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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綠樹掩映的農家小院發出一陣暴怒的吼聲。
杜老爹揮著巴掌寬的扁擔對小兒子狂追亂趕,“老子勒緊褲腰帶送你去唸書,你這臭小子好的沒學著,盡學些腌臢東西。”
“你當你是鎮上的員外地主,糧多的沒地兒放。腦子一抽就往家裡帶人,杜長蘭,你怎麼敢的!”
“我錯了,爹我錯了。”那是一個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男子,面龐清秀,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色長衫,頭上的方巾在奔跑中歪歪斜斜,隨時都要墜落。
他死死盯著他爹手裡的扁擔,飛快掃過院中衣衫襤褸的美婦人和她腳邊的稚兒,忙不迭道:“我立刻把他們母子送走,送得遠遠的!”
杜老爹身後的杜家人聞言鬆了口氣,杜大郎從他爹身後走出來,“小弟,不是大哥說……”
“哇——”
美婦人一口血噴在泥面地上,鮮紅刺目。杜長蘭眼睛一翻暈死了過去。
杜家兩個媳婦兒立刻捂住兒女的眼睛帶回屋。沒人去管躺屍的杜長蘭。
稚兒細嫩倉惶的哭聲傳遍院中,美婦人跪坐在地,撫摸著兒子的小臉,哀求的望向杜老爹。
“上天有好生之德,懇求阿翁收留小兒,妾身長眠地下也不會忘記阿翁的大恩大德,必將日日夜夜為杜家祈…祈福…”
話落她便一頭栽倒地上,任憑她的孩子怎麼呼喚也沒有動靜。杜家人怕的不行,杜老爹大著膽子上前,探了探婦人的鼻息,衝家裡人搖頭。
杜大郎遲疑:“爹,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馬上去請村長和衙役,咱們都是本分人家,怎麼能無緣無故沾上人命。”杜老爹一通吩咐,想起這些麻煩都是小兒子帶回來的,惡狠狠的瞪了小兒子一眼。
……
杜家發生這樣的事,村裡人又驚又訝,與杜老爹相熟的人家都過來幫忙,他們知道杜家人的人品,平白無故攤上一條人命,擱誰都不舒坦。
偏這麻煩還是杜長蘭親自帶回來的,眾人也忍不住對杜長蘭責怪埋怨,期間杜老孃心疼小兒子,想把人扶回屋都被杜老爹阻止了。
“讓那個臭小子在院子裡曬,讓太陽好好曬乾他腦子裡的水。”
眼下太陽大,杜家人在雜房外面搭了個草棚安置婦人屍身。婦人的兒子哭暈過去,被杜二嫂帶進杜長蘭的屋子安置。
酉時初,衙役才帶著仵作匆匆趕來,經過屍檢,確認婦人本身患有重病,焦急之下加重病情才吐血而亡,與杜家人沒有關係。
杜老爹提著的心才放下。
衙役將此事記錄在冊,準備離去時想起什麼,“我聽說這婦人還有一個兒子。”
村長和其他村人望向杜老爹,杜老爹沒有立刻應下。
夕陽的餘暉愈發暗了,小院裡鴉雀無聲,杜長蘭就是這個時候醒的,一睜眼看見黑紅衙役袍的官差,還以為有人在玩角色扮演。
此時一道上了年紀的聲音傳來:“不知官爺要如何處置?”
杜老爹這點小九九瞞不過衙役,但衙役也沒點破,只是陳述道:“縣太爺有令,流民滋事,蠻橫難馴,為保一縣百姓安危,發現流民入縣,一律驅逐。”
杜老爹心頭一咯噔,眾人也心有不忍,三歲的小娃娃被趕出去,就算沒遇到惡人,也會被猛禽野狗分食。
可杜家也只是剛好能吃飽,養一個不相干的小子,實在是為難他們。
杜老爹抬起眼還想說什麼,撞上衙役漠然的眼中,他腦中不合時宜的想起美婦人臨終前的話。
“上天有好生之德…”
杜老爹疲憊的抹了把臉,心中罵了一聲孽子,對衙役擠出一道苦澀的笑:“沒有,這婦人沒有兒子。之後我們會將她安葬,勞煩官爺跑這一趟了。”
衙役點點頭,爽快的離去。
村長看著杜老爹,嘴唇動了動,半晌嘆息一聲走了,其他村人拍拍杜老爹的肩膀,終究也沒說出什麼話。
於是剛穿越過來的杜長蘭,在他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以十五之齡,喜提一個三歲兒子。
其他人都走了,杜家人這才發現院裡東南角的杜長蘭醒了,杜老爹看著小兒子茫然懵懂的臉,怒上心頭。
“混賬!”
杜長蘭驟聞暴喝,一昂首,迎面而來一個大逼兜,他瞳孔一縮,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側身一滾順利躲開了。
杜老爹揮了個空,身體失衡摔在地上,跟剛爬起來的杜長蘭大眼瞪小眼。
杜老爹憤怒捶地:“反了反了,老子今天不收拾你,就不是你杜長蘭的爹!!”
