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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輒沒想到,自己只是提一建議而已,諸將竟然像起鬨似的,紛紛要自己出兵,一時竟呆住了,不知如何應答。

晉鄙知道張輒不過是一時嘴快,不瞭解其中的潛規則:誰出主意誰出兵。遂開口化解道:“後軍之事,統由將軍總督,先生可向將軍晉言,必能成功。”

張輒十分委屈地道:“喏!”

晉鄙以指劃案,道:“各軍就其營地,各擇險要之處,深溝高壘,以為不可勝。武卒枕戈,但有一處受敵,他軍齊援,不可延誤。吾已將秦人來犯等情報於魏王,約將軍自大梁出兵,以襲啟封之側。與秦人戰,非比他人,各軍務要精心,以報國恩!”

在座諸人皆道:“喏!”

由於晉鄙在安營時,就是按照對啟封防禦的態勢佈署各軍位置,所以在接下來的細節討論中,大家都沒有什麼大的問題,不過就是在營地周圍掘溝築壘,主要的遠端打擊自然由武卒承擔,民軍只負責打擊零星攻上城池的敵軍。然後就是齊聲吶喊,以壯聲勢。會議很快結束,眾將回營,安排防禦。由於前軍首當其衝,十分重要,晉鄙陪著前軍將到前軍,具體安排防禦之事。

張輒等再乘著車回到華陽城中時,信陵君還沒有回來。幾位先生過來略問了問情況。張輒等在路上已經安排武卒到民軍各營通知營司以上軍官到華陽城內議事,回城後,再派一名門客趕往中軍援軍營中,告以“大夫有令,請信陵君速歸”。

少時,各民軍營司、校尉皆至。張輒下達了掘溝築壘的指示後,各飲一盞清酒,便令回營。

民軍營司級以上的軍官,其實都由武卒擔任,鄉老充任其副,主要負責聯絡各鄉里;卒伯其實就是各邑長老,什伍長通常就是各家家長,至於一卒一什一伍真實有多少人,因家而異;什伍之間也未必有上下級關係。民軍的真實戰鬥力,其實是本糊塗賬。

後軍武卒中,只有中營是穩定的,其他兩營都在整編,據說有可能提升為校級;具體的指揮,還要靠信陵君和大梁尉等大佬來定,以張輒和司莽的資歷,是指揮不動的,所以也沒有叫他們過來。只是派出軍使,告知秦人來犯,晉鄙大夫命令要深溝高壘,以為不可犯之勢。武卒們自然知道,挖溝築壘的力氣活,自然輪不到自己,那是民軍們乾的事,自己只是根據情況,據壘防守而已。不過,剛到營中的武卒,其實只有隨身的武器,有些連弩也沒有帶出來,箭則更是剩不下幾支。接到命令也無法執行,只是應喏了事。張輒知道這種情況,但卻無權開武庫,分發兵器;更無權開糧倉,饗士卒。一切都要等信陵君回來再說。

至於民軍,他們挖溝築壘的工具,自然不可能是鐵鍬,在那個時代不過是一根粗一點的棍子,在家務農時可能還會綁上塊骨頭、石片,現在只得一切從簡。營地旁邊有水溝的,可以直接利用水溝溼濡土地,能省點氣力;附近沒有水溝的,只好分出一半人,各拿容器,盛水澆地,待其鬆軟後再開挖,要費勁不少。

張輒等心懷忐忑,誰也不想呆在府內,除留下幾個人值班,剩下的都上了城,遠遠眺望遠方。塵土更大了,但塵土中出現的身影,表示著各營已經在執行掘壕的命令,這種場景也許可以為焦慮的心情提供少許慰藉。

信陵君堅持在援軍那裡用過晚餐才啟程回城。他已經得到仲嶽先生的報告,晉鄙大夫的命令他也知道,並轉告了大梁尉,大梁尉只不過一笑置之,信陵君也不便催促,索性和大梁尉一樣,一副從容不迫的態度,彷彿秦軍的事不存在。

中軍派過來的武卒是其精銳,戰時自然是要承擔重要任務的,但再重要的任務也沒有接受信陵君勞軍重要,這一點晉鄙也是清楚的,所以也沒有派人去掃興,只簡單地命令勞軍結束即連夜歸營。所以這支部隊雖然接受了勞軍,但其實比其他人更辛苦:他們會連續兩個晚上不能好好休息。有失有得,他們吃了一頓飽飯:校尉下令將勞軍的糧食盡數饗士卒,包括信陵君一行。營地洋溢著歡愉的氣氛和香甜的粟米味。一直到送走信陵君等,他們才開始拔營。

