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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侯嬴為陳四解了圍,道:“先生本往花坊女閭,攜陳四者,正以其年少,人所不防也。四弟君子也,非禮不視,非禮不聽。”

陳四這才緩了神情,眾人也不再拿他開玩笑,靜下來等侯嬴往下說。侯嬴接著道:“啟封雖商埠,四方輻輳,實以大梁之稻,易四方財寶:齊之冠,楚之材,蜀之絲,秦之玉。糧非其財也。秦人一至,以財易糧,價倍於市,故四鄉之眾,爭以糧糶之,以求重價。此四兄所見四鄉糧車雲集也。”

陳四道:“然也,然也。吾見韓之華陽亦糶糧於啟封,——為吾魏所虜也。”

侯嬴對陳四道:“汝言隨車隊離啟封,而車隊為魏軍所虜,此隊為韓華陽人,然否?”

陳四道:“然也。”

侯嬴道:“囊者汝言之未詳,今其再詳言之。”

陳四見侯嬴說得認真,心下也嚴肅起來。認真地回憶了一下,重新言道:“吾隨先生回花坊,於坊口見諸先生與花坊老丈相談而來。先生遂引吾隱於簷下。待眾人分散,遂命吾迎上貴客。忽見一車隊湧出,分先生與吾在兩邊。然先生先言隨呂伯——信陵君門下也,吾見呂伯示意隨行。乃引貴客隨呂伯而行。於途無礙,通關過隘,皆有前隊照應。吾與貴客隨呂伯而行,一路無事,呂伯亦不與吾交語。——直至野外,車隊露宿於野。至夜半,忽四方火起,百餘人四下圍來。隊中有人驚叫‘有賊’,四散而逃,多數驚詫,然車畜在此,皆坐不動。貴客亦驚疑不定。至者,呂伯出見,乃知魏卒也。貴客神情方安。時有人引薦於張先生曰:‘此韓人也。’乃知此乃總司之人。兩下見禮已畢,遂與先生先往營中。吾隨衛於車下,故得聞其相言。知其華陽尉之相,名不申。”

侯嬴問道:“孰識韓不申?……孰知韓不申?……聞得?”

一人道:“吾聞於長者曰,不申,韓貴家子也,家敗,不好學,多與公子等遊,喜遊於市,而為微賤者。”

侯嬴道:“長者何人?何以知貴家子?”

那人道:“長者族父也。於市有肆。不申常客也,故知之。”

侯嬴道:“其與諸公子游,奈何知不申名,而不言諸公子名耶?”

那人道:“此非吾所知。惟聞諸長者耳。”

侯嬴道:“不申相華陽尉,而華陽尉必韓王子。以此論之,不申必非常人,但有智勇者也。”

陳四道:“其人精瘦,必非勇武之徒;目狹,有似精於算數;為人不威,終非人之上者也。”

旁人又哄道:“四兄其善面相乎?可為吾等一卜!”

侯嬴則滿意地點頭道:“雖言過其實,倒也在理。”得到侯嬴的稱讚,陳四很得意地環視四周,周圍的人也投來欽羨的目光。

侯嬴道:“汝但言貴客。其貴客果何人也?”

陳四道:“先生但言貴客,吾原不知。待得見於信陵君時,方知其為啟封令、尉也。——非父之問,吾實不敢言。”

侯嬴道:“汝言是也。先生出城時,委吾探二人下處。是吾告以其二人正在花坊,先生方引汝前往。”

陳四道:“父原早知之。父未至啟封,何以知二人在花坊?”

侯嬴仍莫測高深地答道:“若要不知,除非莫為。但有所為,必能有知。”不等眾人再多言,侯嬴搶先問道:“信陵君何以言二人?”

陳四又仔細地回憶了下,回答道:“信陵君過來,先見韓不申,復見二貴客。二貴客甚惶恐,伏拜於地。信陵君道:‘將失亭隘,干犯軍紀。願入營佐我,將功折罪。’復有車先生晉見,張先生道:‘車先生孤身入啟封救出二公。’是故知貴客實啟封二公,失守國土,現入營戴罪立功。”

侯嬴道:“汝亦晉見信陵君乎?”

陳四一下紅了臉,道:“張先生亦曾引薦,故得晉拜見。”

侯嬴道:“張先生何以引薦?”

陳四道:“張先生曰:‘隨衛陳四,進退有方,舉措得力。二公得出虎穴,實賴二人之力也。’君上言:‘陳四兄何在?’吾即得拜見信陵君。君上言:‘陳兄家鄉何處?’吾答道:‘賤庶家戶牖,投大梁謀生,幸得車先生枉顧,追隨左右。’”

侯嬴問道:“君上覆何問?”

陳四道:“君上不復與吾言。乃令貴客先行入營,車先生、韓不申隨之,郭先生護之。惟留張先生,以護後隊。”

侯嬴道:“二公入營戴罪立功,乃出信陵君之口?”