杜家再次陷入混亂,次日杜家男丁在村子後山的半山腰選了一塊地,將婦人的屍首下葬,從小孩兒口中,杜家人得知婦人姓孟,於是立了一塊木碑。
小孩兒在墓前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後在一圈杜家人裡,精準奔向人群邊緣玩狗尾巴草的杜長蘭。
娘生前叮囑過他,讓他一定要抱緊杜長蘭的腿,絕對不要鬆開。
周圍倏地一靜,小孩兒仰著小臉,眼神堅定,杜長蘭低著頭,眼神比小孩兒更堅定。
“鬆開。”杜長蘭道。
小孩兒望著他,嘴巴一癟,哭喊:“爹——”
杜老爹頭又開始疼了,眼見杜老爹眼神不善,杜長蘭撈起便宜兒子就跑,眨眼間已經下了山。
杜大郎嘴角抽抽,小弟也只有在逃他們爹打的時候躥這麼快了。
然而讓杜家人意外的是,杜長蘭帶著便宜兒子穿過村子,卻沒有回家,而是徑直跑去了鎮上。
一夜時間,足夠杜長蘭瞭解事情緣由,這個朝代是歷史上沒有出現的大承朝,距開國已經換了兩任皇帝,今上是第三任,整個國家的執行驅向平穩,百姓安平度日。
而他所在的村子名為奉山村,地勢平坦,背後靠山,少有天災發生。
勤快些的人家,一年四季靠地裡收成吃飽穿暖不成問題。
而原主能知道這些,是因為杜老爹見小兒子機靈,前兩年將人送去學堂增長見聞。
原主通了字,從同窗那裡借閱了幾本話本,很是喜歡本子裡的美豔婦人俏書生。於是當原主在鎮外發現孟氏母子時,被美色所迷,就將這對孤兒寡母偷偷帶回家。
眼看四下的路越來越熟悉,明顯是去鎮上,杜長蘭腋下的小兒掙扎起來,懇求道:“爹,不要丟了我,爹。”
杜長蘭夾了一路也有些手痠,把小孩兒摟懷裡,捏了一把小臉蛋:“誰說要丟了你。我去鎮上找營生。”
杜老爹共有四個兄弟,他排行第二,同輩人稱杜老二,不過早年間老大和老四病逝。
所以杜家的家產一分為二,杜老爹和他三弟一人一半,每家各分21畝地,其中14畝水田,7畝旱田。
不同於杜老三家人丁單薄,杜老爹成婚後,兒女一個一個往外蹦,共三兒兩女,都健健康康養大,還略添家業。
如今杜老爹一家在村裡有23畝地:15畝水田,8畝旱田。
小兒子杜長蘭乃是杜老爹而立之年得來,小兒子與大兒子差了12歲。私心來說,杜老爹確實偏疼小兒子。
如今杜大郎和妻子育有兩子一女,杜二郎和妻子也有一子一女。杜長蘭未成婚先有一個便宜兒子。杜家兩個女兒出嫁了,在時下算是婆家的人。
所以杜家人口加起來13口人,這都是要記人頭稅的。古代不發達,任何工程都需要人力操作,所以對戶籍管制極嚴,每年按照戶籍徵收民夫服徭役。
杜老爹對衙役說小孩兒是杜長蘭兒子,不是隨口哄人,而是正經記在杜長蘭名下。
杜老三那邊兩代單傳,倒是想多一個孫子,奈何親孫子體弱,需要仔細養著,自家都顧不過來,哪願意養外人的孩子。
這麼一看,杜老爹真是善良了。
杜長蘭一邊肯定便宜爹的人品,一邊飛身進鎮。父子二人經過麵攤時,嗅著濃濃的骨頭湯香,不約而同的嚥了咽口水。
“是長蘭啊。”攤主是個四十出頭的圓胖男人,笑著跟他們打招呼,明顯認識他。
杜長蘭抱著兒子坐下,卻沒選擇骨湯麵,而是要了兩碗陽春麵。
不多時,兩碗熱氣騰騰的湯麵撒上蔥花,端到父子二人面前。
攤主看了一眼小孩兒,小小的身子單薄,穿著掉色的藍色短衣和灰色短褲,但長得是真好,大眼睛,睫毛長又黑,鼻子小巧,除了瘦了點兒,當真是個玉娃娃。
攤主見之心喜,忍不住摸了摸小孩兒的頭,問杜長蘭:“這是你侄兒?”
“不是。”杜長蘭咕咚咕咚吸溜了一大口麵湯。
攤主點點頭,又問:“那是你外甥?”
小孩兒抿著唇,幽怨的望向杜長蘭,把杜長蘭逗笑了。
“都不是,他是我兒子。來,你告訴攤主爺爺,你叫什麼名字?”
這小孩兒嘴巴緊,除了問出他娘姓什麼,旁的不肯多說。
小孩兒鼓著臉,杜長蘭不管被他那句話震的目瞪口呆的攤主,用筷子戳了戳小孩兒鼓起的臉頰,“好孩子要有禮貌。”
小孩兒低下頭,吭哧半天,吶吶吐出兩個字:“蘊兒。”
杜長蘭抄起筷子嗦面,含糊道:“是風流蘊藉的蘊,還是林下風韻的韻,亦或是鴻運當頭的……”
“是風流蘊藉的蘊。”小孩兒氣呼呼道,杜長蘭挑了挑眉,看來是識得幾個字的。
容貌昳麗的孃親,通字的幼兒,怎麼瞧也不像尋常人家。
但凡小孩兒再大幾歲,杜長蘭都得想法把這麻煩推了,可一個三歲孩子,他能怎樣,還不是像老父親一樣把人包容。
蘊兒之後埋頭吃麵,任杜長蘭說什麼都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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