信陵君心情矛盾,一方面,他為自己這一天辛苦的勞軍經歷感到興奮;另一方面,他也為即將到來的戰事感到擔憂。他想問問大梁尉下一步應該做什麼,但大梁尉好像跑了一天,很疲勞,站在車上閤眼打盹,信陵君想和他並車前行,交談幾句,但見他這樣,也不好提出要求。

回到城中,張輒等人接著,大梁尉告辭道:“臣無狀,病體虛弱,難以支撐,左營整頓,及明日戰事,全賴公子。”堂而皇之地回去了。尉府有許多家臣隨營,大梁尉除留尉僚輔佐梁尉公子外,其他人都留在城中,打理他的生活。他沒有佔據另一座營司的府邸,而是在軍營最深處,要了一整排營房,他的家臣和隨行的諸魏公子都住在那裡。

信陵君領著眾人回府,只有留守華陽城的那些人還沒有吃飯。他們於是趁著信陵君與諸先生慰勞相辭的功夫,躲回室內吃了點餱糧。待眾先生散盡,只留下十來個核心人物後,這些留守的人才一一出來。信陵君和幾百人說過的慰勞話,依然十分認真地對這些人重複著。留守的先生把自己知道的情況擇要向信陵君作了彙報,然後也相繼告辭,只留下張輒。這就是信陵君最高的參謀班子。

天色漸暗,他們也沒有進入堂內,就在庭中席地而坐。張輒詳細地介紹了出席晉鄙大夫軍事會議的情況,對司莽的協助大加讚揚。信陵君道:“今夜可請司莽同議。”一名門客很自覺地站起出門去請司莽。

信陵君再向張輒拜道:“日來事務冗頓,幸賴先生而得不輟。今諸事已畢,願聆先生之教。”

張輒回拜道:“日來事冗,所急者乃御秦之務,他者願具陳。”

在座的諸先生日間皆隨信陵君在營中,並不瞭解城中情況。見張輒說及此,都提高了興致。信陵君道:“願聞其詳。”

張輒道:“君上之出也未久,郭先生所遣夜探回報,夜襲右營者,非為秦人,實乃韓人。”

張輒此言一出,不出意外地在眾人中引發一片驚詫之聲。眾人都拿眼望向郭先生,彷彿期待他能給出一個解釋。郭先生十分尷尬地苦笑一聲,道:“臣亦不知,願往問之。”

信陵君倒還沉得住聲,伸手虛按一按,就對張輒道:“何以知之?”

張輒道:“夜探潛躡其後,望見其直入鄭國。故知之!”

靳先生道:“鄭國至華陽不過三四十里,潛行而至,倏然而歸,誠其然也。”

仲嶽先生道:“臣觀右營遇襲之狀,甚惑。今聞張先生之言,方悟其理。”

信陵君道:“先生何惑?”

仲嶽先生道:“秦人之戰也,必以首級為功。夜來右營遇襲,所在皆亂,此正斬首建功之時也,而無一人死傷,蓋止毀其營帳而已。秦人行事,寧有此乎?今則知乃韓人所為,是必然也。”

信陵君道:“韓,吾盟也,猝然襲我,其欲何為?”

眾人一時陷入沉默。張輒道:“臣日來多思不得其解也。寧勿為報華陽之事耶?”

郭先生道:“果欲報華陽之事,當擺明旗鼓,正責其過,而申討伐。今冒用秦人,陰潛而入,忽爾而出,若非有心,難測真偽。必無此意!”

仲嶽先生道:“其賊果冒秦人之名乎?是吾與秦戰,遇襲則必歸之於秦也!”

眾先生恍然道:“微先生,吾等俱不察也。”

張輒道:“臣承俗務,未得入營。敢問營中之狀?”

仲嶽先生正待回答,門外傳報:“中營司莽奉命請見。”

信陵君道:“請!”

眾先生一齊道:“請!”一起站了起來。

照壁後面轉過司莽及那名門客。司莽對上禮拜道:“臣奉命而至,不知君上有何呼喚!”

信陵君道:“孤聞軍報,事務纏身,不得其詳,今夜清閒,願就教於司。司其入座。”

司莽道:“君上與諸先生高座清談,臣一武卒,焉敢相從!”

張輒道:“聞司乃魏氏後裔,吾等皆臣也。奈何相棄焉?”

信陵君道:“司其魏氏耶?”

司莽道:“偏遠庶支,才薄德鮮,有辱先祖,甚不肖。”

信陵君道:“孤失德,未得親親友友。願司近同席。”親自過來,攜手領到階前。階前自然並無坐席,只是兩人並肩而坐。其他人依次坐下。

信陵君道:“司何出?”

司莽道:“蓋出武侯庶子。”

信陵君道:“其輩何如?”

司莽道:“久在庶世,家譜早失,不敢與聞也。”

信陵君道:“誠若是,敢以年齒相稱。君長吾友,願以兄事之。”

司莽連忙避席而拜道:“臣何敢。其死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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