陳四道:“然也。”又回憶了一下,立起身來,邊比劃邊學道:“信陵君道:‘卿乃王臣,孤豈能罪之。孤少年掌兵,願二卿佐之。’二人道:‘罪臣豈敢。願效犬馬之勞。’”

一人問道:“信陵君請二人相助,何二人回言‘罪臣豈敢’?是不願相助乎?”

侯嬴解釋道:“信陵君何等人也,二人若助,豈非相輔之位?故曰‘罪臣豈敢。’但盡臣子犬馬之勞耳,不敢稱輔佐。仍願入營立功,但非輔佐也。”

那人道:“口不應心,真不爽利。”這句天真的話,自然引來周圍的人一片笑聲。

侯嬴道:“兄快口直言,真真爽利。惟不行於君道也。”

眾人於笑聲中議論了一會兒庶人之禮與君子之禮,方才消停。侯嬴才問道:“車先生亦先行入營相助信陵君?”

陳四答道:“然也。”

侯嬴道:“汝知先生何人?”

陳四答道:“此人所皆知,車先生芒將軍府智囊也。”

侯嬴道:“車先生為信陵君謀乎?”

陳四答道:“然也。何為而不謀?”

侯嬴道:“勿得匆忙,細思再言。車先生為信陵君謀乎?”

陳四略一思想,即肯定地答道:“為其謀也。點軍畢,信陵君即訪車先生於偏營帳中。吾得側身其旁,聽得明白。”

侯嬴道:“汝但言其詳。”

陳四道:“點軍方畢,君上即入營拜訪,先生親至帳外相迎,吾侍其後。君上先與先生相禮,復與吾相見。同行者有張先生、鍾先生、簫先生,領軍者二人,連先生入帳者七人。吾側身於帳口侍候。眾人先讓座位少頃,議定以軍禮,君上居中,文武分列。文列以車先生為首,簫先生居武列末。”

見陳四說得條理分明,侯嬴滿意地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陳四道:“君上言:‘先生深入啟封,必有以教我。’”

一人忽問道:“何啟封令不敢當‘輔佐’,而車先生當以‘教’字?”

侯嬴解釋道:“啟封令者,魏臣也,世食粟於魏,故當效犬馬之勞;車先生,客也,請則教之,不請則不言,不和則離,無君臣之分也。其尤者,車先生,芒府之客卿也。食粟於芒府,非魏也。故公子當請教之。”見眾人有恍然之色,侯嬴示意繼續。

陳四道:“車先生道:‘有故人訪知二公在花坊,某奉主命入啟封而拔出之。二公皆願共急國難,遂與某出,幸遇公子,故得出也。’君上讚道:‘先生孤身入虎穴,援出二公,利益國家,功莫大焉。’先生道:‘非某之功也,實賴陳兄及老先生之力。’”

眾人道:“車先生亦表陳兄之功,陳兄飛騰之日有時矣!”

陳四一笑置之,繼續道:“簫先生問曰:‘啟封軍情若何?’”

侯嬴打斷道:“言及老先生,信陵君曾無一語相詢?”

陳四想了想,道:“似言之,欲先生引出晉身。先生答曰,老先生不願出士,不得為請。”

侯嬴沉思片刻,示意陳四繼續。陳四有些赧然道:“簫先生問軍情,先生答之甚詳,惟非吾所能志,口不能言也。後先生言其多在坊中,外事不得其詳,命吾告之。鍾先生引吾赴郭先生處,郭先生別備筆帛,令吾以圖畫之。吾乃詳繪啟封形勢及諸設營關隘處。”

侯嬴詫異道:“汝能繪山川地勢圖譜?”

陳四道:“約略圖畫之,但得其大概也。”

侯嬴道:“閒時繪來一觀。”

陳四道:“又有何難!”

侯嬴道:“且言啟封之事!汝別處繪啟封關隘形勢,帳中之事知否?”

陳四道:“其後之議不得而知。”

侯嬴道:“何以歸?”

陳四道:“吾繪圖已畢,郭先生引吾歸帳。信陵君等已歸,帳中留將軍門下車、簫二先生,及君上門下靳、曹二先生。後芒少將軍至,遂引吾等離營歸城。先至長城,靳先生令備六乘,吾等各一乘。至囿中,得見囿中守、尉及梁尉公子。”

侯嬴道:“汝見梁尉公子?何以知其人也?”

陳四道:“席間相對,故知之也。其門下,人呼為尉老。”

侯嬴道:“席間相談何事?”

陳四道:“均乃軍國大事也。”

侯嬴打斷道:“席間何人,席面若何?”

坐中一人道:“軍國大事且不言,奈席面何?”

侯嬴斥道:“孺子何知!惟知席面,乃知其會為何。議事耶?迎賓耶?謀大事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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