨。

“哈!所以我才說,你是我們中最靠譜的那一個。”手機裡的祂鼓舞著喊道,“跑起來,姑娘!我們的工作還沒有結束,該趕下一個片場了!就如你所說的,高臺上的權貴們胸口的玫瑰依舊含苞欲放,等待著合適的時宜為我們的舞臺灑下新鮮的花瓣呢!”

“是,君上。”wonderpus習慣了手機那頭的祂雲裡霧裡的說話方式,在應答之後等待對面結束通話了電話,提起裝好拆分狙擊槍的手提箱和槍架頭也不回地走向了電梯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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